早就准备好了的证人们,一个个走上堂来,声泪俱下的控诉起了黄家的罪行。堂上的书吏看着陈穆的眼色,小心地记录着。最终判定,黄步宇、黄步云还有其子黄长义三人,在洛陵县横行霸道,占人田地,辱人.妻妾,屡犯命案。黄步云论罪当革职查问,三人都应斩首示众,财产没收充公。因为黄步云和黄长义都已经被烧死了,尸骨无存,黄步宇也下落不明,只能将黄步云父子扎成草人,游街示众,以泄众怒。至于黄步宇,则被定为畏罪潜逃。陈穆当堂就着人将公文发到山东各地,缉拿此人归案。
这个案子一判下来,在堂下听案子的洛陵百姓一片欢呼,纷纷跪下,叩谢陈穆的恩情。连带着枷锁的林朝诚都哐当一声跪在地上,道:“多谢大老爷明鉴!”
陈穆把书吏呈上来的记录都看了一遍,小心将其中任何有关“盐监税使”的字样都抹去了,交还给他,道:“重新誊一遍,再拿来我看。”
趁那书吏去整理的功夫,陈穆又把目光移向了站在堂上的陆钧,常晓成,和李尚源。虽然他们提出要审黄家的案子对他来说颇为意外,但不管怎么样,他还是把事情控制在了自己可以处理的范围之内,能有这样的结局,陆钧几人也有功劳。不错,这几个孩子,比他自己的儿子有胆魄,有见识多了想到这里,他脸上那习惯性的笑容,一下子看上去真诚了许多。他开口对陆钧这边道:“你们几个辛苦了。下午县试就要发案,你们到时候早些来看罢!”
陆钧正看着对面的林朝诚,堂上又乱,他根本没听清楚陈穆的话,只是和常晓成他们躬身拜了几拜,就离开了。林朝诚一副把生死置之度外的样子,让陆钧心里很不好受。王知县一贯秉承的是“无为而治”,洛陵的老百姓们没怎么挨过板子,心里对这些刑罚几乎都没有概念,但是陆钧整天读大诰,他知道,“杖一百”是很重的刑,挨了这一百棍子,很少有人还能再活着站起来的。不过,他心里并不怎么怨恨陈穆,他也能听出来,陈穆丝毫没有提到黄步云的死,这也是在为他们开脱。同样是杀人,杀了一个没有任何官职在身的黄长义是一回事,杀了朝廷命官黄步云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想起那天谭洋和陈穆阴晴不定的脸和他们那似笑非笑的表情,陆钧心里忽然有点迟疑。读书并不只是为了读书,他是为了做官啊。而到目前为止,他所接触到的从这条路上走出来的人,范督学,王知县,陈穆,谭洋,每个人背后都仿佛隐藏着太多他所看不懂的东西。
他还在那里愣愣地走着,只听常晓成和李尚源在他后面喊道:“走错了走错了!”
陆钧回头一看,方才发现自己走反了方向,他自嘲的一笑,又走了回来,对他们道:“唉,我心里还想着林大哥的事情,我们千算万算,也没有能把他救出来。”
这一句话说完,另外两人也安静了。常晓成道:“要不要不我让爹找人使使钱,看能不能打得轻些”
三人心事重重,各自回家去了。陆钧进了自家院门,也没声张,正打算进自己厢房,忽然想起这几天没见陆茗了,正好看见祁儿从陆茗的房里出来,便叫住了她,问道:“祁儿,小姐做什么呢?”
祁儿回头望了一眼,有点慌里慌张的,陆钧感觉不对劲儿,到门口敲了敲,道:“茗儿,你在里面么?”
里面悉悉簌簌一阵响声,陆茗慢慢出来开了门,笑着道:“哥哥,你回来的这么早呀?”
陆钧伸头往里面一看,也没别人,陆茗的桌案上铺着几张纸,还有笔墨,陆钧好奇地问道:“茗儿,你在写什么?”
陆茗一歪头,道:“练字喽,哥哥你将来中了状元,我也不能大字不识一个,你说是吧?”
陆钧看似放松了警惕,笑着拍了拍陆茗的头,道:“嗯,你要练字?改天哥哥教你。”
陆茗摆手道:“不用了哥哥,你多忙呀”
陆钧一边往里走,一边道:“让我看看,你在练什么字呢?”
