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腥臭的气味传入鼻中,这股腥臭令他的腹中不禁泛起一阵酸水。他皱着眉头,极力睁开眼来,然而眼前,除却一片黑暗之外,什么也没有。就一如他昏睡过去,闭着眼睛的时候,黑暗总是如因随行。无论他是睁着眼,或者是闭着眼。
有时候,事物之间并没有明显的区别。就像睁着眼与闭着眼一样,如果一样看到的只能是黑暗,那么眼睛是睁着也好,或者是闭着也罢,又有什么不同呢?
周天明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地,但是想来应该是在一个污秽不堪,且是潮湿的,阴暗的地方。他感到自己的背贴着冰凉的,潮湿的地面。有阴冷冷的气息顺着他后背的肌肤侵入他的体内,侵入他的血管,侵入他的骨髓。
周天明抿着嘴唇,尽量不让自己因为身体上的疼痛而发出声来。双手尚可活动,双脚与双腿似乎也可以动弹。但是能活动的幅度并不能很大,身体一些部位的骨头还传来阵阵剧痛。可究竟是哪些部位的骨头出了问题,他一时也分辨不出来。毕竟,现在他的身子就好像一台完全损坏了的机器,似乎哪个部位都有问题,而要经过逐一的检查是一件是很繁琐的事情。
“责任始于梦中…”周天明在心中复述着这句话,好像洛雪又坐在自己的对面,单手托着腮,咬着吸管,对自己意味深长的说着这句含有别样哲学意味的话语。
他深吸口气,继而缓缓地舒出这口气。空气中的腥臭让他难以忍受,但是无论怎样,他至少现在还活着。尽管是在一个污秽不堪的地方,像黑暗中的老鼠蜷缩在这儿,但是他毕竟还活着。
“你醒了?”
耳畔响起轻柔地,带着稍许平淡意味的女子声音。周天明勉力扭动了下自己的脖子,顺着声音产生的方向看去,透过薄暮笼罩似的黑暗,隐约看见一个女子身体的轮廓。
“妮娜?”尽管周天明不能很清楚地看见女子的脸庞,但是从对方的身形以及声音来分析,想来该是妮娜才对。
“现在感觉可好些?”妮娜在黑暗中挪了挪身子,她有意识的往周天明所在的位置靠了靠,轻柔的声音在空旷的地方微微回荡着,“双手与双腿可以动弹?腰部能活动吗?能坐起来?”
“我可不太确定。”周天明试着从冰冷的地面上坐起来,腰部立时传来一种仿若被人从中切分为两半的剧痛,他咬着牙,忍受着这种剧痛,深吸口气,一下从地面坐了起来。
而后他重重的喘着粗气,冷汗密布他的额头与后背。
“还算不错。”妮娜在黑暗中瞥了他一眼,“我以为你又要变回残疾人了呢。你知道,你的腰椎还没愈合多久,就又断裂了一次,即便是你体质特异,也经不起这样折腾的。”
“那是因为我不知道为什么头脑发热的接住了从十二楼,接近五十米的高空落下的你,才会导致这样的。也是因为我这么好心的接住了你,才避免了你摔个颈断骨折。所以你不觉得你现在与我说话的口气应该多少多些感激的意味吗?”
“我是很感激你的,你实在是太,你知道,太nice了。不过,我觉得你现在说话的声音应该尽量降低一点,因为,我们正被人追杀呢。”
“我们在哪里?”周天明按照妮娜的话,有意识的降低了自己的语调。
“城市地下的下水道里面。”
“好吧。”周天明靠着潮湿的墙壁,说道:“我终于知道这些老鼠以及一股子的腥臭味是从哪里来的了。”
妮娜沉默不语。
“话说回来,为什么我看不见你?”周天明晃了晃脑袋,看向妮娜所在的方向,依旧只能看见她隐约的身体轮廓,“莫不是我受了太强的冲击,视力还没有恢复?”
“别瞎担心了。”妮娜淡淡的说道:“我只是不想让你看见而已。”
“不想让我看见?你莫非还有隐身的能力?”
“那自然是没有的。但是我会很好的利用黑暗。”
“那么,又是什么原因让你要利用黑暗不在我面前露出庐山真面目来呢?”
“为什么你每次受伤醒来总有这么多的问题?”妮娜的语气中透出淡淡的不耐,“你就不能安静的坐在那里,然后等到危机彻底撤除的时候动身离开吗?”
