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徐徐的进了x市终点站,随着‘哐当、哐当’几声车轮碰撞钢轨的刹车声,列车停稳了。
喻杰敏从车窗探出小半个身子,眼睛顺着站台前后扫视,想从站台接站的人群中,看能不能找到他爹的身影。
喻晋阳翘首混在人群里,不时地顺着站台来回小跑,眼睛盯着每个能看到的车窗,寻找着颜轩和杰敏娘俩。
突然喻杰敏兴奋的招手大喊:“爹,爹,俺在这里,爹,在这呐,快过来。”
人声嘈杂,再加上车站的喇叭,播放着音乐,喻晋阳哪能听见?他还在盲目的频繁转头,眼睛不停的小跑着寻找。终于看见了,晋阳紧跑几步,靠上车窗,亲热的伸手轻拍了几下儿子的头,高兴的说:“你们可来了,从兰州过来也就二百多公里,怎么火车晚点了两个多钟头,这都下午两点多了才到,真是急死我了。”
“爹,快别提了,这破火车又脏又臭,跑得也慢,半路上又等了半天对开的火车错车,这不就耽误了吗?”
杰敏还想说下去,颜轩有气无力的催促道:“行啦,不要磨叽,车上的人都快下完了,你爷俩等回家再说吧。”
喻晋阳看颜轩的脸色很不好,想再说什么,也就打住了。
出了火车站口,喻杰敏看着诺大的车站广场,人来人往,车辆穿梭,不仅唏嘘道:“我的妈呀,这个广场比咱生产队的八亩地可大的太多了,妈,你看看,这么多的人,是不是比咱公社去赶姜各庄大集的人还多啊?”
随后情不自禁的喊道:“哈哈,x市古城,我来啦。”
颜轩虚弱的惨淡一笑,小声的说道:“杰敏,你就别咋呼了,净说些彪话,你这么大声的嚷嚷,就不怕别人笑话?”
杰敏听颜轩这么一说,觉得自己真是井里的蛤蟆没见天,不觉脸腾的一下红了,低着头跟在喻晋阳的身边,看到觉着稀奇的人和事儿,想问他爹,忍了忍又憋回去。
喻晋阳把包裹都绑在自行车上,转头对颜轩说:“我看你的气色不好,脸色蜡黄,是不是又是一路上没好好吃饭?你这个人呐,就是一点事儿不能担。这样吧,我把你俩送上九路车,记住了在省委站下车,我骑车子跟在后面,你们下了车,在站点等我,千万别到处乱走,杰敏听到了吗?”
杰敏蛮有精神的答道:“爹,放心吧,我记住了。”
上了九路车,颜轩浑身软的一点劲儿都没有,她斜倚在座位上,半眯着眼睛。
公共车离开车站广场,驶过站前的湟水河大桥,进入了建国路,汽车前行两站,往右一拐顺着七一路往西直行。
喻杰敏坐在他妈旁边,身子靠近车窗,眼睛看着古城的街景。心里暗自思忖,天呐,这就是他心目中日夜憧憬的x市古城?这七一路怎么走了这么长的时间,马路两边,看到的全是土坯房,这平顶土房是住人的吗?
路面倒是挺宽的,可坑坑洼洼的全是土路,就连大街上的行人,穿的也是普普通通,男女的脸蛋都是紫红带着血丝。天呐,这都是什么时代了,要是没有现代的汽车、机器轰鸣,叫人乍一走进来,好像是回到了古丝绸时代,这座古城是那么的破烂古朴。
汽车越往前走,喻杰敏的心就越往下沉,有一种说不出的感受,这与他心里想的,梦里追求那种宽敞的柏油马路,两边是气派的高楼大厦,城里人穿着时髦的衣服,大姑娘小媳妇白皙的皮肤,风吹杨柳的身材,大相径庭。
眼前的现实,彻底的砸碎了他那美好的泡影,内心凄然涌起一种被愚弄的感觉,头有点痛,杰敏轻闭上了眼睛。
公共车猛的一停,颜轩和喻杰敏同时被惊醒,朦胧中只听女卖票员冷冷的高声喊叫:“省委站到了,下车的赶快下车啦,哎,你们娘俩不是要在这下车吗?还不赶快往外走,等啥子嘛你。”
喻杰敏心想,这城里人怎么这破素质,态度也太蛮横了,对乘客一点热乎劲儿都没有,他不满的瞪了卖票员一眼,赶紧扶起颜轩,娘俩忙下了车。
娘俩站在公共车站点,等着喻晋阳。
杰敏没事儿瘪嘴的转身四下看,突然眼睛一亮,这还真的有几栋大楼,车站路北一条宽宽的柏油马路尽头,五六百米处是一处气派的大院,大院门口,一边站着一个持枪的解放军战士,院里面建了几栋三四层楼房,这就是省委大院吧。
省委大院东侧,是紧靠七一路的省卫校、省中医院、市军分区、省军区,西侧是x市宾馆、报社,路南在高高的土古城墙下,盖着一些低矮的平房。
省委站对面,是把古城墙撕开了有二百多米的大口子,在北大街的尽头向东、西修了一条很陡得坡路,分别通往七一路的东西。
喻杰敏在车上,被土路颠簸的迷糊了一阵,一睁眼,发现也不知从哪个路段,竟修成了柏油路,这一下车,看到这景象,心想‘嗯,这才像自己心目中的城市’。
娘俩在车站等了一会儿,杰敏远远的看见他爹吃力的骑着自行车从东面过来,他往前小跑着迎了过去,把自行车从他爹的手里接过来。
三人从公共车站对面的东坡,走上了北大街,往前又走了百十米,往右一拐,进入一条土巷道。
巷道两旁全是土坯房,来到一个丁字路口,喻晋阳对儿子说:“杰敏,咱们现在走的这条路叫大同街,前面路口往南是礼让街,再往西走不远就是咱的家了。你看到了没有?大同街的尽头就是古城墙,从那豁口下去,过条马路就是湟水河,你慢慢就熟悉了,不着急。”
往前走了不远,喻晋阳往左拐进过道,在一个不太大的木门前停下,摸出钥匙打开门,随口说道:“杰敏,咱们到家了,你把自行车上的包裹拿回家吧。”
虽然天还亮着,可过道里光线不足,显得昏暗,杰敏看过道里面透出亮光,往前走了几步,原来是个四合小院,里面住了四五户人家。
他想进院看看,忽听他爹喊道:“杰敏,你不赶快把东西拿回家,到处窜起什么,快回来。”
杰敏拿着包裹走进门,惊诧的说道:“妈呀,不,爹呀,你就住这么一间破房子啊,还不如咱家的牲口栏宽敞亮堂呢,你看看,人进了屋,黑乎乎的,就天棚上开了个不大的玻璃窗子透点亮,这是人住的地方吗?”
