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史大夫、大理寺哪个官职不是得罪人的?”慕致远无奈地道。
“好吧,你辛辛苦苦‘化缘’得来的银子都不够支撑凤城百姓熬过这个冬季,更何况整个冀州呢?府衙没有粮食谁又会相信呢?这个消息也不能让百姓知道,不然百姓恐慌之下,你那天讲的那个梦恐怕就一语成谶了。要不先这样吧,我命人回雒阳王府去取一些银子来周转周转?”秋惊寒忧心忡忡地道,“州府向商贾买米粮,料他们也没那个胆子敢抬价。”
“秋惊寒,那可是你的嫁妆,你想都别想!我慕致远就是不当这个太守了,也不能拿你的嫁妆来填!”慕致远怒道。
慕致远对她一向温柔细致,何尝动过怒?别说动怒,都没红过脸。
秋惊寒知道自己这是触到他的逆鳞了,握住他的手温声道:“好,听你的,不动,不动。银子没有长翅膀,不可能自己飞了,既然是人为,那么就一定会留下蛛丝马迹。那这样吧,我飞鸽传书给旷达,看看京城各大家族是否有异动。你呢,马上上表朝廷,这事不能隐而不报,朝廷知道了,对方会有所忌惮。然后,我们立刻动身去上党郡看看会不会有所收获。”
慕致远这才转怒为喜,一把拥紧了她。
秋惊寒给沈翊留了手书,带着梁文锦、黑妞和淮山,随慕致远一同往上党郡。
离开凤城时,黑妞驾的马车被人拦住了。
“谁在跟黑妞说话?听声音怎么有点耳熟?”马车上的秋惊寒欲挑开帘子。
慕致远按住他的手,轻声笑道:“别看了,是成王府小世子。”
“楚忠良?他找黑妞做什么?”秋惊寒诧异不已。
慕致远暧昧地笑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有何不可?”
“他跟黑妞?!”秋惊寒感觉自己受到了不小的惊吓。
“你别小瞧他,征北回京后,家中的莺莺燕燕都遣散了,现在的成王府可是干净得很,除了粗使婆子,奴婢都不见一个。成王妃去得早,成王自从楚忠良改邪归正之后恨不得把你当活佛供着。黑妞若嫁过去,上面没有婆婆管,可当家做主,又有你这层关系在,那日子可不是一般的好过。在京城再难找出第二个这样的人家了,你可别棒打鸳鸯。”慕致远温声笑道,“他们俩也算是不打不相识了。”
“慕大人待你辞官了堪任冰人。”秋惊寒恼道。
“为夫这是就事论事。我知道黑妞跟你情同姐妹,可是也不能留在身边一辈子是不?”慕致远正色道。
“我可不舍得,至少要再过几年。”秋惊寒将他的话听进了心里,松了口。
“好,都依你。”慕致远宠溺地笑笑。
二人说话间,马车缓缓动了。
从凤城到上党郡需横穿吴国,日夜兼程也需要四五日。除了淮山一脸菜色,其余人都还好。秋惊寒、黑妞、梁文锦惯于行军打战,吃这点苦自然不在话下,慕致远担任御史大夫的时候风餐露宿也是家常便饭。
第六日,一行人到了上党郡,刻意没惊动郡守,直接奔赴事发的地点——潞县。潞县在司棣通往凤城的官道旁,人口不多,地势却十分险要,三面环山,都是悬崖峭壁,南面是茂密的森林,参天大树多不胜数,一眼望不见尽头。
他们向村民打听最近半个月内是否有大队人马从这儿经过,村民纷纷摇头,只有个小伙子说半夜夜起似乎听见马儿嘶鸣的声音,其他的再也问不出来了。
五人牵着马儿出了村庄,沿着车辙印向北慢慢走去,希望能够发现点什么。官道越来越窄,两岸峭壁林立。约莫走了一个时辰,壁上的树木也渐少,巨石林立。
秋惊寒正低声指点淮山,告诉他如果在这种地势下作战,何处可埋伏,如何埋伏,又该用多少兵力等。
“咦,车辙印到这儿忽然不见了!”走在前面的梁文锦突然叫道。
“大家在这儿歇歇脚,四周看看是否有发现。”秋惊寒道。
五人选了一个阴凉处,喝了点水,又吃了些干粮充饥,便四下走开了。现场很显然被精心地处理过,一刻钟过去了没有丝毫发现。
五人众数黑妞最没耐心,她找了两刻钟便寻了一处石头坐下,拿着木棍有一下没一下地戳着路边的雪花,戳着戳着,忽然跳了起来,大声叫道:“将军,快来看,这……这好像有点不太对!”
