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晋红转头又‘咯咯’一笑,拉着杰敏的手说道:“杰敏,走,咱们快进屋,哥嫂快进快进屋啊。”
这是一个有五六十平米的大房间,靠西隔出一小间,外屋这间还是不觉小,宽敞明亮。
屋里的几个孩子,看到喻晋阳三口进屋,都齐刷刷的一声喊:“大舅。”
喻晋红特意板着脸对几个孩子训斥道:“看你们这些不懂事的鳖羔子,还不赶紧叫‘大舅母,这是你杰敏哥’,他妈的,这些熊孩子都是锅台后的汉子,见了人就缩缩,上不了台面,哈哈哈。”
这就是杰敏的三姑——喻晋红,她个头不高,清瘦干练,面色黄兮兮的,眉毛不多,眼睛不算太大,却很有神,薄嘴唇包了一口略黄的牙,说起话来大嗓门,笑起来旁若无人的手舞足蹈,你一接触,就会觉得她是个性格开朗豁达,性情中人的女中‘男爷们儿’。
颜轩被这小姑子,对孩子一通的骂骂咧咧,弄得脸都红了,挺不好意思,她笑着凑近小姑子的大女儿,轻声细语的说:“你看华儿这闺女长得多水灵,那眼睛好像都会说话似的,啧啧,长得真俊。”
孙晓华被她大舅母这么一夸,脸腾的羞红了,偷看了杰敏一眼,低着头抿着嘴一声不吭的站在那里。
喻晋红这大闺女孙晓华,长得亭亭玉立,白皙的脸蛋,透着淡淡的红,弯弯的蛾眉下,扑闪着一双亮晶晶的大眼睛,小巧的鼻子,就像雕琢的一样,玲珑秀气,樱桃红唇一笑,显出整齐的玉白的贝齿。
说起话来委婉动听,抿嘴一笑,粉丹丹的脸露出一对浅浅的酒窝,鼻翼两侧虽然散落了几颗似显不显的雀斑,更叫人迷恋。
十八岁的少女,正是豆蔻年华,她的一颦一笑,叫人心动,真是一个小家碧玉的美人坯子。
只是她爸去世的早,为了给家里挣点吃饭钱,十六岁就参加了工作,在氧气厂滚氧气瓶,这么秀气单薄的女孩,真是难为她了。
说起喻晋阳这三妹,还真是个苦命的主,她十岁时她爹就撒手归西,十几岁她妈又离她而去,跟着哥嫂过日子。
后来找了邻村碾东的孙姓嫁了出去。
这一家子来到了x市,干的是挖沙子、工地搬砖、打土坯,没少遭罪,好不容易进了肉联厂,生活才算稳定下来。
丈夫开车一年四季的跑草地,回来时捎只羊或是牛头牛肚,日子刚好过,可丈夫孙胜明得了怪病,时间不长,撇下喻晋红和五个孩子,就闭眼走了,这可叫她怎么活呀?
喻晋红觉得天塌下来了,这孤儿寡母,孩子还小,最大的才十几岁,刚生下来的一对男婴双胞胎,话还说不完整,才会走路,苦命的丈夫就这样撒手把这个家甩给一个懦弱的女人,单凭晋红每月那三十几块钱的工资,就是每顿喝青稞面糊糊,这日子也没法过呀。
喻晋红送走了丈夫,趴在床上放声大哭,几次哭得背过气去,醒转过来还是哭。
她一会儿撕扯着胸口的衣服,一会儿狠劲的拍打着床,哭喊着:“胜明啊,你这王八蛋,你走了躲清闲去了,撂下这一窝孩子,叫我可怎么办那?呜呜呜,我也没法活了,都死去吧。我的妈呀,我的命为什么这么苦啊,老天爷,你睁睁眼,把俺这一家子都收去吧,我也不活了。”
哭喊着就奔厨房,喻晋阳紧紧地抱住晋红,哭着说:“三妹,你千万别做傻事,你死了,这帮孩子可怎么办哪?你不能一时想不开,撇下孩子让他们饿死吧?听哥的话,孙胜明走了,不是还有我这个哥吗?有苗不愁长,孩子总会一天比一天大,等几年孩子长大了,日子就好过了,听哥的话,不要再哭了,哭坏了身子,大人孩子都遭罪,不哭啊?”
好不容易把喻晋红劝上了床,可她坐在床上,两眼发直,死盯着对面的墙,不哭也不闹,坐了大半天,突然歪躺在床上,闭着眼睛,嘴里不知说些什么。
喻晋阳知道妹子是为丈夫去了伤心劳累虚弱,一时还没从阴影里走出来,也就没再打扰她,叫她歇会儿。
晋阳看着面色蜡黄的妹子,又看围在三妹身边的五个孩子,想起小时候爹走后,撇下那一大家子,自己没白没黑的操持家里的吃喝穿,触景生情,不免心中一酸,一把搂过那对双胞胎,大泪珠子啪嗒啪嗒的往下滚,他也替妹子发愁啊,她这孤儿寡母,以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呀。
喻晋红毕竟是从大家口出来的女人,从小经历的事儿多,再加上她这个人拿得起放得下,办起事来不熊起男人,丈夫走了,可这孤儿寡母的日子还得过。
过了两三天,晋红心平气和的对喻晋阳说:“哥,你回单位上班去吧,老呆在我这也不是个事儿,慢慢我能过去这个坎儿,我也想通了,日子还得过,孩子还要靠我养,我就是想倒下也不敢呐,你就放心吧。”
喻晋阳看妹子从痛苦中总算挣扎出来了,心稍宽了些,在妹子的再三催促下,他把身上所有的钱硬塞给了妹子,又安慰了一阵儿。
临走时嘱咐道:“三妹,不管有什么事儿,有哥在,千万不要想不开,我会经常来看你和孩子。再怎么说,咱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一奶同胞,我不会丢下你和孩子不管,一定记住哥的话,好不好?”
