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少女微昂着头,丝毫不为皇帝那压迫而霸气十足的眼神所憾动,明亮眼眸里没有露出些许的胆怯或屈服,“无论是太子殿下还是六殿下,甚至五殿下,他们都很优秀,但是优秀的不一定是合适的;并不是臣女看不中他们,而是臣女自觉不合适他们。夹答列晓”
她对着皇帝那似笑非笑,仿佛含了层薄冰的眼神,又微微笑道:“陛下你看,既然他们都曾表示要娶臣女,那就是说臣女在他们心目中也是挺优秀的;对吧?既然这样,那臣女提个一两点要求应该不算过份吧?”
皇帝看着她自信洋溢的脸,不由得在心里认同地点了点头。
这丫头自信但不自傲,率真得毫不矫情,确实惹人喜爱。
“臣女觉得,如果他们中有人能够打动臣女,假若有一天能够说服臣女放弃那一世一双人的要求,那臣女也许就愿意嫁给那个人了;如果不能,谁又坚持要娶臣女的话,那抱歉,请做到我的条件,再来说这件事吧!”
“我想,对于这点,陛下你也是赞同的,对吧?”
皇帝懒懒动了动嘴唇,什么都让她一个人说完了,他还能表示什么不同的意见吗?
不过,她说的也有道理;每个人都有自己坚持的原则,既然喜欢她,那要么说服她放弃原则;要么为她放弃原则;这很公平!
皇帝沉吟了,眯起的眼睛里目光变幻不定。
东方语见状,凉凉地撇了撇嘴角,心道:就算你是皇帝,你也不能强迫我非嫁给你的儿子不可吧?
“父皇。”就在皇帝思忖的时间里,风情忽地开口,“不管怎么样,语儿与儿臣的婚事早已定下,这是勿庸置疑的事实。”
“语儿。”风情朝皇帝说完这句,忽地将目光转向了那微笑嫣然的少女,“你看,这是我们从小订亲的订婚书,你就好好等着做我的新娘吧,我会让钦天监择好吉日,尽快迎娶你过门。”
东方语倏地瞪大了眼珠,定定盯着风情那轮廓分明的五官,半晌喷不出一个字来。
她彻底被这人的厚脸皮给雷倒了。脑海里忽地浮出一张妆容精致的脸,似乎就在蓦然回首间,她还能清楚看到那张脸的眼角下那颗闪亮着诡异颜色的流泪痣。
她眯起眼睛,凉凉扫过麦色肌肤男子那线条刚毅的脸庞,心下微微冷哼起来:哼哼,就算他想娶,皇后也不见得会同意他娶,她才懒得费力在这跟他做无谓的争论,这事留着他们母子俩争去吧。
那边一直安静沉默的妖魅男子,微微投过一瞥,凝落在风情手里那一纸金色婚书上,薄唇慢慢噙出一抹森寒笑意,嗯,他一定尽快让那张金色的纸变成灰烬,看那个人到时还要拿什么来炫耀得意,逼迫小语。
少女漠然睨了那金色的纸一眼,良久,她告诫自己沉住气,就当是一只疯狗在乱吠好了。
她垂着明澈眼眸沉吟了一下,干脆直接忽略那个一身明艳紫袍极其碍眼的家伙,再抬头,两眼闪闪望着皇帝,按下心头不耐,缓缓道:“陛下,恳请你赐臣女一道旨意吧!”
皇帝半掀眼皮,看了看下面三个脸色带沉的儿子,又望了望那个风姿卓绝的少女,迎上她期盼而透着惊人清澈的眼眸,皇帝沉吟了半晌,终于缓缓开口道:“好吧,既然你意甚坚,朕就成全你,赐你一道自主婚嫁的圣旨,从今往后,只有你自己可以决定你的婚事,其他任何人,包括朕在内,也无权干涉你的婚事。”
“谢陛下,陛下英明,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少女第一次高高兴兴屈膝跪下,眉开眼笑地欢快地三呼万岁接指谢恩。
这是她接到过的最令她满意的圣旨了!
