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怀朔手上那串珊瑚手链是从江晚手上取下来的,而江晚是从敖烈的姐姐敖凌那里拿的。当初她得知敖凌的未婚夫身体不好,将自己闲置不用的药材送给了敖凌,敖凌就回赠了她一串手链,说这手链是多闻天王所赠,江晚既然要去北俱芦洲,万一有什么事情需要人帮忙,可以凭手链去见多闻天王。
薛怀朔哪知道这么多弯弯绕绕,他和每一个直男一样,虽然愿意为了妻子去死,但是依旧记不住妻子的口红色号和首饰类型。
他只知道这串手链不是自己送的,所以想当然地把它解下来当作聊解相思的物品,又怎么能够想得到这手链其实来自另一个男人?
多闻天王已经多年不见敖凌,更是从来没有想过会在此情此景见到故人之物,一时心中不豫,猜测是敖凌将他昔年赠礼转赠他人。
他自从担任天王以来,长居北俱芦洲,敖凌深居东海,这两个地方在地图上简直是对角线,不要说再也没有见过,就是连彼此的消息都没怎么听过了。
再说当初敖凌把门一摔说我们此生不复相见,她都这么说了,他也不至于没骨气到还去仔细打听她过得好不好,哪怕遇见相关场合也会自觉避开,因此只隐约听说她订婚了,很低调。
父亲有意无意提起过,当年意外之下吞下屑金丸的执明道长最近和东海走得很近,莫非……
多闻天王再仔细一想,想起在且安遇见的敖烈,当时他支支吾吾不说同行之人是谁,就算自己领罚也不愿说,想必也只有姐夫有这个待遇。
如此思前想后,越想越觉得必定就是如此。
可眼前的年轻男人分明相貌平平,虽说修为高深,但是是靠堕魔换来的,而且他怀里还抱着一个凡世女子,看样子极其亲密,虽然口口声声自称是兄妹,但乔前辈明明说那是她刚找回来的侄女。
在缺失重要信息、仅凭所知一二的情况下进行脑补的后果就是,多闻天王很快就拼凑出来一个十分狗血的背景故事。
“你放开她。”多闻天王简短地说了一句,很快把说话对象转为江晚:“他是骗你的,你和我回去,我带你去找家里人。”
薛怀朔觉得眼前这人瞬间登顶该杀之人榜首。
一上来就问师妹的手链,怎么?难道你还认识这串手链?
他想到这里,忽然又回忆起当初乔五儿说的那句“我们晚晚和星君之子有指腹婚誓,是星盘注定的”,一时间警惕心大涨,想说不定真是前缘注定,这手链就是多闻天王赠予他人,辗转戴在了师妹的手上。
他目光极不友善,身后缭绕的黑雾正在拆解刚才吞下去的利剑,听着像无数只毒蜂竞相流窜,沙沙作响。
“我不和你走。”江晚小声说:“你是坏人。”
薛怀朔本来想着就算她动摇也不过是人之常情,万万没想到她竟然直接一口便回绝了,似乎从不曾对自己起疑心,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是将她抱得更紧一些。
“我不是坏人,我是北俱芦洲的多闻天王,倒是他是堕魔的魔修。”多闻天王一脸正气:“更何况他毁约在先,抛弃妻子,挟持幼女,必定是有不可告人的目的,你现在被他骗了,才帮着他说话。”
多闻天王这番话却是带了私心的,他虽然致力公正端方,为人自勉,但多年不见故人,忽然听闻音讯,心情复杂,不知是该帮她挽回婚约,还是该彻底推一把将这门婚事完全毁掉,是以话里话外找不清定位,最后觉得唯一正确的事情就是将眼前这个什么都不懂的凡世女子就出来。
他话一说完,见面前两人表情同时变得古怪起来。
江晚把脸半掩了掩:“那个……我不是幼女,我好大了,而且哥哥对我很好的,他没有虐待我。”
薛怀朔根本不知道他在说什么,眉头一皱,只当他不是认错了人,就是一点判断力都没有把罪名全加在自己身上,见自己师妹从头至尾一点怀疑都没有,心下暗喜,想着便是前定的姻缘也不过如此。
他心里有被坚定爱着的踏实,狰狞的执念和**一点点在消弭,身上的眼睛在缓慢消失,只不过外面罩了一层伪装,看不到他身上那些血红的眼睛闭上,血泪消失;只能看见他背后缭绕的黑雾颜色在慢慢变淡,甚至边缘隐约出现了赤金色。
多闻天王还要再说,但见她一副“你才是骗子我不和你走”的模样,自己在修为招数上又无法战胜薛怀朔,便也不再勉强,只是叹了口气,可惜道:“你自己的做的决定,你不要后悔。”
