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早上开始,公孙策就感觉到海瑞射过来的一道又一道炽热的目光。那种目光像什么呢?就像一个沙漠中快渴死的行人突然看见一条小河一样。就是这种极度饥渴、狂热的目光,让他浑身难受之极,恨不得大喝一声,拍案而起:兀那厮,看什么看呢!不过,他也只是想想而已。
任泽一大早不知跑到什么地方去了,大盘小锅都说不知道。杯子筷子则说任大夫去黄山采药了。采药,采什么药?有谁生病了吗?虽然公孙策是作为病人才来庄上养病的,但是每日的饮食还有药膳没有让他感觉到自己是个病人。那些药膳除了名字中带个‘药’字外,其实都是日常所见很普通的食物。他淡淡地瞥了一眼对面那个眼神狂热行为异常的人,哦,原来病人在这里。可怜的人!想到这里,再看那人,他觉得心情平静了许多。念个《心经》,求大慈大悲救苦救难的观音菩萨保佑他早日康复吧!
他一边在心里默念《心经》,一边喝粥。寂然饭毕,公孙策和温瑞去屋外散步消食,身后跟着亦步亦趋的大盘小锅。看在海瑞是个可怜的病人的情况下,公孙策倒是无所谓。喜欢看就看呗,又不会少块肉。再说大家都是男人,该有的都有,不该有的也都没有。大盘小锅不知道啊,或者是根本不认为温瑞有病。所以他们比平时精神紧张万分,要不是知道杯子筷子就在附近,真想立刻拿个麻袋套上温瑞,绑紧,再痛打一顿后,丢到江里喂鱼。这都什么眼神呀?分明是饥饿的狼看见羊的眼神。真是太可恶了!大盘小锅互看一眼,不约而同地攥紧了拳头,若是那海色狼对少爷有什么不轨行为,他们就用拳头好好地‘招待’他一顿。
海瑞一颗心全部都系在身边这个一脸淡然的男人身上,根本没有注意到自己的行为已经招惹上了两位忠仆的记恨。昨晚上,他冥思苦想也只是记下了三首曲谱。从今天开始,就算被世人所唾弃,他也要软磨硬泡到另外三首的曲谱。一首词可以有六种唱法,意境也各有不同,这是怎么做到的?实在不行,如果能让公孙公子肯指点一二,那么他将会在心里给他立个长生牌位,早晚诵经保佑他百病消除、长命百岁。
可是怎么开口呢?海瑞很纠结。能不纠结吗?他一生最爱的就是琴棋书画,还把这些溶入到剑道里,为此自创了两套剑谱:落英剑谱和飘絮剑谱。单听名字,就知道其中的一招一式非常有艺术的美感。拿他师父单秋子的话来说,就是中看不中用的花架子。
如果没有中秋赏月那一出,本来他对自己的那些艺术成就还是相当自傲的。唉,没想到一山更比一山高。以前,他只知道公孙策的棋艺、书法和国画都很是了得,可以同时对应这三面的挑战;却没想到此人在‘琴技’的方面,更有造诣。自己会的那些不过是三脚猫的功夫。唉!也是,公孙策曾官拜礼部侍郎,琴棋书画对他来说就像吃饭喝水那么随意。他不过一个自学的半桶水,哪有什么可以放到台面上的呢?而且令尊公孙止还是庐州府尹,这样的世家公子名利双收,既不缺吃穿也不愁钱财。自己一个一穷二白的游侠能吃饱穿暖都不错了,哪里还有什么可以拿得出去的礼物呢?唉,真是愁死人了!可要是错过这一次,那么他一定会悔恨终生的。这样他看着公孙策的眼神就更炽热了,真希望自己的愿望能被主动问起;可是,看看仍然一脸坦然、眼神平静的公孙策,他的心里越来越没底。唉!可笑公孙策已经当他是病人,怎么会知道他心里的这番纠结呢?所以他根本是表错了情、会错了意。
走了一会儿,太阳已经有些大了,身上也感觉有些燥热。看见前面有一棵仿佛巨伞一样的银杏树下有一方榉木桌和若干榉木圆凳,公孙策和海瑞便坐下休息,大盘小锅仍然跟俩门神似的站在公孙策的后面。有两个粉衣女婢微笑着端来清茶和点心,然后无声的行礼退下。
茶是黄山毛峰,点心是徽墨酥。还真有些渴了,公孙策拿起一杯清茶。茶杯雪白如玉,汤色清碧微黄,茶香淡雅如兰,小小地抿了一口,滋味醇甘,令人回味无穷。徽墨酥,色泽乌黑,芳香四溢,入口即化,唇齿留香。可惜海瑞一心只想着怎么向公孙策请教昨日的曲谱,如同牛儿饮水一般一口喝干,看着对面眉眼秀气的男子举止文雅地喝茶吃点心,那脸色就如平静无波的湖面一样。他不禁有些气闷,好像赌气一样,还是盯着人看。此刻就算公孙策体谅他是个病人,心情也好不到哪里去。但是,他不想为了一个不相干的人在别人的家中发火。算了,权当这个人如同空气一样不存在吧。眼下,品尝美食才是最重要的。