皇帝金口一开,绸黄的圣旨很快也盖了玺印交到了东方语手里。
其余人见状,一时心头滋味百陈;却同时都沉默了下来,这一刻,他们都知道,想要真正抱得美人归,除非他们有本事让这个风姿绝世的少女亲自点头。
否则,一切都成渺然的泡影,看着美丽近在咫尺,却无论如何也不能伸手去抓,抓到了那美丽便也破碎了,再美的泡影也便不复存在了。
皇帝累了半天,也没心思再询问其他的事情,他看了三个垂头丧气的儿子一眼,遂挥了挥手,让他们都退了;却又独独留下东方语一人,在御书房里良久,才见她神色平静从里面走出来。
“小语,陛下单独留下你,究竟跟你说了些什么?”在东方语转身迈出宫门处,拐角里忽地闪出一抹白衣如雪的人影来。
“嗯,你还没出宫呀!”东方语懒洋洋瞟了他一眼,却顾左右而言它。
“小语,”墨白一下闪到她前面,拦住她去路,凝定她明亮眼眸,淡淡声音含了一丝担忧道:“你别转移话题,好吗?”
“墨白,你紧张什么,刚才风络他们三个人都在御书房争着要娶我,你都不紧张,这会陛下留我说会话你反倒紧张了!”少女那嫣然笑意的俏脸上,分明透着莫名不悦的神色。
墨白怔了怔,随即附近她耳边,低低道:“你生气了?”
“谁生气,生气能吃么?吃了能饱么?”少女凉凉地白他一眼,撇了撇嘴角哼哼道:“既然不能吃,就算能吃,吃了也不饱,我干嘛好端端的要生气。”
“不过我倒是奇怪,难道你不明白,皇帝既然单独留我下来,那就说明他对我说的话不想让你们知道,你说,如果他知道我将刚才谈话的内容泄露给你的话,他会不会找个理由砍了我的脑袋?”她说着,特意凑近男子眼前,眨着明亮动人的眼睛,还举手劈掌就着脖子做了个砍头的动作。
妖魅男子一见,顿时心中莫名跳了跳,想了一下,随即淡淡勾唇笑了笑,所谓关心则乱,果真如此。
“小语,答应我。”墨白瞟了下四周,飞快捉住少女双手,凝视着她风姿绝世的容颜,严肃道:“无论何时何地,一定要保护好自己。”
东方语抬头撞进他妖惑动人的眼神里,当即愕了愕,眼角无意瞥见被男子捉牢的手,脸上不禁微微一热,她飞快看了眼周围,顿时心下庆幸,幸好周围无人,若让人看见她在禁宫里与这人拉拉扯扯,止不定她还未走出宫门,立刻就有旨意将她诏回去问罪呢!
想到这,她用力想要挣脱男子那修长白皙的手,机警地瞄着四下,快速道:“喂,你先放手,有什么话先出了皇宫再说。”她可忘不了,上一回她还差那么三五步的距离,生生给皇后给拦了回去,还送她进了大牢。
这种倒霉的事,她这辈子都不想再经历第二回。
“嗯,那我们快走吧!”墨白从她的眼神深深感受到她内心的不安,当下也不坚持,松了手护在她身侧,两人快步往宫外走去。
终于出了九重宫门,东方语刚想这下她终于自由了。
但她欢笑未完全在俏脸上展开,就在他们右侧忽地闪出一个人来。
“公子,语姑娘,你们终于出来了。”那个人一身玄衣,神色冰冷中透着焦急,见面便迫不及待道。
“成刚?发生什么事?”墨白一见他那焦急中带着激动的样子,立刻就问。
“公子,是语姑娘的贴身丫环胭脂出事了。”
“胭脂?”东方语闻言吓了一跳,顿时急声问道:“她出什么事了?”之前她一直多番交待夏雪,照顾好胭脂与罗妈妈她们,夏雪这才走了多久,胭脂就出事了。
“她、她被人诬为行为不检点,现在被绑了起来,要在东方府右侧五里处一块空地点天灯。”
“点天灯?”东方语皱了皱眉,看着墨白那微微透寒的脸,问道:“什么是点天灯?”
“简单的说,这是一种惩罚女性放荡行为的刑罚,不过这过程十分残忍,他们先将受罚的人放入油缸里浸过火油之后,再将人倒吊过来绑在一根木棍上,而这根木棍直接插在用木柴搭建的台子上,台子底下四周堆满柴草,只要时辰一到,他们就会从台子底部开始点火,然后火一直烧,直至将人烧死为止。”
听完墨白的解说,东方语脸色蓦地白了白。
震惊过后,她强迫着自己冷静,脑里在飞快思考着对策,一边连声问道:“成刚,知道这事是谁干吗?现在开始点火了吗?”
