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法解释,或者无从解释。”周天明微微耸肩,“也许,我是说,那个少女,是作为你身体的一部分存在的。就像,活灵。”
“活灵?《源氏物语》中提到的那种东西?”妮娜不无惊讶的看着周天明,“看不出来,你还知道这种东西。原来你也是挺有文化的嘛。”
“《源氏物语》什么的,我自然是没有读过的。但是…就像《海边的卡夫卡》中所出现的那样的情节,也是不无可能发生的吧?”
“啊,你作为自身的一部分成为活灵,潜入别人的梦境中,并且与别人发生性关系,是这样的事情?”
“性关系什么的…”周天明有些烦闷的摇了摇头,“想必还没有到那种程度。但是那个少女…她的的确确是存在的,并且以某种特殊性吸引着我。并非是男女方面的吸引,倒是更像…灵魂的共鸣,也就是说,我与她,在灵魂上有着极其惊人的相似点。而作为那一点来说,无可救药的吸引着我。这也是我为什么会在现在不希望你死去的原因。你可明白?”
“这太可笑了…”妮娜摇了摇头,“你将一个梦中出现的少女当做是我,并且被她吸引着。而后因此将她对你的吸引转移到我的身上,你莫不是有幻想症?”
“无论你怎么认为,总之那少女,的的确确就是你,这一点我无比清楚。”
“你虽然清楚,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是的。”周天明说,“也许有一天会发现那个少女的存在也说不定。我是说,也许你会发现,她正作为你身体的一部分存在于你灵魂深处的某个角落,你只是把她屏蔽了起来或者说是你在刻意回避她,谁能说得清楚呢?”
“说的像是我屏蔽掉的人性一样。”
“如果。我是说如果。”周天明凝视着妮娜,眼睛一眨也不眨,“那个少女就是你屏蔽掉的人性呢?”
“噢,那可是无从定论的谬谈。”
“也许。”周天明耸了耸肩,“不过无论是不是谬谈,你也总得先活下去才能将它证实,对吧?”
“得了,你没有办法救我的。”妮娜脸上的笑容渐渐淡去,眼瞳中又出现了之前的倦色,“老实说,我自己很清楚自己的状况。但是对于自己即将要死这件事情,并没感到有多么的恐怖。我是说,我曾经无数次想过自己死去的情景,但是每一次都会从内心深处对于死亡感到惧怕。可这一次,当我幻想的东西确确实实发生的时候,我倒是变得极为平静了。”
“你看,我已经活了五百多年了,也许是时候该与这个世界道别了。”
“我看可不是这么回事。即便要道别,也不是在这个阴暗潮湿的下水道里。”
妮娜微微一笑,“在哪里有什么区别呢?”
“或许并没有什么区别,但是我可不能就让你这么死去。”
“得了吧,我不是你所说的那个少女。况且你我都知道,你内心喜欢的也不是那个少女,是一个叫洛雪的女孩儿,对吧?”
“难道又是我睡觉时候说梦话了?”周天明疑惑的望了眼妮娜,“可是你知道,没有人性的我们,该从何谈起所谓的‘喜欢’呢?”
“说的也是。”
周天明低眼看向妮娜的胸口,说道:“这或许会有点痛,并且我也是第一次做这种事情,但是我想现在这件事情急不可待,除此之外,别无他法了,你需要忍耐一下…”
“你要做什么?”
“希望你不会觉得我是在非礼你。”周天明说着,将右手搭上妮娜的左胸口位置,而后缓慢的移动起来,似乎在透过她的胸口寻找着什么。
妮娜睁着淡蓝色眼瞳看着他,她不明白眼前这个男人在干什么。如果是平时,妮娜会觉得这个男人是在做一些龌龊的事情,但是从对方的神情来看,显然对方并没有这方面的心思。
忽而的,周天明的右手停了下来,就停在她的心口位置。透过黑色束腰的皮质紧身衣,周天明能清楚地感受到衣裳下妮娜那与其说是跳动,不如说是轻微颤抖着的心脏。
“就是这里…你需要忍耐一下,嗯…”周天明呢喃着,右手猛地以一种坚决的,难以想象的力道插入妮娜的胸口。
妮娜倒吸一口冷气,那种胸口仿若被人活生生撕开的痛楚险些令她晕厥过去。
“坚持住,坚持住…”周天明仍然在妮娜自语,他不确定自己的声音妮娜是否能听得到,他只是例行公事的,就像医生在为垂死的病人做手术时在病人耳边会不停地说话一样,他得确保有什么外物来吸引妮娜,好让她的意识不至于在剧痛中沉沦下去。
周天明的手在妮娜的胸口内缓慢的前行,尽量避开她身体里的血管,“就快结束了,忍住。”终于,他的右手触碰到了一个跳动着的,尚且温热的事物,他很清楚那是什么,他小心翼翼的用两根手指探进妮娜的心脉,这种心脏活生生被人撕开的痛楚让妮娜终于坚持不住,她开始大声的喊叫起来。