颜轩一听儿子这么说,怕丈夫脸上挂不住,赶紧伸手在杰敏身上捏了一把。
杰敏疼的跳起来,吱哩哇啦的嘴里喊道:“哎嗂,妈,你捏我弄么,你上次来也是住这里吗?”
喻晋阳倒没被儿子的大惊小怪弄得不好意思,他咧嘴一笑,鼻子一紧嘴角下弯,带着轻蔑的口吻说:“小子,你还别瞧不起这破房子,就这也是我头次和那些一起从老家来的伙伴一起住过的房子。他们都走了,这十多年,要不是我一直留着没交出去,你现在再想找这么一间房子住,你小子试试,那比登天还难。“
杰敏摇头四下看了看,嘴一瘪的也不言语。
晋阳看儿子那表情,心里不舒服的‘哼’了一声:“你以为我就不想住高楼大厦呀?那倒要看你有没有那本事,我一个单身汉,能把这房子一直占着不交出去,你爹也费了牛劲,别不依赖好,有个按床的地方就不错了,知足吧。”
杰敏听他爹这么一说,嘴里‘啧啧’两声,再次摇了摇头,不知是看这破房子心有感触,还是他爹说的自己心里不服,个中滋味,他也说不清。
这是一间二十几平方的土坯房,室内上面用旧报纸糊的顶棚,房子中间隔了一道木板墙,里面大一些,靠北墙按屋子开间的宽窄,满铺了一张大床,就像山东老家的大炕。
床上靠一边摆着两个未刷漆的木板箱,紧靠板墙放了一张比学校课桌大的桌子,桌面上一个大茶杯和一把印花铁皮暖壶,桌子离床的空间,只能伸进两条腿。
靠西墙紧挨着床,架着个煤炉子,这煤炉子不是简单地生铁铸成,而是用厚铁皮敲打成方形,炉面是块四十宽六十长厚一点二厘米的钢板,用铆钉跟炉体连在一起,炉膛是用红泥掺着头发茬子,用手反复揉吧匀,糊在炉内四壁,呈下口粗上口略小的喇叭状炉膛,炉膛一边隔出上下两个带铁门儿的小柜子,用来烤馒头、热菜,炉膛下面是个装煤灰的铁抽屉,整个炉子大方美观实用。
板墙靠门口隔出的一间小屋,这小屋叫人看着就别扭。冲着门口紧挨板墙,贴东墙摆了个简陋上下两层六十多公分高的破柜子,柜子里塞着锅碗瓢盆。柜子上面放着铁锅、钢精锅和一把钢精烧水壶。
剩下的那点靠南墙空间,用几块儿木板支了个五六十厘米宽的床,床上靠东墙,有两个装米面的三合板圆桶。
床下是引火柴和混煤打的煤砖,这就是杰敏的‘卧室’。整个屋子破烂简陋,就那烧煤炉子看着还算入的过眼,嗨,真是寒酸啊。
第二天一早,喻晋阳吃完饭,先到单位报了个到,就带着颜轩娘俩,拿了些从家里带来的土特产,坐九路公共车到了火车站,再倒往温家口方向的五路车,沿着湟水河一直往东去。
在市肉联厂站下车,喻晋阳一家三口,进了肉联厂。
一进大门左手的一间砖瓦房子的窗前,喻晋阳透过窗玻璃往里看,嗨,他三妹喻晋红跟几个孩子,坐在床上正在起劲的甩扑克。
晋阳笑着伸手拍了几下窗子,喻晋红回头一看,‘哈哈哈’的大笑,丢掉手里的扑克,嘴里喊着:“去去,你们赶紧把床收拾收拾,你大舅来了。”说着就紧忙下床,踢踏着鞋,就往外跑。
喻晋阳推开门,走进一个用砖块自己盖的厨房,里面没有章法的堆着乱七八糟东西。
这时,喻晋红从正屋门笑呵呵的迎出来,一看到嫂子和杰敏,脸上乐开了花,一把把杰敏拉到身旁,抚摸着杰敏浓密的头发,上下看了几眼。
她咧嘴笑着说道:“哎呀,小杰敏,可想死我了,我离开家的时候,你还是个小屁孩儿,你看看,这几年没见,都长成大汉子了,啧啧,好好。”
接着她扭头对屋里喊道:“你们这些兔崽子,都给我滚出来?还不出来看看谁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