成刚看了看天空那准备爬到中空的日光,飞快道:“还有一刻钟就到点火时辰。2”
“我只知道这事跟东方舞脱不了关系;具体情况我也不清楚,我会知道这件事,还是罗妈妈在事发后,偷偷让人来告诉我的,让我想办法通知语姑娘和公子,救救胭脂。”
“公子……属下求你,一定要救胭脂,属下……”成刚说着却突然单膝跪了下来,那冰冷的面容除了焦急担忧的神色,还溢满了心疼与怜惜。
东方语见状,心下怔了怔,忽地一个念头飞快闪过。
但当下事态紧急,并不是询问成刚的时候。她沉吟了一会,看着墨白问道:“按道理,胭脂是我的贴身丫环,她的生死该由我决定才是,除我之外,就是当家主母也无权处置她,东方舞这样大张旗鼓闹这出点天灯,我想这事,帝都某位大人应该管得着吧?”
墨白看了她一眼,露出赞赏的眼神,随即对成刚道:“成刚,你即刻持我的信物去大理寺求见霍平霍大人,就说有人罔顾人命,在帝都内大肆动用私刑,造成极为恶劣的影响,务必将他尽快请到行刑地点去。”
他略略一顿,执起少女柔弱无骨的手,道:“至于我和小语,现在立刻赶过去阻止他们。”
成刚接过信物,点了点头,转身往大理寺而去。
墨白想了一下,忽地吹响一个奇怪的哨音,立时有条同样玄衣的人影不知从什么地方转了出来。
人影飞现,垂首行礼的同时简短有力称呼道:“公子。”
“嗯,练铁,你马上去调查一下,东方府右侧五里处那块空地原属主人是谁,然后……”
墨白吩咐完,练铁立时道:“属下马上去办。”
东方语看着那玄衣人影瞬间消失在眼前,惊讶中却沉默下来。
“墨白,你说霍平他会管这事吧?”东方语随着男子飞掠的脚步,想了想,仍有些担心问道。
“你放心吧,他不会不管的,除非他不想再坐在这个大理寺卿的位置上。”墨白用力握了握少女,侧头温柔地看着她强自镇定冷静的面容,“小语,相信我,我不会让你有事,同样,我也会尽我所能不让你所关心的人有事;你安乐顺好,我才能安乐顺好。”
东方语迎上他坚定而流漾着柔意的眼神,轻轻点了点头,道:“嗯,我相信你。”
这个容颜妖魅的男子从来就没做过伤害她的事情,而且,他说过的一定会做到。东方语想着,燥动担忧的心情慢慢平复安定下来。
墨白挑着人少的地方施展轻功,尽量不惊动百姓,赶往成刚所形容那个临时刑场。
距离越来越近了,东方语有些焦急地望着头顶,时辰已经过了,不知道胭脂此刻还捱不捱得住……。
也许是因为焦急的缘故,远远的隔着一条街的距离,东方语仿佛就能感受到那边烈火焚烧的酷热滋味。
“墨白……”东方语紧张中无意识地抓紧了妖魅男子雪白的衣衫,略略抬头闪着眼眸,道:“能不能……”
“小语,我们已经到了。”男子安抚地拍了拍她手背,搂着她腰际急剧降落了下来。
东方语扭头定睛一看,就在前面三丈距离的空地处,搭建起一个简易的木台子,只见上面那木棍上被倒过来绑着的女子被塞了嘴巴,即使被绑着,那女子仍在拼命挣扎,嘴里不时发出哀求的呜咽声,因距离太远,前面又有无数看热闹的人头在晃动着,她一时看不清那女子的容貌。
她揉了揉眼睛,急速地走前几步再仔细看过去,那个满脸绝望哀求之色的女子,正是她多月未见的胭脂。
这一确定,东方语只觉血气上涌,顿时喉咙一阵腥甜,她连忙伸手捂住嘴巴,强行将那口腥甜给压下去。
“小语,你没事吧?”看见她眉头飞蹙,还举袖掩唇,墨白不由得担心问道。
“我没事。”少女冲他勉强挤出一丝笑颜,双目一直盯着那边的情况,急声道:“我们赶快过去吧。”
墨白看了眼那边拥挤的情形,轻轻拉拉住她的手,才朝那个堆满柴草的台子走过去。
到了近前,东方语挤入将那个台子里三层外三层包围的台子一看,顿时不禁心下又惊又怒。
原来台子最底部,罗妈妈正率着绿意苑里大多数的婢女妈妈们,以单薄的身体将台子底部团团围住,不让那些人开始点火,但就凭她们那几个力量弱小的女子躯体,根本禁不住那些家丁粗暴的拉扯。
有了缺口,家丁中已经有人举着火把,将台子底部那些柴草给点燃了起来;不但底部的柴草开始着火,就是台上,也有人扔了火把上去,因为胭脂全身都浸过油,那火很快就烧到了她身上;但是罗妈妈仍旧不肯退开,一直与家丁缠斗着一边对胭脂喊道:“胭脂,你坚持住,小姐她一定会来救你的。”
东方语看着台上那哧哧直冒的火舌,心一下揪紧得生疼:胭脂!