劝人之法人人有,日子还要自己过。
喻晋红没有功夫凄凄切切哭哭啼啼的萎靡不振,很快就调整过来,按她的话说,‘这死了男人还不活了吗’?
白天上班,夜里伺候几个孩子浆浆洗洗,缝缝补补,等到夜深人静,孩子都睡着了,她手捧着丈夫的照片,眼泪止不住的一个劲儿的往下流。
哭到伤心处,就躲进被窝里大哭一场,哭够了,撩开被子下床坐在椅子上,拿出烟来,点着抽上一口,呛得她‘咳咳咳’的一阵急咳,把烟扔到地上,钻进被窝,想睡就是睡不着,就又爬起来再点上一支烟。
时间一长,她一有烦恼,就抽烟喝点酒,来麻痹自己。孩子在一天天长大,在厂里和她哥的关照下,日子也慢慢过得舒心多了。
喻晋阳夫妻俩看着眼前这几个孩子,活蹦乱跳的挺可爱,两人会心的相视一笑。
刚想说点什么,喻晋红已猜出哥嫂想说的意思,她马上爽朗的打着哈哈说:“哥,嫂子,没想到吧,我最难过的日子晃眼就过去了,孩子也大了,单位对我也挺照顾,把这看大门的事交给我,球?我管它的,成天我连门都不出,就在家里哄这帮兔崽子玩儿。要是哪个不长眼的想欺负咱,敢找我这孤儿寡母的茬,哼哼,他妈的,我骂不死他,哈哈哈,哥嫂,你们看,我这不是过的挺好吗?”
喻晋红的苦楚,很少在外人跟前表露,她内心深处不敢触碰的痛,掩藏的很深,要是有人在她跟前,张口提起她以往的难处,喻晋红‘哈哈哈’几声感染人的大笑,就把你挡回去了。
她就是这么个人,从来不信装出一副可怜,日子就会过好,按她的话说:“只要老天爷不把刀架在脖子上,他妈的,老天爷是老大,我就是老二,我的事我做主,谁也挡不住。”
喻晋红这种天不怕地不怕领着孩子往前冲的活法,在厂区,在亲朋好友中间,只要一提起,人人都竖大拇指,佩服她是女人中的‘铁爷们’。
要是谁有些苦恼,想不开的事儿,不管是男还是女,都愿意找她唠叨。
喻晋红用她那特有的豪爽劲儿,替你发牢骚,替你骂怨屈,替你打抱不平,骂的叫你出气,骂的叫你脸红,骂的叫你求她不要再骂了,一阵哈哈,保准叫你肚子舒服气顺,脸不耷拉扬眉吐气。
你临走的时候,还会送你一句:“回去好好睡一觉,明天的日头还得出来,一切都是他妈的扯淡。”
喻晋红就是这么个人,她没念几天书,认不得几个字,可有说不断的话,说到兴头,嘴喷唾沫星子,你想插嘴都难。
自从喻晋阳一家三口进了屋,他这三妹‘哈哈’的嘴就没闲着。
晋阳笑着说:“看你这个人,光知道‘哈哈’去了,也不招呼着俺坐下,真有你的,哪来那么多的淡话。”
“呵呵呵,哥,你还不知道我的脾气?哼哼着就忘了唱,嫂子、杰敏快坐下。”喻晋红赶紧把颜轩拉着坐下,转身从床边的桌子上拿过一盒烟,抽出一支递给晋阳,又抽出一支叼在嘴上。
她拖过一把凳子坐下,一条腿抬起来搁在另一条腿上,耽在另一条腿上的脚,有节奏的抖动着。点上烟,抽一口‘噗’的吐出去,悠闲地又说笑起来。
喻晋红的两个双胞胎男孩儿,老实了一会儿,就又疯起来,他的大儿子孙小勇,拉起喻杰敏,就往他三兄弟睡觉的小屋拖。
喻晋红偏着头笑着说:“杰敏,你可不要到那三个兔崽子那屋,臭得能把你熏死过去,快过来到三姑这来。”
孙小勇哪听他妈的,嘴里喊着:“白子、黑子,快过来帮忙,把杰敏哥拖咱这屋。”好家伙,这双胞胎得令似得,拖胳膊抱腿的,硬把杰敏拽进了屋。
一股脚丫子臭味,熏得杰敏赶紧憋住气,半天,鼻子都被臭味儿填满,也就闻臭不臭了。
这对双胞胎,一个长得白净,眉眼好看,家里和认识的人都叫他‘白子’,一个长得黑,十岁的孩子就有抬头纹,就把他叫成了‘黑子’,叫来叫去,别人问起这俩孩子的名字,连他妈一时都说不上来,逗得大家都直乐。
喻晋红的二闺女,在家排行老三,家里人就随口叫成了‘三儿’,她长得虽然不如姐姐,也算说得过去,一说话总是笑嘻嘻。这‘三儿’脾气柔和,别看才十四岁,家里的活儿,都是她帮着妈妈干得多。
喻杰敏正跟三个姑表兄弟在小屋打扑克嬉闹着,就听喻晋红在外屋大声地喊道:“小勇,快滚出来,把那羊腿剁吧剁吧,‘三儿’洗洗,装进高压锅煮上,叫你大舅、大舅母和你杰敏哥,吃顿大西北的手抓羊肉。”
喻晋红叫了半天,孙小勇也没动弹,气得她妈走进小屋,一把抓住小勇的耳朵,顺势就是一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