周天明抿着嘴唇,额头冷汗不停地冒出。他在寻找那颗嵌入妮娜心肺的子弹。按道理来说,从心脏中取出子弹,当然,如果是普通人的话,心脏中了一枪,那么或许已经没有取出子弹的必要了。总之,如果是从医学角度来说,从心脏中取出一颗子弹,是一项极其复杂且极耗精力与时间的事情。然而周天明既不懂医学,也不具备医院里相对应的设施,所以,他只能用这种近乎粗鲁和原始的方式帮助妮娜取出嵌在心脏中的子弹。
这也得益于妮娜那近似吸血鬼的体质,让她可以只要在心脏不被掏出的大部分情况下,无论受了怎样严重的伤也能生存下来。当然,这大部分情况中并不包括被紫外线子弹上的紫外线直接辐射到心脏以及类似于含银元素的物质侵入她的心脏。类似于这些对于吸血鬼有着致命杀伤力的事物,对于妮娜来说同样有着致命的威胁。
周天明在妮娜心脏的右侧准确的找到了那颗残留在她体内的子弹。他用两指间夹住子弹,右手毫不犹豫的几乎在一瞬间抽出了妮娜的胸口。
妮娜的身子猛地向前一倾,整个身子立时扑在周天明的怀中。她嘴唇两侧的尖牙猛地长出,对着周天明肩膀上咬了下去。
“嘶…”这次换成了周天明倒吸了一口冷气,他能感到对方的尖牙正透过自己的肌肤嵌入自己的血管中。他没有推开妮娜,只是轻轻环住她的腰,另一只手以一种轻柔的动作,好似安抚孩子一样在妮娜光滑的后背上来回游离。
妮娜精美的脸庞上凸起无数血管,血红色的双瞳在黑暗中仿若绽放出妖媚的血红光芒。随着周天明的体内那火热的鲜血流入咽喉,原本已经即将游离自己身体的意识似乎正在被体内一种莫名的大力强行拉了回来。
心脏处的剧痛正在清晰地退去,麻木的四肢似乎也已经可以动弹。脑袋中混混沌沌的一片陡然变得清明开阔起来。等到妮娜意识到自己正在贪婪的吸取周天明的血液的时候,已经过去了二十分钟。
这二十分钟,无论是妮娜还是周天明,都以一种诡异的方式静默着。周天明搂着妮娜,让她尽情的享受着自己的鲜血。而那种血液呈几何倍数的从自己体内被抽离的感觉是的确令周天明感到恐惧的。但是他毕竟还是没有推开妮娜,做出类似于自保的举动。他的潜意识在告诉他,‘也许妮娜喝了你的血,身子就会好转起来。’
虽然对于妮娜死或者不似,身子好转或者不好转,这两者之间的区别,直到现在,在周天明的内心中还没有一个清楚的分辨。他只是不知怎么的,就是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妮娜在自己眼前死去。就像如果允许自己回到一百年前的话,他也不会允许她再在自己面前眼睁睁的死去。然而,毕竟一百年前是回不去了,并且过去的事情是无法控制与把握的,但现在,至少现在,还是可以把握的。
周天明睁眼,近乎呆滞的望着朦朦胧胧的黑暗。这儿没有光,也没有火,没有任何可以用来驱散黑暗的东西。他曾以为自己经过一百年的光阴早已经无比适应黑暗,或者不如说他已经喜欢上了黑暗。但是现在,他只感到这儿的黑暗让他浑身不自在。就好像一个渴望阳光的植物被埋没在又深又黑的泥土中,你不知道何时是破土而出迎接阳光沐浴的那天。也许永远也没有那天,也许你注定这一生就被埋没在又黑又深的泥土中也说不定,这样的事情,谁说得准呢?
周天明清楚地知道自己不是什么植物,也很清楚从现实的意义上来说,待在这样的黑暗里要远比艳阳高照来的舒适的多。但在他无可抗拒的意识深处,他竟然想要逃避这里的黑暗。
究竟为何无从提起,之于自己又为什么会产生出这样的想法也是无从追寻。脑海中有什么东西在嗡嗡作响,好像一台坏了的但是并未坏透了的乐器在自己的脑海中演奏出一种近乎呕哑嘲哳难为听的声音。但是这种声音却极其有力,或者不如说极具震撼力。一下,一下,敲击着他的意识,震荡着他的灵魂。
他的眼瞳中有什么熟悉的东西一闪而逝,这个东西的出现极快,消失的也很迅速。以至于周天明本人都没察觉它曾出现过。
有时候,事实就是这样让人无奈。即便是一些你明明知道很珍贵,并且想用尽所有力气与温度去呵护的东西,也会从你眼前活生生的流失。而比这个还要令人感到可悲的是,有时候,你甚至没有察觉到它正在流失。当你在某天因为偶然遇见的某个人或者偶然发生的某件事情回想起它的时候,你忽然发现,原来它早已经不复存在。你一直以来所坚持的,所追寻的,所呵护的,所珍惜的,看起来就像一个烂透了的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