“呸!”人群簇拥里,一道穿着艳红如血衣裳的少女扬着头,略略走出了几步,瞥了眼被火海包围的胭脂,朝罗妈妈啐了一口,冷冷嘲笑道:“谁来也救不得她,对于这么一个败坏我东方府家风的贱婢,今天她活该被点天灯。”
“哦,是吗?我看该被点天灯的人应该是你吧,大姐!”冷冷清清的声音,音调并不高,但人群一听这话,立时自发让出一条道来。东方语就在众人惊讶的眼神里,缓缓走到那个穿着绣满牡丹一身艳色衣裙的少女面前。
“不知胭脂犯了什么法?劳大姐你亲自动手来点她的天灯?”东方语看定东方舞那张讶异变色的脸,笑吟吟问道,她看起来在吟吟友好地笑,但那眼角处却分明流泻着逼人的寒意,她所到之处,旁边的人立时能感受到一股强烈的煞气飙涌。
“你……?哦,原本是你回来了。”东方舞那脸色从最初的惊诧回复了平常,两眼透着讥讽冷冷瞟了东方语一眼,目光落在墨白拉着那只手里停了停,随即嘲笑道:“我就知道上梁不正下梁歪,原来还真是这么一回事,难怪一个贱婢也敢在我东方府里做出此等令人不耻的事情来。”
东方语瞥见胭脂那绝望成死灰的脸,她垂下眼眸,却是凑近东方舞耳边,微笑着轻轻道:“东方舞,你最好能拿出切实的证据来,否则我一定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你威胁我也没用。你要证据!当然有切实的证据!”东方舞眯起眼睛,狠狠地盯着少女那令人妒忌的绝世容颜,嗤笑道:“这件事,祖母她已经亲自过问,事实再确定无疑了。”
祖母?东方语怔了怔,唇畔随即露出冰凉的笑意。
那个刻薄贪财的老太婆。她用脚趾头想也知道,那个老太婆为了接济她的好女儿东方柔,想要从夫人手里顺利拿到钱,肯定毫无节操毫无原则地向夫人低头妥协。
她相信,就是夫人说府里有头猪生出了个人来,那个老太婆为了钱也一样会附和夫人,肯定谁谁谁就是母猪生出来的。
“啊,有人飞上去了!”
“呀,把人给抱下来了。”
就在东方语与东方舞你来我往的唇枪舌战里,墨白已经让他的暗卫飞身上台,将那个倒吊绑着木棍多时的胭脂给救了下来。
“你这个贱人,多月未见,仍旧如此有心机;这边在引我说话,却暗中让人上去捣乱。”东方舞听见人群惊呼,抬头一看,顿时恼怒交加,忍不住头一扭,指着东方语就骂,“哼,你别以为这样就可以将她救出去,你睁大你的狗眼看看,这些都是什么人。”
“都是什么人?”东方语斜着眼眸,噙着凉凉浅笑看定她,“他们除了是东方府的家丁,其他的不都是你请来这里看热闹的人!”以为她是傻子,看不出底细来吗!