四人围到她身边,一只马蹄赫然映入眼帘,梁文锦蹲下身子,伸开手掌量了量,惊疑不定地道:“是战马!怎么可能!”
的确不太可能,冀州兵马由秋惊寒掌管,没有她的调令谁敢跑到潞县!而且,潞县附近并没有驻军!
秋惊寒与慕致远两人目光在空中交汇,脸上的神色都极为凝重,心中不约而同地想到“谋反”两个大字。
“会不会可能是司棣的兵马?”淮山问道。
“但愿吧。文锦,你先把马蹄拓印下来,回到军中跟沈翊确认一下!”秋惊寒吩咐道。
“呶,我也有收获。”慕致远将背着的手伸到前面,摊开的手心正躺着一只栩栩如生的竹蜻蜓。
“怎么会这样!”沈黑妞又是一惊。
京城曾经出现过竹蜻蜓,杀的都是出使边关的贪官污吏。别人不知道主使是谁,她可很清楚。
“又是战马,又是竹蜻蜓的,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慕致远冷笑道,“如此装神弄鬼,不要让爷抓到他!”
“子归……”秋惊寒欲言又止。
慕致远握紧她的手,轻声笑道:“长安,我都知道。爷正遗憾竹蜻蜓的案子这辈子恐怕都无法了结,他来得正好!”
“我们立刻回凤城吧,他既然做了这么大的局,不可能没有下一步的动作。”秋惊寒道。
回到凤城,秋惊寒又给张远发了一封密函,让他查最近三个月内京城的兵马是否有异动,尤其是东北部。
慕致远等人回来得正及时,京城来使臣了,是太监总管德公公,首先他表示圣上已经知道往冀州赈灾的粮食和银子被劫一事,圣上的旨意让慕致远查,彻底地查,秋惊寒协同。
圣上的原话是这样说的:“慕致远,别以为朕让你做太守,你就真当自己是太守了!如果这案子两个月内查不出来,你就乖乖回京吧,大理寺卿的位置还给你留着!”
慕致远、秋惊寒二人领了圣旨。
德公公笑眯眯地道:“咱家离京的时候,圣上正龙颜大怒呢,兖州、青州受灾也不小,而国库的情况慕大人是了解的。望二位多多体谅圣上的难处,早日破案。”
慕致远忙称:“一定尽力破案,辛苦公公走这一趟了”。
第二日天还未大亮,慕致远趴在床头把玩着一份请柬,翻来覆去地看,似乎不看出一朵花来誓不罢休。
“什么人给你下的帖子?”秋惊寒从温暖的被窝中探出半个脑袋。
“昨夜退之拿来的,不过这可不是给为夫的,而是给慕大人和慕夫人的。”慕致远玩味地笑道。
“慕夫人?”秋惊寒过了好一会儿才回味过来原来说的是自己,顺口问道,“哪个府上?什么事情?”
“冀州首富江家,前天大少奶奶没了。”
“江城府上?那个江城到底是什么来头?跟兖州太守江沅是否有关系?”秋惊寒蹙了蹙眉头,“江府大少奶奶在百姓中风评如何?”
慕致远忍不住揉了揉她的眉头,也顺便揉乱了她的银发,轻声笑道:“你这么多问题,让我先回答哪个才好呢。江城和江沅的确是有关系的,他是江沅的叔父,但叔侄关系非但不好,还差不多闹到了老死不相往来的地步。据说是因为江沅父亲早逝,江城霸占了他父亲的那一份。江城有两个儿子,大少爷叫江淮,五年前外出经商,途中遇到强人,连尸首都没寻到。小少爷叫江泽,一个名副其实的纨绔,吃喝嫖赌、坑门拐骗无所不能。大少奶奶是一家药铺掌柜的女儿,自江淮去后,便自请入了佛堂,终日礼佛,不问俗事。二少奶奶是魏郡郡守的掌上明珠,膝下有一儿一女。当然,这些都是传闻,其真实情况有待考究。”
“那江城其人又如何?”秋惊寒无意识地用脑袋蹭了蹭他的掌心。
慕致远见她如此孩子气的举动,心中柔软得一塌糊涂,倾身吻了吻她的额头:“江城啊,是个大善人。架桥、修路、办学堂捐的银子都是最多的那一个。为人豪爽,好结交朋友,据说救济了不少落魄的年轻人。”
“如此人物,值得去会会。”秋惊寒似笑非笑地道。