他自知无法战胜薛怀朔,而且天王府附近并无强援,一定要强行留下他们并无胜算,便又礼貌地拱了拱手:“既然如此,执明道长,日后有缘再见。”
虽然嘴上如此说,但多闻天王已经暗暗下了决心,要请修为更高的仙官助阵,务必将此事了解。
多闻天王正转身要走,忽然听见薛怀朔冷冷地说:“你既然要走了,刚才带过来的东西也别落在我这儿。”
随着他说话的声音,脚下的深蓝色海水忽然腾空而起,挟着多闻天王刚才射空的那只翎箭,以万丈之威,赫赫像多闻天王击去。
多闻天王终于动容,他以为薛怀朔刚才和他闲话良久只是为了准备这一招,想必有石破天惊的威力,是要取自己性命,立刻起身疾退,可待退出一箭之地,那海水还是一浪更比一浪高,铺天盖地地砸过来。
多闻天王一口气退到岸边,正想着若是躲不过硬接他这一招也就是了,忽然发现那气势汹汹的海浪不知在哪个眨眼瞬间已经归于平静,那只翎箭随着波涛被推上海岸,**地躺在泥地里。
再抬眼看去,那对兄妹早就不见了身影,海涛声声,天地之大,只有寒鸟掠身而去。
“刚才怎么不信他?”薛怀朔问,他为了不吓到自己师妹,没有驾云,而是用了常规的御剑飞行。
“哥哥对我好。”江晚好奇地张望着脚下的海水,似乎完全不经意地回答道:“哥哥对我好,就算哥哥是坏人,哥哥也还是对我好啊,别人对我好,就要记住别人的好。”
薛怀朔见她一副傻样,忍不住在她脸侧重重地吻了一下,心满意足地把人搂在怀里,只恨不能再进一步。
“不过有件事情很重要,”江晚被他亲了,没有像往常那样和他玩闹一阵,倒是忧心忡忡的,好一会儿才下定决心,和他认真说话:“哥哥你真的抛弃妻子了吗?我是不是插足你婚姻关系的坏女人啊?你告诉我实话好不好,要是这样,我觉得不好,哥哥你确实对不起人家。”
薛怀朔:“……”
薛怀朔揉了揉她的头发:“他乱说来污蔑我的,你不要相信他们,只有我全心全意对你好。”
江晚其实并不完全信他一面之词,刚才见多闻天王紧追不放,心里已经隐隐起了疑,但是如今只是强行压下去,觉得自己应该信他。
江晚:“那哥哥会教我用刀吗?刚才哥哥好厉害啊,我也想学,比学认字还想学。”
薛怀朔并不打算教她,他一旦起了疑心,便处处生起疑心,知道弘阳仙长把他当工具人,便不由自主地怀疑往日修习的心法剑招是不是都有问题,他自己都不敢用,怎么可能会教给她。
但这事细说起来又实在复杂,他也不愿再把伤口揭一遍,因此只是说:“你病好之后,再说这件事情,好不好?”
这样全速前进,不一会儿就深入了西牛贺洲。
因为敖凌提供的信息很全,郁垒又是入世救人的医仙,和乔五儿那种住在万神山山巅,唯恐病人不死在求医途中的医修不一样,在西牛贺洲鼎鼎大名,几乎无人不晓。
他们不一会儿就找到了郁垒的具体住址。
郁垒住在一个小镇上,一周四天出诊,其余时间采买药物。他本来是住在荒郊野外,没有邻居的,但是他善名大扬,很多得了不治之症的患者自千里外来找他治病,渐渐的,居所周围就发展出了一个小镇。
“就是这里。”薛怀朔说,他向四周看去,因为来往的多是病人,虽然是来找大夫看病的,但附近的庙宇香火也相应旺盛得很,江晚还没见过这种场合,正在踮脚去够树上系着的红绸布。
“两位若是来看大夫的,请到那边坐着等候。”有个扎着两个丸子头的道童哒哒哒跑过来指路:“我给两位沏壶茶吧。”
这样的小道童还挺多,一模一样的装束,应该是郁垒医修收养的孩子,没什么法术修为,只是传授医术,以飨世人。
“两位要是不嫌弃,我可以先给您下个初步判断。”小道童摇头晃脑,煞是可爱:“师父让我多看病例,要是说得不对,两位也不要怪我啊。”
江晚见他可爱,笑着说:“那么小就读医术出来看诊啊?那你看看姐姐有什么病啊?”
小道童懵了一下,随后立刻眼神亮了,笑嘻嘻地说:“姐姐你不要蒙我,生病的不是你,是你旁边的大哥哥,你还想骗我。”
薛怀朔看了他一眼,饶有兴致,问:“那我有什么病?”
小道童往旁边挪了挪,鼓起勇气说:“我说了您不要生气,您顽疾缠身,心有沉疴,只怕命不久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