东方舞没料到,东方语仅一眼就看穿了,当即也就不再遮遮掩掩,昂着头高傲地噘着唇,冷冷道:“是又怎么样!我就是要让他们看清你这个做主人的是什么嘴脸。”
“你们说:有一个勾引小厮专司行为放浪的丫环,做主子的还能好到哪去。”
她瞥了那边奄奄一息的胭脂一眼,忽地高声一呼:“给我将他们围起来。”
东方语平静地看了她一眼,嘴角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冷笑,遂即转身走到胭脂旁边。
罗妈妈这时也发现了东方语,连忙从人群中钻了过来。
哽咽道:“小姐,你总算来了。”
“嗯,罗妈妈,让你们受苦了。”东方语检查着胭脂身上的伤势,忙里扭头看了一眼罗妈妈,低低淡淡的声音里透着一丝内疚,“现在,大家赶紧过来帮忙清理一下。”
绿意苑里其他人在罗妈妈的带领下,也陆续到了东方语身边,见她镇定自若检查着胭脂伤势,眼底里虽现愤怒却不失冷静,众人立时觉得找到主心骨般,齐声哽咽着道:“小姐……!”
“好,你们很好,我记住了。”东方语回首,清亮眼眸里流露出淡淡激动来。
看来她不在的这段日子,罗妈妈倒是将绿意苑管理得很好,起码有没有二心的人,在这次的事件里都全部现出了原形,让她看得一清二楚。
墨白在她与东方舞舌战的片刻里,已经安排了许多事情,比如让人去取药打水拿衣裳围布之类的,林林总总,一应俱全,东方语见状,顿时朝他递了个感动又感激的眼神;而那个白衣如雪的妖魅男子,只淡淡用那含着怜惜与柔情的眼神凝望她。
有些时候,支持一个人,并不需要用嘴巴说出来,行动才是最直接最有力的。
“胭脂怎么样?”墨白见她停下动作,但眼神里布满了愤怒与激动,忍不住悄悄握住她的手,关切问道。
“除了身上各种虐打的伤势,她的喉咙还被人用滚水烫伤了,声带受损,发炎化脓,如果不及时医治,她可能以后都不能说话;除此之外……”少女目光一转,淡淡落在胭脂灰黑中透着殷红的脸,声音微微透着惋惜,道:“她右边脸颊烧伤严重,以后怕是——再也恢复不了。”
“你们,快过去将胭脂给我抓起来,绑到上面刑台去。”东方舞趁着东方语诊治这片刻时间,指挥着家丁突击了进来。
“东方舞,你最好给我听清楚了,你若是敢再动胭脂一根汗毛,我保证上去点天灯的人立刻就会变成你。”少女略略一挑眉,看定东方舞高傲目空一切的神态,微笑的语气里透着令人不寒而栗的森凉。
东方舞撞上她明亮得惊人的眼眸,不知怎的就觉得身体无端瑟缩了一下,她下意识地拢了拢衣襟,却仍旧高昂着头,冷声嗤笑道:“你少在这放空话,点我的天灯,凭什么?吓唬谁呢!”
“哦,大姐以为我手里就没有证据吗?”东方语淡淡一笑,眨了眨明亮眼眸,嫣然笑道:“嗯,我记得大哥十八岁的生辰宴上,大姐你……”
“住口!你少在这胡说八道,想要造谣破坏我的名声,告诉你,没有人会相信的!”东方舞一听生辰宴三个字,心底激灵灵地震了震,那件事已经成了了她这一生都挥之不去的梦魇。
连那艳丽的面容也刹时变成惨白色,她恨恨盯着那笑意晏晏,坦然镇定的少女,气急败坏地低吼了起来。
似乎只要这么一吼,就能令别人相信她是被东方语捏造谣言中伤一般。
“大姐着急什么呢?”少女懒洋洋地睨着她,语气森凉道:“我这不是还没说完嘛,你怎么就肯定我造谣要破坏你的名声!哦,我忘了,大姐你其实根本早就没有什么名声可言了,我记得在我刚满十五岁的时候,大姐你就迫不及待地向世人宣示,你看上了自己妹妹曾经的未婚夫……”
“东方语……!”
“让开,让开,都让开!”