陆茗看见陆钧进了屋子,仍留在门边,对祁儿使了个眼色,祁儿忙凑了过来。陆钧猛一回头,正看见陆茗把几张团成一团的纸,往祁儿手里塞呢。
陆钧挑了挑嘴角,对祁儿道:“祁儿,把你们小姐练的字给我瞧瞧。”
祁儿对着陆茗直摇头,道:“不不,这不是小姐练的字我我的意思是,这是小姐没练好的字”
陆钧二话不说,把那几团纸从祁儿手里拿了过来,展平一看,原来是陆茗正给陈礼文写信呢。陆钧知道,这回他非得跟陆茗好好谈谈这事不可了。
他对陆茗说道:“茗儿,跟我去娘那,咱们当着娘的面好好说说。”
陆茗把嘴一撇,不情愿的低下头,跟着陆钧走了。
到了赵氏屋里,陆钧对着赵氏和陆茗两个人,把陈礼文那晚来找他的事和陈礼文所说的话原原本本的对她们说了一遍。陆茗听了,圆睁着眼睛,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没过一会儿,她眼眶一红,两行泪水沿着她雪白的小脸流了下来。
陆钧在心里狠狠的骂了陈礼文一番,赵氏见陆茗可怜巴巴的,赶紧回头安慰她,道:“茗儿,别难过了,这,这都是那陈礼文太轻佻了,都是他的错,咱们茗儿不愁嫁不了一个好夫君,别哭了,啊。”
她一面把陆茗抱在怀里拍着,一面对陆钧不断使眼色,让陆钧想点办法劝住陆茗。陆钧等陆茗哭了一会儿,快停下来的时候,方才开了口,道:“茗儿,陈公子饱读诗书,气质出尘,哥哥看得出来,你对他有些好感,这也是很正常的。只是男女之间,虽可发乎情,但总要止于礼。我看陈礼文这个人,虽然头脑聪明,才华出众,又出身世家,但他该慎重的时候随自己的心意行事,该作决断的时候却又懦弱无为。依哥哥看,他不是个可以托付终身的人。”
陆茗的哭声完全停住了。陆钧看她虽然一脸不高兴,但是听的还算认真,心里多少松了口气。他估计,一时半会儿陆茗可能还没有办法忘掉这个陈礼文,不过陆茗还小,随着时间过去,她总会释怀的。
赵氏皱着眉头,心疼的道:“钧儿,你干嘛把这事告诉茗儿啊,还有上次那个陈礼文写的信,让茗儿拿着看了半天唉,早知道这样,一开始就拒绝他不就好了!”
陆钧摇头道:“娘,那样的话,茗儿会以为是我从中作梗,干涉他两人的事情,她怎么会愿意呢?茗儿,娘是护着你,才这么说的,那你呢,你知不知道哥哥为什么把陈礼文的信给你看?”
陆茗低着头,嘟囔道:“陈礼文说话不算,就是他再回来求着我要嫁给他,我也绝对不嫁了!”
陆钧道:“那晚陈礼文来找我,我只送了他一句话:‘诺不轻许,故我不负人。’这段话还有下半句,哥哥说给你,你要记住。”
陆茗擦干眼泪,眨眨眼睛,撅着嘴道:“你你说吧。”
陆钧道:“后半句是:‘诺不轻信,故人不负我。’茗儿,别人对你说什么,不管说的多么好听,多么顺你的心意,你也不能只根据他说的话就相信他,记住了吗?”
赵氏把陆茗搂得紧紧的,道:“知道了,我们茗儿知道了”
这一回,陆钧没有怪赵氏惯着陆茗,也没有继续说下去,其实这个时候,赵氏的宽慰和关怀,才是陆茗最需要的吧。
到了午膳的时候,陆茗的情绪明显好多了。饭菜刚端上来,陆茗就对赵氏和陆钧道:“娘,哥哥,我想好了,哥哥的亲事定下来之前,谁来求亲,我也不会答应,哪有哥哥还没成亲,我这里就订亲的道理啊,哥哥,你说呢?”
陆钧听了,愣了一愣,他自己的婚事他还真的没有想过。他今年才十五,在他的印象中这个年纪离什么成亲还差的太远了点。不过他没意识到,这是古代,是大魏,按开朝时的规定,男十六岁,女十四岁,就可以结婚,他好像今年就到了年龄了。
不行不行,他还没准备好。陆钧想了想,道:“我今年要考府试,明年考道试,一时半会儿,还没有成亲的打算。况且”
他说着说着停了下来,赵氏却接着说了下去:“钧儿,我知道你的意思,你有了功名,才能找一门更好的亲事,这个,娘也知道。你爷爷也是知道的。所以,之前也有人来提过亲,老爷子都都拒绝了。”
陆钧吃了一惊,他真没想到,已经有人来向他提亲了?陆茗倒是兴奋起来,不住地问道:“是哪一家啊,娘?”
赵氏摇了摇头,叹道:“唉,具体的我也不知道,应该是没有太般配的吧。”
三人刚拿起筷子,安材就飞也似的冲了进来,别说赵氏,陆钧也吓了一跳,刚想说他两句,却见安材双眼放光,喘着粗气,好像外面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陆钧和赵氏互看一眼,还没开口,安材就手舞足蹈的道:“太太,少爷,放榜啦,放榜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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