“我怎么知道所谓的‘危机撤除’是什么时候?还有,为什么你的声音…听起来怪怪的?”周天明微微皱起眉头,“一副有气无力的样子。”
“你见过哪个挨了子弹的人还能中气十足说话的吗?”
“说到子弹…”周天明四下打量了下自己的身子,“我身上的子弹…”
“我取出来了,不用谢我。”
周天明颇感吃惊,“这次取子弹你竟然没有脱去我的衣服。”
“你可真是…幽默。”
妮娜似乎极为艰难的从口中说出这句话后,便再没有了任何声音。
“嘿,你还好吗?”周天明沉默了良久,隐隐的感到有些不对,对着妮娜所在的方向喊了句。
但是没有人回答他。
周天明皱了皱眉头,他强忍着身体上的剧痛,缓慢的挪动着身子,朝妮娜身体轮廓所在的方向靠过去,“妮娜,你在那里吗?你还好吗?”
他的声音在空旷旷的下水道中回荡着,有清晰入耳的水滴声在为他伴奏似的轻轻响起。但是除却这些声音,他并没有听到妮娜的声音。
周天明朝妮娜靠了过去,在距离她的身子轮廓还有一米左右的距离的时候,他清楚地看到了妮娜。她坐在地上,靠着冰冷的墙壁,秀发不知是被汗水还是别的什么液体打湿了。额头上有密密麻麻的汗珠,仿若夜空中的繁星般点缀在其上。
她的身子微微倾斜,双腿微微蜷曲。她的斜靠在右肩上,如星的眼眸轻合着,沾满血迹的饱满的胸口时而有的些许起伏证明她还活着。
周天明挪到她的身旁,双手搭在妮娜的肩膀,轻轻地摇了摇她的身子,“妮娜,快醒醒!”
“嗯…”妮娜似乎在沉睡中听见周天明的呼唤,极为疲倦的睁开淡蓝色的眼瞳,用细若游丝的声音说道:“你可真够烦人,就不能让我休息一下吗?”
“你这个样子,可不像是要休息一下。”周天明凝望着她的眼瞳,“怎么回事儿?你是受了伤还是什么?为什么你看起来这么虚弱?”
“呵…”妮娜忽而笑了起来,苍白的笑颜带着几分苍凉的意味,“真是有趣儿。难道屏蔽了人性的你,还懂得关心人?”
“…”周天明颇为无奈的笑着说道:“我只是有些好奇,明明从十二楼上掉下来的是我,接住从十二楼上掉下来的你也是我,为什么你看起来比我还惆怅的样子?”
“有颗子弹,打中了我的心脏,小宝贝儿。”妮娜用一种调侃的语气说道:“在我们还在那该死的十二楼的时候,那颗子弹就嵌入我的心脏了。现在,它已经作祟足够长的时间了,它要置我于死地的目的也快达到了。”
周天明低下眼去。看着她左胸前一片斑驳的血迹,恍然大悟,“那个时候你就…”他不由想起妮娜还在夜总会第十二楼的时候,那时有三颗子弹分别打在了她的左胸、小腹与右肩上,“那个时候你的心脏就被子弹打穿了?”周天明不可置信的看着妮娜,毕竟,一直到他们跳楼之前,妮娜表现的都是一副神勇无匹的模样。实在想象不出来那个时候她的身子已经受了极其致命的伤。
“不是打穿,只是深入了一公分样子。如果是打穿的话,也许我当场就没命了。哪里还有气力带着你玩蹦蹦跳跳的游戏?”
“你…为什么不把她取出来?”周天明意味莫名的看着妮娜,“反而是先为我取子弹?”
“噢,别误会…我可不是在发扬什么高尚的人格,我只是,无法取出来。”
“无法取出来?”
“那在我的心脏。我要怎么把它取出来?用自己的手插入自己的胸口,然后在触摸到自己的心脏的情况下将那颗子弹取出来?”
“这个听起来可不太好…”周天明说道:“没有人愿意做这样的事情。我是说,亲手血淋淋的触摸自己的活生生的心脏,并且是在有意识的情况下,这可真是…”
“问题不在子弹,在于上面沾的紫外线辐射。紫外线从子弹上侵入我的心脏,对于常人来说的,最平常不过的紫外线,对于我来说却是剧毒,你明白吗?”妮娜咽了口唾沫,似乎这样连贯的说话已经让她感到十分吃力,“剧毒侵入我的心脉,虽然不想承认,不过你应该庆幸,我就要命不长久了。”
“你命不长久,对于我来说,并没有什么值得庆幸的。”周天明摇了摇头,“在我们这么消极之前,最好还是想想什么办法,例如,总得先想什么办法将嵌在你心脏中的子弹取出来。”
“算了吧…身为与我同样体质的你,你很明白银元素与紫外线这样的东西对于我们有多大的杀伤力。还记得上一次你在夜总会大厅挨了这类子弹的情景吗?”
