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颜息安排好后,林槐披上雨衣隐去身形,准备到村里寻找一番。
“林老师,”颜息趴在窗户口看他,“您这样打扮是要……”
“哦,这个是可以隐形的雨衣。”林槐指了指自己的身体道,“实在是打家劫舍,偷窥更衣室的不二选择。”
“可是……”颜息露出了有些欲言又止的神情,“我觉得这个好像没有什么用……”
“小孩子好好睡觉。”林槐拍了拍他的脑袋,“等我找回他,我就回来。”
“可是……”
在说完那句立满flag的话后,林槐已经转身,向着漆黑的村落行去。远远的,颜息只能看到地面积水被脚步打起来的水花,和……
半张浮动在距离地面约一米六高处的脸。
他的背影是那样的潇洒和无知无觉,原本想要出声提醒的颜息也对自己产生了怀疑。
‘像林老师那样算无遗策的人,肯定也把这样的情况考虑到了……’他这样想着,‘雨衣能遮住身体和头顶,但不能遮住脸部……难道这也是林老师的谋略之一?’
他想了想,觉得这个理由非常有道理。毕竟在他看来,林槐不仅是一个温柔的好人,还是一个冷静理智的智者。他所做的一切,必然都有他自己的理由。
‘原本想要我和颜息两个人分头行动,不过现在只剩下我一个人了。果然人不能太善良,否则就只会被欺负。’还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自行分头行动的林槐并没有使用手电筒,而是借着自己的夜视能力,堂而皇之地在武陵村中行走。
夜晚和白天的武陵村像是来自两个不同的世界。白日里,这座渔村依山傍水,芳草鲜美,街上男女老少怡然自乐,脸上洋溢着热情而淳朴的笑容。尽管和热闹的东村比起来,靠海的西村稍显荒凉,但也是静谧清凉,海风习习。
可如今他走在土路上,两眼所见的只有漆黑与沉寂。低矮的小院皆是门窗紧闭,立在道路两侧,合着远方山色夜色,如幢幢鬼影。人声、鸟声又或是虫声,悉数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唯一能听到的,是潮水的声音,和风声雨声。
简直像是一座死村。
有时安静代表着安全,然而死寂却意味着另一种意义上的危险。他在东边的村落里转了几圈,没有看到任何可被称为人影的东西。
渐渐地,他走到了村落的中间。那是一条贯通整座村落的大道,中间是一口深井,井上,则是黄铜制作的大钟。跨越这条大道,便是西边的村落。穿过西村,便是大海。
正是潮水最高的时候,白天时还露在外面的溶洞,如今已经被潮水填满。伫立在海岸两边的石山在月光的照耀下是森森的白,其上的石洞黑漆漆的,像是密密麻麻的眼睛。
他抬眼看着上面的石洞,微微皱起了眉。
在他身后,季萧紧张地将自己的身影藏在了一块礁石后。
他是尾随林槐一路到这里的。会议结束后,他原本打算直接睡觉,却通过窗户,听到了来自楼下的林槐和严楚楚的对话。
他没有听到详细的内容,只是听到严楚楚似乎把某个东西交给了林槐。等严楚楚回到他隔壁的房间后,他本来已经放松心神,开始揣摩两人之间行为的含义,却在下一刻,感到了一股让整个头皮都发麻的冷意。
游戏中,鬼物除了在形态上给人类带来恐惧,其气质上也存在着让人天生便能感知到的森冷威压。
作为低级场玩家,季萧其实并没有特别多的直面厉鬼的经历。他唯一一次称得上是正面交手的经历,是在一所鬼校。面对眼前一半水手服都被染成鲜红色的女孩,他当即吓得摔到了地上,没命地往学校外跑,为此,还差点磕掉一颗牙。
但上次所察觉到的寒意和这次比,只是九牛之一毛。当他终于缓过来,颤抖着把头探向楼下时,又差点被吓了一个马趴。
他眼中所见的,是一个浮在半空中的人头。人头的主人嘴一张一合道:“……这是隐形的雨衣。”
搞了半天那人头居然是他的队友。至于和他队友交谈的另一个声音,被他理解为已经回来了的楚天舒。再然后,他只看见林槐转过身,顶着半张脸向着院外走。
他寻思着林槐一准是发现了什么线索。俗话说得好,狭路相逢勇者胜。作为一个除了勇气其他都一无是处的玩家,季萧很能认清自己的竞争力所在。他当机立断,披上外套,跟着林槐冲出了院门。
林槐走得很快,他也冲得很急,连下楼时撞了人也没说声抱歉。直到撞了人后,他还一边跑一边想:“今天早上楚天舒出去不是穿着白色衣服吗?怎么一回来就换成红的了?”
林槐的人头在夜色中非常醒目,因此季萧也走得很顺畅——虽然还是会有些害怕。他一路捡着道路的角落走,鬼祟跟踪,却看见对方一往无前地来到了海滩上。
大晚上的,他到海滩上来干什么?
深夜的海滩很是阴森。他躲在大石后,看着林槐举着手电筒,向石壁上照了照。在对方即将回头时,他连忙低下身,躲到了石头后。
手电筒的光从他所藏身的地方一闪而过,接着,便是逐渐远离的脚步声。听见对方要离开,他悄悄把头从石头后探了出来——
海棠上,竟然空无一人!