这古代的糕点就是好吃,纯自然无污染的绿色食品。因为多年养成的少吃多餐的饮食习惯,所以他只吃了一块,又喝了杯茶,然后拿出两方手绢,很自然的将桌上剩余的糕点都包了起来,连海瑞面前动都没动过的那盘都没有放过。海瑞惊得眼珠都要掉下来,这、这、这个谪仙一样的男人在做什么?!公孙策很快包好了两包糕点,一包放在桌上,另一包递给了身后的俩人,也不说话,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抬脚走了。大盘小锅鄙视地看了海瑞一眼也跟着自家少爷走了。直到主仆三人的身影消失在树荫中时,他才回过神,站起来的时候,下意识地看了一下桌子,却见桌子上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了。
突兀的一阵凉风夹带着几片树叶打着旋慢慢落在眼前,周遭静得只有一两声鸟叫。他苦笑了一下,看来自己是被人嫌弃了,唉!出师不利啊!还以为三年很好混,现在看来真是一天也呆不下去了。
吃午饭的时候,任泽一直觉得俩人的态度很诡异,房间里的气氛也很压抑:一个是眼睛不看任何人的胡吃海塞,另一个眼睛虽然睁着,却像梦游似的慢慢咀嚼。胡吃海塞的那个人很快‘失陪’了,而慢慢吃的那人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嗯,他去采药的那会儿,家里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的事情吗?问阿策吗?看看那张难辨悲喜的脸,算了,还是去问那块‘滚刀肉’比较容易。
缀锦阁外观以及里面的家具全部采用竹子搭建和制作,掩映在一片五颜六色的花海里,顺着醉人的花香就可以找到,其间还有一道清澈的小溪弯弯曲曲的围绕着。本来,任泽是准备了蘅芜苑给海瑞住的。可是海瑞说:那里太安静了!放眼望去除了草就是树,景色也太单调了!而且红砖绿瓦什么的看起来也太花哨了!一想起那三个‘太’,任泽的眼前就出现一个涨红着脸,大眼大嘴,手舞足蹈的人。单秋子说他这个徒弟从小养在山上,心智单纯,喜形于色,是个很容易满足的人。其实没有海莲那丫头的鲁莽,他也准备请海瑞过来陪陪阿策的。这么随性、单纯的人很适合作阿策的朋友。阿策于音律文学上造诣颇深,而海瑞酷爱音律文学,俩人正好相得益彰。
还未走近,就听见一阵如泣如诉的箫声。沿着蜿蜒曲折的石子路,有一个白衣胜雪散着长发的人背对着他在花丛中吹箫,那人正是海瑞。
残阳如血,清风徐徐,蜂蝶翩翩。一曲终了,海瑞长吁一口气,觉得心情好了很多。转身看见任泽时,眼里闪过惊讶,忙抱拳行礼道:“海瑞见过任庄主。”
任泽无奈地摆了摆手,说:“过来看看你。贤弟有心事?”
海瑞抿了抿嘴,说:“没有。”
没有才怪。任泽说:“阿策是个面冷心热的人,相处久了贤弟就会知道。刚才贤弟吹的是什么曲子,真好听!不过,愚兄总觉得在哪里听过。”
海瑞说:“是昨晚公孙公子唱的那首《明月几时有》。”
任泽说:“哦,难怪。愚兄真佩服像贤弟这样的人,只听几遍就记住曲谱了,愚兄可不行。”
海瑞听了很高兴,心下一松,神色间也没有那么拘谨了,说:“公孙公子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才是小弟最佩服的人。一首词竟然可以有六种唱法,可惜,小弟只记下三首。”说完还惋惜地叹了口气。
任泽故作惊讶,说:“阿策没有告诉贤弟吗?”
海瑞摇摇头,说:“不是,是小弟不知道怎么跟公孙公子说。”唉,还没想好怎么说,就被嫌弃了。连带着周围一圈人都嫌弃他,连块糕点都不让他吃。唉,原来自己做人真的很失败。
任泽看清楚他脸上的懊丧,暗自好笑。原来是这么回事。这个海瑞,还真是心思单纯。估计是被阿策的家世和才学吓到了,所以才会这般烦恼。
他想了想说:“都说十五的月亮十六圆,能在缀锦阁赏月是最好不过了。不知贤弟意下如何?”海瑞闻言一愣,看向笑得有些促狭的任泽,突然想到什么,心下大喜,笑道:“小弟荣幸之至。”
任泽微微一笑,拍拍他的肩膀,说:“希望今晚能欣赏到一段美妙的琴箫合奏。愚兄要回去准备了,告辞。”哈哈,愚兄出马,一个顶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