就在东方舞怒火中烧,激愤得要扑过来扯打东方语的时候,层层群众包围的外头忽地传出几声高音的冰冷喝声。
用这种冰冷霸道的语气说话的人,通常都只有官府的人才敢。
看热闹的百姓一听这种标志性的喝声,立时很见机地轰然一声,分出一条道来。
东方舞怔了怔,显然还不明白怎么会有官府的人来这管她的闲事。
她抛下东方语,抬头从分开的道里望出去,只见前头一个身材中等的中年男人,穿着官服,迈着八字步,有些风风火火地朝这里走过来。
她一时看得眉头直皱,这人明显是想摆出官威威慑这些无知百姓,脚步却又掩不住的急促。
看他那身官服,竟然是当朝三品大员。
东方舞禁不住皱了眉头在想,这个人到底是谁?
那边,那个摆着八字步的中年男人已走近东方语跟前,看见白衣如雪的妖魅男子旁边,居然站着那个神色从容坦然的绝色少女,他当即怔了怔,随后拱手道:“下官参见白世子。”
“嗯,原来东方姑娘也在这。”
“霍大人辛苦了。”墨白淡淡看他一眼,温醇的嗓音语调平常,但却教霍平能够隐隐听出一股压迫感来。
“霍大人怕是不知道吧,这个被点天灯的婢女正是我的贴身丫环呢,你说我能不在这吗?”
霍平一听这话,顿时惊讶地掠了笑意晏晏的少女一眼。
只一眼,他立刻觉得头疼地撇开了视线。
虽然东方语回到帝都还不过一日夜的时间,但她随军去慕天村诊治瘟疫的功劳以及对太子殿下的救治之功,早经那个皇宫里最固执脾气最古怪的史老史御医给广为宣传了。
皇帝封赏的旨意肯定刻日就下,而风墨白的身份与背景更是不用多说了;这两个人现在出现在这,还涉及到东方语的贴身丫环,这事——不用想都让人头疼了。
霍平转过身的片刻沉默里,已经看到了那个一脸骄傲的东方舞。
“是谁主事这次点天灯事件的?”霍平那双泛沉透凉的眼眸略略转了转,“快到本官面前陈情。”
“是我。”东方舞冷着脸走到霍平跟前站定,冷冷道:“我在处置府里的奴婢,请问这跟大人有关系吗?”
“怎么没有关系!”霍平冷漠地掠了东方舞一眼,沉声道:“按照我东晟律法,奴才犯事,主子确实有权处置;但据本官所知,你并不是她的主子,换句话说,你根本无权处置她,你这是在滥用私刑。”
霍平声音陡然冷了下去,“你若在府里滥用私刑也就罢了,偏还要如此张扬,将人五花大绑,还违规占地搭台放火,实在对帝都其他百姓造成了极坏的影响,本官现在要将尔等全部带回大理寺,由本官亲自过问此事。”
东方舞看着他冷沉而威压十足的脸,才后知后觉地露出害怕的表情,脚下险险倒退了几步,颤声道:“你……你是大理寺的?”
“本官霍平,官拜大理寺寺卿。”霍平冷冷盯着她惨白的脸,沉沉道:“东方大小姐,现在,一有人告你私自占地,要你赔偿损失;二有人告你滥用私刑;三么,有人告你扰乱帝都治安;现在请你跟本官回大理寺再说吧。”
“怎么会这样?”东方舞惊骇里,慌乱无措地喃喃自语,眼神狂乱,还在四下乱瞄,似乎想要找人求救一般。
霍平见状,漠然瞥了她一眼,大手一挥,不带感情道:“将人带回去。”
东方舞做梦也想不到,她要烧死胭脂,最后变成了将自己给害进大狱里。
霍平将东方舞、胭脂还有一个自称是那块空地之主的杨开,以及东方府一众家丁,统统都押回了大理寺。
鉴于胭脂身上的伤势与她不能开口说话的特殊情况,罗妈妈代替胭脂到了公堂上。
“啪!”惊堂木一响,站在公堂上的东方舞立时浑身都抖了抖。
霍平半掀眼皮,目光沉沉扫过来,冷声问道:“东方舞,本官问你,你判定你府中婢女胭脂败坏家风,聚众将她点天灯,可有什么证据?”
