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达与李氏莫衷一是,到最后还是把嬿婉叫了出来。
嬿婉从内室中而出,薛达夫妇便知方才他们所言均被嬿婉听在耳中,都不免有些羞赧,不敢直视嬿婉。
好在嬿婉也不曾计较,好像未曾听见一般,只对着薛达福了福身子,道:“嬿婉幼年失怙,全靠舅舅教养才有今日,嬿婉自然是听舅舅的。”
这便是答应进宫的意思了。
如此,薛达大获全胜。
李氏脸色铁青,咬牙切齿道:“表姑娘你可想明白了?你真当去宫里就是享富贵尊荣的?里头不知道还有多少豺狼虎豹等着呢。你可要记着,不是谁都有你大姐姐做皇后的命!”说罢便带着身边的侍女嬷嬷扬长而去,甚至不曾向薛老太太告退。
薛达望着她的背影,唾了一口:“才放纵了她两天,便不知道天高地厚了!”又向薛老太太道:“还请母亲勿恼,待过一阵子儿子腾出了手,自会好好教训她的!身为儿媳,对婆婆无礼,便是犯了‘取出'!就是给她一纸休书也是应当的……”
知子莫若母,薛老太太自然知道薛达如今忽然对李氏硬气起来,不过是因为嬿婉答应进宫,薛达自以为有了新靠山而已。从前薛皇后得宠之时,薛达对李氏可是百依百顺,连她这个母亲也要靠后了。
薛老太太听得心烦,便称自己有些累了,命薛达退下。
薛达离去,屋内便只剩了祖孙两人,薛老太太拉着嬿婉的手,问道:“好孩子,你真的想明白了?你舅母虽没好心,她那话却没错,宫里头可不是好去处!单看你大姐姐,从前也是身强体健的,这才进宫几年,就病得只剩了一口气,也不知还有几日可活,膝下也没个子嗣傍身……”
薛迎曼从前也是养在薛老太太膝下的,祖孙感情极深。念及昔日懂事的孙女承欢膝下之景,又想到如今薛皇后在宫中奄奄一息,家人相见亦要层层通报,不由悲从中来。
她抚着嬿婉年轻而娇艳的脸,眼中似有泪光闪烁:“我真舍不得你……我还想你嫁了人,带着孙女婿在我身边尽孝,早早让我抱上曾孙呢!”
嬿婉伏在外祖母的膝下,这曾是年幼的她唯一的庇护所,然后终究不能为她阻挡一世的风雨。
“外祖母,我也舍不得您。可我也舍不得您再受舅母的委屈。”
“她素来是这个脾性,我都忍了一辈子了,就是再忍几年又有什么?”
嬿婉道:“可是我不想忍一辈子,也不想迎宣忍一辈子!我想明白了,就算我和迎宣嫁了人,也逃不过她的手掌心,就是有一日舅母不在了,还有诸位表兄表妹,我没有爹娘撑腰,就是一辈子看他们脸色的命!要想摆脱这样的命运,我就要爬得比她们更高。她们无非是仗了大姐姐是皇后的势,若我进宫得宠,谁还敢给我脸色看?”
她忽又凄然一笑:“横竖我只有这张脸还算拿得出手,就是梁家公子也不过是看中了我的脸。既然都是以色侍人,还不如跟着那个最有权势的!”
她的眼中露出坚毅的光,让薛老太太觉得陌生又熟悉,仿佛是多年前,薛迎曼初登后位,薛家上下俱是欣喜若狂,只有她忧心忡忡,薛家势薄,不堪为皇后后盾,皇后在宫中怕是处境艰难,薛皇后得知后既是哭又是笑,拉着她的手说:“祖母无忧,我薛迎曼既有命登上后位,就有本事把它坐稳了!谁都需要母家的扶持,我不需要!谁敢来抢这皇后的宝座,我必让她后悔莫及!”
薛老太太幽幽叹息一声,或许这就是命数吧。
嬿婉既已点头,薛达自然欢欢喜喜地将薛家三女的名字都报了上去。薛家男子无能,女子却是一个赛一个强,再加上薛达上下打点,于是三女便都顺利地入选,只等着殿选。若是入了皇帝太后的眼,自然就能飞上枝头了。
秀女们均是为此惴惴不安,薛达却不愁,他还有个在宫中做皇后的女儿呢。于是便命李氏入宫向皇后陈明他的“家族大计”,其实不过是让皇后向皇帝进言,说深宫寂寞,自己又久病缠身,想要娘家表妹进宫陪伴,以此保证嬿婉能够入选,因为嬿婉容貌最好,入宫之后得宠的机会最大。
薛达与李氏说起此事之时,李氏正在为她的幼女薛迎瑗准备殿选时的衣裳首饰。待薛达说完,李氏险些咬碎自己的牙,准备送嬿婉和迎宣入宫与她的女儿争宠也就罢了,居然还想利用她做踏脚石!真真是欺人太甚!
李氏却也不反驳,反而笑道:“侯爷说的是,还是侯爷想得周到。过几日就是十五了,正是入宫探视的日子,妾身一定把侯爷的意思给皇后娘娘说明白。”
薛达不意李氏会如此温顺,自觉夫纲重振,满意地捋捋胡须。转眼又瞥到桌上檀木托盘中的衣饰,又吩咐道:“这些都是迎瑗的吧?你也别心太偏了。好歹迎宣叫了你十几年的母亲,嬿婉这些年对你也毕恭毕敬,你也给她们备些。待日后她们飞黄腾达了,你也跟着享福不是?”
李氏心中暗恨,口中却称是:“是妾身考虑不周到,让侯爷操心了。”
回头果然也按着迎瑗的例子给嬿婉和迎宣准备了一份,倒让嬿婉姊妹颇觉意外。
转眼便是十五,李氏早已递了牌子,早早做好准备入宫探望爱女。
宫中旧例便是每月十五宫中嫔妃家人可入宫探视,仅限于高位嫔妃,低位者无特许不可见家人。薛老太太身子不好,于是薛家每月进宫的便是李氏,对于宫中种种规矩,李氏是早就轻车熟路的。
她早早地驾车到宫门口等候,待到了时辰,又先去慈宁宫向太后请过安才在引路宫女的指引下往坤宁宫中去。
繁文缛节之后,李氏坐在床边的锦墩上,握着皇后干瘦的手,心里满是怜惜:“娘娘在宫中过得怎样?我瞧着娘娘又瘦了些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