“嗯,痛不欲生。”
“但是你的命比我好一点儿,没有子弹嵌入你的心脏。所以你还能活着,而我…”妮娜停顿了一下,颇为无奈的耸了耸肩,“看起来就没有你这么好命了。”
“总会有办法的。”
“嗯…你不用摆出这么一副很难过的表情。我知道对于没有人性的我们来说是感受不到所谓的悲伤的情绪的。”
“我觉得你现在应该尽量少说话。”周天明看着她,“或许你现在需要一些新鲜的血液来补充一下自己的体能?你知道,如果有了体能的话…”
“你是在说你会为了我去捕食人类?”
“我并不是完全为了你,你知道,我也很饿了。如果吸食一些人血会对你有帮助的话…”
妮娜像第一次认识周天明一般看着他,神采黯淡的淡蓝色眼瞳中闪过一丝异色,“我快死了,我以为你会很高兴才是。至少不用表现的对于这件事情那么在意。”
周天明没有说话,此时此刻,他不知道说什么。并非是因为妮娜要死的事实让他真切的感到多么悲伤,只是他从潜意识里不希望妮娜死。这种潜意识与所谓的‘人性’或许并无多大关系,但是现在,正是因为这种潜意识令他不愿接受妮娜要死了这个事实。
“为什么呢?”妮娜不无好奇的看着周天明,用极其虚弱的语气说道:“就当满足我的好奇心,说给我听听,为什么你对于我这个强迫你屏蔽人性,并且杀了你的好朋友——福克斯的女人这么在意?”
“我…”周天明想要解释什么,但是突然间一阵语塞感从心中袭来。他不确定自己的这个解释能不能让妮娜解释,或者只会让妮娜认为他是个疯子。但是无论如何,他即将要解释的事情,是确确实实发生的。
妮娜静默着,她用足够的耐心等待着周天明给自己一个解释。
“我在梦中见过你。”周天明沉默良久,缓缓地开口。
“我是很多人的梦中情人。”妮娜微笑着,语气尽管虚弱,却一如既往的充满了调侃。
“不是现在的你。是…”周天明微微皱眉,似乎在竭尽自己的所能从脑海中寻找恰当的语句来准确的表达自己想要说的话,“是曾经的你。或者说,是小时候的,不存在现在这个世界的你。”
“你究竟想说什么?”
“我在梦中认识了处于十六岁或者是十七岁的你。”周天明凝视着妮娜略带诧异的眼瞳,“一个穿着宝蓝色连衣裙,与我们俩一样拥有淡蓝色眼瞳的神秘少女。我从没见过她,直到我第一次见到你之后,我发现,也许那个少女,就是你也说不定。但是并非现实中的你,只是曾经的你,那个活在过去,活在某一段岁月中的你。”
“你是说,你在我与第一次见面之前就梦见了那个少女,也就是活在过去的我?”
“不错。”周天明点了点头,“这听起来或许有些话荒唐,并且我自己本人来说也弄不清楚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但是我有一种强烈的感觉,那个少女就是你。具体的缘由我说不上来,只是她的眼睛,与你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有着惊人的相同点。当然,我说的不单单是眼瞳的颜色,你能明白我说的?”
“十六岁或者十七岁的我…”妮娜呢喃自语,她忽而笑了起来,笑颜就像在黑暗中绽放的一朵艳红玫瑰,散发出绚烂的色彩,“那个时候约莫是1612年,你根本就还没有出生。你要怎么样梦见一个你素未相识,并且距今已经过去五百多年的我?”
“那样一个尚且活在五百年前的我,要怎么样荒诞不经的出现在你的梦中,并且让你下意识的就觉得那个少女就是我呢?”
周天明缄默不语,对于妮娜的这些问题,他没有一个可以回答的上来。事实上,他现在的脑袋也乱透了。在妮娜从高空坠落,自己分明清晰地看见了那个少女的身影,并且少女的身影确确实实是以一种难以言喻的诡异姿态与妮娜的身形完美的契合在了一起。他不可能看错,这也绝非是自己产生了幻觉或者别的什么,这是的的确确曾经发生过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