“回……回大人”东方舞心惊胆颤里,连说话都结巴了起来,完全没了平日那骄横嚣张的气焰。
视线在闻讯而来听审的群众里环视一圈,终于寻找到她想见的人时,东方舞觉得心神大定,似乎得到了支柱一般,挺了挺胸,微微昂着头,硬起口气道:“我手上当然有确凿的证据。”
霍平眯眼盯着她高傲的神态,冷声道:“有何证据?赶紧呈上来。”
官老爷命令一下,证据自然很快呈了上去。
霍平看着衙差手里所谓的证据,皱了皱眉,问道:“你嘴里的证据就是这件男式长衫?”
东方舞瞥了瞥那件衣服,露出得意的神色,冷笑道:“回大人,这可不是一件普通的长衫,你看:它首先是件男子穿的衣服,但是它却出现在一个未嫁丫环的房里,上面还有未剪的针线,这说明什么问题?”
站在墨白身后的玄衣少年看见那件长衫,脸色蓦地变了变。
墨白眼底也闪现了一丝异样的情绪。东方语不明所以,皱眉小声问道:“怎么了?那是谁的衣服?”
“小语,你不觉得那衣服的样式与颜色很眼熟么?”墨白淡淡的声线里,微微掠了眼旁边的成刚。
东方语略一回头,瞄见成刚脸上露出不太自在的神情,顿时心中一亮,原来如此。
“嗯,说明什么问题?”霍平冷眼瞥过来,盯着东方舞那不知所谓的得意之色,幽冷道:“还请东方大小姐给本官说说。”
“大人!”东方舞有些恼怒地跺了跺脚,她那神情似是霍平多么委屈了她一样,看得堂上无数人皱眉瞪目。
“放肆!大人让你说,你就说,休得在这惺惺作态!”霍平旁边负责记录的文书瞄了东方舞一眼,立即冷叱起来。
“好,我说!”东方舞被喝得眉头直跳,她咬了咬牙,眯着两眼死死盯着那件男式长衫,高声道:“这衣服可不是我们府里人的,这就是说,胭脂她偷偷在自己房中给一个外府的男人缝补衣服,看上面细密匀好的针线,足可见她缝得很用心;一个年轻的丫环偷偷替一个外府男人缝补衣服,那只能说明她喜欢那个男人。”
霍平露出似笑非笑的神色,轻嗤道:“哦?东方大小姐这番推论倒是颇有见地。好,本官再来问你,就算胭脂她喜欢上府外的男人,她也不过是在房里缝补一件衣裳而已,这跟败坏家风还差得远吧?”
东方语听罢,不禁翻了翻白眼,有人这么审案的么?
霍大老爷这问话简直就在误导别人,若是胭脂将个男人藏在她房里怎么样了,那才叫败坏家风?
东方舞咬了咬嘴唇,双目露出奸诈的冷笑,道:“大人,她是我东方府的婢女,按规矩她根本没有权利喜欢外面的男人,除非主子同意将她嫁出去;她偷偷喜欢一上府外的男人已是犯了家规。”
“当然,诚如大人你刚才所说,这的确算不上败坏家风,顶多就是影响不好;但是我还有其他的证据证明胭脂她行为不检。”
“哦?证据呢?速速呈上堂来!”
一会之后,有衙差将另外的证据也呈到了堂上。
这一下,霍平看得眼都直了;堂下听审的群众一见,顿时也窃窃私语起来,“哗,这么多荷包!”
“东方舞,本官问你,这些荷包是怎么回事?”
“回大人”东方舞冷冷一笑,脸上露出胜券在握的神情,高声道:“这些就是胭脂行为不检,败坏我东方府家风的铁证!”
霍平两眉一挑,双目放出汨汨冷光扫着东方舞,等着她的下文。
“大人!”东方舞走到那托着证物的衙差跟前,随手拎起了一只荷包在空中扬了扬,声含讥讽道:“这些荷包全部都出自胭脂她一人之手,但是,这些也是她同时送给府里十几个家丁的定情信物。”
堂下群众闻言,立时轰地“哗”一声,嗡嗡议论开了。
“呜呜……”胭脂本来由罗妈妈扶养,一直安静站在堂上听审,但这下,却忍不住激动地张开嘴巴,却苦于无法出声,而不顾身体伤势用双手大力比划起来,双眼惶惶里透着焦急与不忿。
“胭脂!”东方语见状,心下沉了沉,连忙安抚道:“你别激动,这些荷包,罗妈妈也知道是怎么回事的,对吧?”