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从石头后跳出来,四下看了好几圈,可林槐就像人间蒸发了一般,再也不见了。
这究竟是……
无论如何,此地都不可久留。他刚想起身往回走,却听见身后传来了响动。
那是渺茫的歌声,又或是哭声或笑声。月光下,海边礁石上,渐渐爬出了几条非人非鱼的东西。她们有着女性的上身,下半身却被肉粉色的鱼尾所取代。她们爬动着,发出奇异而恐怖的嚎叫声,借助极长而不能弯曲的手臂的支撑,从海水里爬上来。
随着攀爬,她们下半身的鱼尾渐渐裂开,一双腿在血肉模糊且丝连的鱼皮收缩下,渐渐成型。季萧捂住嘴,却没能阻止自己因出现在眼前血腥而恶心的一幕发出惨叫。
人鱼……真的是人鱼……!
一抹月光照下来,正照射在为首的人鱼的脸上。她一半脸被海藻般的发丝所遮住,另一半脸则生长着密密麻麻的鱼鳞。那些鱼鳞一层接一层地生长在皮肤表面,如攀附雨后树木的蘑菇般微微翘起,随着她的呼吸一抖一抖地翕动,不像是某种器官,倒像是另一种寄生在她之上的生命。
而更让季萧惊悚的是,她的嘴唇咧到了耳边,嘴里却是空空荡荡,看起来,诡异而古怪。空荡荡的嘴一张一合,似乎在诉说些什么。
“啊——!”
他持续性地发出惨叫,头也不回地就往西村的方向跑。那些人鱼们却在他发起动作后以极快的速度,攀爬在地上追了起来。如今她们上了岸,除去遍布身体的鱼鳞外,几乎已经是一个正常女性的形状了。尽管她们仍旧不能行走,然而在地面上爬行的速度,也是飞快的。
从海滩边缘到村落,有一定的距离。海滩被沐浴在月光下,村落里却全是漆黑。季萧无暇顾及这些,他只知道逃跑,人鱼的嘶吼声和笑声却犹在耳边。
“咯咯,咯咯。”
他说不清那是骨节摩擦的声音还是笑声。脚步每一次踏在沙上,都会下陷一步,运动鞋上的鞋带也在不断颤动。他仍旧在逃,用尽全力,眼前发黑,心跳过速,可身后的追逐,却越来越近。
终于,村落近在眼前,他大叫一声,就要往前扑去,却在下一刻,踩到了自己的鞋带,重重摔倒在地上。
“啊——”
耳边传来一阵劲风,正当他绝望地打算接受自己的命运时,眼前,却亮了。
是西村。西村的每一条正对着海滩的巷口,都走出了村民。他们穿着粗布衣服,手里举着火把,除去带头的村长等几人,每一个人,都是面无表情。
他们的神情是那样的空洞,黑沉沉的,就像石山上漆黑的洞口。季萧却无暇顾及到这些,他只是感到了死里逃生的庆幸,大叫道:“救救我——”
为首的村长大喝一声,于是有鼓声,从他身边两个持鼓人手下传来。那鼓声空灵低沉,每一次振下都带着无尽的力量。季萧身后的人鱼发出一声痛苦的尖啸,她们怨恨地看了村落里的人们一眼,迅速地向海水中撤退。
海滩上于是只剩下了季萧,和将他团团围住的黑压压的村民。季萧膝行着爬到村长那边,抓着他的衣角语无伦次道:“有鱼……有人鱼……”
村长安慰着他,向旁边的人使了个眼色。
沙滩下。
早在出门后,林槐便已经发现了身后人的跟踪。在略微思索并在水洼里看到自己分头行动的脑袋的倒影后,他做出了一个重大的决定。
‘这种随便跟踪其他人的行为是妥妥的作死行为,更何况是跟踪我这种行事风格潇洒的人。’他想,‘既然这样的话,不如带他到海滩边。过去几天我一直没钓上鱼来,这次把鱼饵换成他,说不定能钓上鱼来。’
当然,他也没想着要和人鱼们起冲突,只是想和她们好好谈谈。最好的选择是两人能够谈妥,如果谈不妥的话,他也不会主动采取进攻措施,只会在法律允许的范围内进行适当的正当防卫,然后再和她们进行一些友好的交谈。
‘至于可能存在的千分之一的打不过对方的可能性……’林槐想,‘那就告诉她我的妈妈叫玛莎好了……’
因此在到达海滩后,他把兜帽往下拉,遮住了自己的脸。他原本想趁着鱼被钓上来后前去交流交流,熟料脚下一滑,踩到了一个柔软的东西。
“咦?”
他微微皱起眉头。那沙粒仿佛拥有生命,他还没来得及反应,整个人便陷入了柔软的流沙之中,并逐渐往下沉。
‘按照小说套路,这底下一定藏有天大的秘密,说不定就是这个副本的关键。’他这样想着,柔顺地举起双手,摆了个比较舒服的被吞没的姿势,‘我的主角时刻终于来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