二人用完早膳已是巳时一刻,外面雪停了,并未放晴,庭院里高高的白杨树枝就像一把把利剑直插云霄,苍翠的针叶松上满了毛松松的雪球,垂柳和垂榆的枝条上缀着的白雪像朵朵含苞待放的白梅花。
江府也在凤城,与衙门相隔不远,因而关雄这个师爷也一同前去观礼。慕致远是文官,秋惊寒自然随他一同坐轿,为了方便行事,她并未换上红妆,因而只要她和慕致远不说,没有人知道她是慕夫人,还以为是哪个贵公子呢。黑妞和梁文锦骑马,一身衙役打扮,青衣皂帽,腰间配着一把大刀,关雄和淮山坐了另外一顶轿子。两顶轿子左右各十名衙役,太守的阵仗和威仪就显示出来了。
丧葬礼俗植根于灵魂不灭的观念,认为人死后要到阴间世界去生活,因而希望已亡故的亲人在另一个世界得到幸福与安宁,并且保佑家人兴旺发达。同时,丧葬礼俗仪规繁缛,贫富差异十分明显,成为富商大贾和官宦人家赌豪竞奢的一种形式。江城身为一州首富,丧礼自然是大操大办,厚葬重殓,事死如事生,哪怕是白发人送黑发人。
冀州几乎只要有头脸的人都派了人前来吊唁,无论经商,还是入仕,那可不是一般的热闹,秋惊寒不得不重新估量江城的影响力。
进了大门之后,秋惊寒就带着沈黑妞、淮山与慕致远分开了,因为冀州太守慕大人实在是太引人注目了,一举一动都在有心人的目光之下。
既然是前来吊唁,去灵堂给逝者拜一拜,烧一炷香是应有的礼节。远远地,便能听见僧道的诵经之声、乐队的唢呐声和孝子们嘶声裂肺的哭声,空气中蔓延着庄严肃穆之气和纸钱香烛的焚烧气味。
秋惊寒刚踏入灵堂立刻发现自己来晚了,鞭炮声在耳边炸开,烟雾弥漫和郎朗经声中只听得执事大喊了一声“跪,拜,起!”
秋惊寒知道这是赶上出殡的时辰了,漆黑的棺木迎面而来,她忙向右边避去。淮山和黑妞本是一左一右地站在她两边,因而她也无法向右边移动太多,情急之下,她一把拉过淮山往黑妞的身边推去。这时棺木已经离她很近很近了,正要擦肩而过时,突然靠近秋惊寒的抬灵汉子脚下一踉跄,几欲摔倒。秋惊寒本能地伸出左手,微微扶了一下棺木,手中一沉,心中也是一沉。
秋惊寒非快地收回手,连那个抬灵的汉子都没有发现,又是烟雾弥漫中,因而没有人发现出殡时有这番变故。
人们把出殡的隆重与否不仅看成是死者的衰荣,也看作是生者的显赫。棺木出了灵堂,各送葬人员全部就位,最前面是八杆红色旗,四面龙头铜锣,四把遮阳红伞,四把绿扇、金瓜、钺斧,朝天蹬、八大抬、四大桌,鹤童虎判和顶盔挂甲面目狰狞的两个开路鬼——方相、方弼兄弟的扎彩(其一手持三节棍、一手高擎七节鞭)、雪柳一百多棵。执事后棺轿前为宾客,同辈按岁数大小排列,年长者居前。长子扛魂幡引导在前,次子等孝男持哭丧棒依次向后排列。用一块白布,一端系于杠前,一端由大孝子牵于肩,诸孝子依次摞布在肩,随杠哭泣而行。其后为棺轿,女眷们坐在棺后的车轿上,一路嚎陶大哭。最后面是僧、道、尼唪经队伍。
秋惊寒匆匆回衙门,随后慕致远也回来了,二人俱未在江府用午膳。
慕致远边解官帽边问道:“是否有发现?”
“江府有古怪。出殡时间有早、晚两种,早殡一般在辰时二刻之前,晚殡则在亥时二刻之后,晚殡要招待亲朋,摆设酒席饭菜,因此开销较大,一般能晾杠的府中都是出晚殡。江府如此富庶的人家,出早殡于理不合。另外,机缘巧合之下,我扶了一下大少奶奶的棺木,太重了,即便是黑妞也背不起,不合常理。”秋惊寒沉吟道。
沈黑妞力能扛鼎,人尽皆知。
而秋惊寒年纪轻轻就能够分清早、晚殡的不同,何尝不是因为她早年历经了丧父、丧母、丧祖父的苦难呢?
慕致远面上不显,心中却是一痛,他强笑道:“你猜猜我见到了谁?为夫见到了德公公,虽然只是一眼,但那身形背影绝对错不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