胭脂露出恳求的神色,连连点头。
“那你就好好的站着,让罗妈妈代你说清楚就行了。”
“大人”罗妈妈忽地跪了下来,看了眼激动的胭脂,声音含了哽咽,缓缓道:“这是诬赖!这纯属诬赖。”
“罗妈妈,你小心说话,你说谁诬赖她一个贱婢!”东方舞气红了眼,就要走过来对罗妈妈踢上两脚来解恨。
堂上衙差见状,立时吆喝:“公堂之上,休得在这放肆!”
“大人”罗妈妈凛然不惧东方舞那张牙舞爪的恼狂样,她轻轻看了眼全是身伤的胭脂,心痛道:“这些荷包确实出自胭脂之手,但是,这些荷包原本全部都已经拿到外面卖掉了的。”
“谁知道大小姐是从什么人手里又将这些荷包全部给买回来,然后就说是从府里多个小厮身上搜出来的,认定是胭脂暗中赠送给他们,大小姐就是凭着这十几个荷包与那件衣裳,诬赖胭脂行为放荡败坏家风,将胭脂绑了到外面点天灯……”
“请大人明察,胭脂她单纯善良,也没有那些好高骛远的花花肠子,她怎么可能绣着十几个款式同样的荷包分别送给府里十几个小厮呢!”罗妈妈那微微上扬的眼角,意有所指地瞥向东方舞。
“况且!”罗妈妈一瞥之后,又扭正了头,定定看着官威十足的霍平,“如果真如大小姐所说的那样,这些荷包是拿来当定情信物的;那胭脂为什么不在上面绣上鸳鸯或者并蒂莲,而是绣着一根绿竹?”
霍平眼神示意衙差将证物呈到案上,他随意翻了翻,随即也皱起了眉头。
目光透着令人不寒而栗的凉意,盯着东方舞,冷然道:“东方舞,对于罗妈妈的话,你有何解释?”
东方舞冷冷瞟了罗妈妈一眼,继而抬头,胸有成竹道:“大人,要知道我有没有诬赖胭脂,那不如直接将收到过荷包的十几个小厮都传到堂上一问,不就全都明白了。”
霍平沉吟了一会,目光从东方舞脸上转了转,高声道:“好,传人证上堂!”
东方府十几个小厮很快跟随着衙差来到了公堂上。
东方语眨着眼睛看了看,认出有几人小厮正是她绿意苑里的人,顿时心下一凉,随即无声冷嗤起来,再看东方舞的眼神,淡然含笑里便多了一层森然的寒。
好,趁她不在的时候,手都伸到绿意苑来了!
胭脂好不容易平静下来,一见这十几个小厮,呼啦一下站到堂上,立时再度激动失常起来,直要扑过来跟那些小厮对质。
东方语见状,只得示意清荷用力将胭脂扶住。
霍平随意瞄了眼胭脂这边的情形,目光一转,便正正盯落在那成排垂首屏息的小厮身上。
“听说,你们都承认自己曾收到过胭脂所绣的荷包,就是那代表着情意的信物,对吧?”
十几个小厮,你看看我,我望望你,又统一看了看那边一身艳牡丹衣裙的高傲少女,异口同声道:“回大人,我们的确曾收到过胭脂送的,说是定情信物的荷包。”
“很好!”霍平眼色一转,声音陡地渗着骇人的寒意,他重重冷哼道:“既然是定情信物,那你们一定认得出,哪一个是属于你们各自每个人的,现在,你们就将属于自己的那只拿回去。”
众小厮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是谁先点头使了眼色,随即众人便应道:“是,仅遵大人吩咐。”
衙差又将那些荷包给拿回到这此小厮面前,并让他们一一挑选。
眼见小厮们都各自挑选出“原先”就属于他们的荷包,霍平眉梢处荡出一抹厉色,幽幽道:“现在,本官再来问你们,既然你们都说这些荷包是胭脂所赠,那你们对于收到这样一件作为定情信物的荷包,那一天的日期还有细节一定记得非常清楚了。”
众小厮你眼望我眼,一时弄不明白霍平这话有何深意。
东方语与墨白对视一眼,眼角俱无声漾开了一抹透寒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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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怜的胭脂,这下毁容了。
破相了,从此再无胭脂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