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石子憨笑着揪着乞女的脸蛋:“摔得。”
说着话,一个石子飞了过来,正好砸在小石子的脑袋上。小石子疼得低叫一声,捂住额头。
众人看去。
只见一个尖嘴猴腮的乞童,趴在院门边,瘦瘦小小的,可能只有十一二岁,贼眉鼠眼,流里流气的。他身后还跟着几个同样流里流气的无赖小子。
“就说俺皮蛋儿都跑不出,你这个胖猪能跑出去,真是奇了。”
“皮蛋儿,看俺不揍死你!”小石子气恼,将袖子一撸,就要往里冲。
刘三作为衙门里的衙差,哪能亲眼看着打架斗殴的事儿发生?一把将小石子给拽住,扭头朝那个叫皮蛋儿的凶道:“皮蛋儿,滚一边儿闹去!小心孙爷爷来了,将你好生收拾一顿!”
听见孙头的名号,皮蛋儿脖子一缩,心虚地晃了晃身子站起来,仍是弯腰屈腿,活像一只随时窜逃的野猫。两只手将眼皮子和嘴角一扒拉,做了个鬼脸,扭头朝他们拍了拍屁股,扭着就跑了。
“哥,疼不疼?”小姑娘心疼地摸了摸小石子的额头,贴心的模样真叫人心中一片柔软。
小石子随意揉了两下,笑道:“哥不疼。下回那个皮蛋儿再敢来,俺肯定把他揍得满地找牙叫爷爷!”
“小小年纪,学点好。”
常乐哭笑不得地一巴掌拍在小石子的后脑门儿上,帮他纠正着三观。瞥见那个叫皮蛋儿的带头将一心想出来的师爷围住,既是无奈又是厌恶,再瞧小石子的乖巧小棉袄妹妹,表情都化成了糖水。
“你是小石子的妹妹?叫什么,今年多大啊?”
“回太守夫人,俺叫山楂,今年九岁了。”小姑娘懂事地面对常乐,一笑露出几颗白齿,甚是可爱。
常乐忍不住学着小石子将她的脸蛋捏了捏。又嫩又软,就像刚发好的面团儿,让人爱不释手。
果然,女儿就是小棉袄,是天上掉下来的小天使啊!
“夫人,我先带小石子进去了。”刘三瞥了眼东院这个魔窟,院门就像是个魔洞,他一旦被吸进去,便尸骨无全。
令人更伤心的是,这个东院还就是他负责管理的。这种精神上受折磨的活儿,他宁愿每天绕城跑十圈也不想接!
常乐点了点头。
刘三刚踏进去,就有孩子围了过去,叽叽喳喳地动手动脚。刘三凶了几句,对他们来说完全无关痛痒,该是啥样是啥样。
许是刘三的进去分散了孩童的注意力,师爷终于在衙役的护卫下逃了出来。迅速地理了下衣裳,朝常乐拱手行礼。
“见过太守夫人。”
常乐瞧着他衣衫不整,鬓发凌乱,狼狈的很,又是想笑又是心疼。勉强全憋住,淡定地回上一句:“何师爷客气,您这辛苦了。”
师爷惆怅一叹,狐狸眼中全是疲惫。
自从将这些孩童弄到府衙里来后,他就没享受过片刻的安宁。耳朵里不是隐约听见他们的吵闹声,就是听衙役上报东院里打起来了,吵起来了,更甚发水走水掀房顶,能有的都有了。
整个衙门本就为凶手忙碌,还要受他们折磨,搞得衙门人手局促,苦不堪言。衙门里的人一个个心烦气躁,就像堆干柴,随便一点问题都能迸出火星,然后噼里啪啦烧起来。
就连何师爷都是如此,只不过自身的克制力强些,表现的也就还好。但他深觉,他这辈子都没像最近这般烦躁。
目光幽转,看见安安静静站着的小山楂,何师爷就像是在干涸的沙漠里走了许久终于碰见一片绿洲。浑身受到滋润,情绪也沉淀下来,最后松快一吐气。
“若都是像小山楂这样乖的,就好了。”
常乐深表能懂何师爷的心思。每年过年,她都要带一群小辈儿,个个都是熊孩子,弄坏她的东西还不能说,跳上蹿下叫声连天,能将她气死。
“是啊,这凶手什么时候才能抓到啊,这群小祖宗实在是伺候不下去了。”
“再多伺候一个时辰,老子都要夭寿了!”
“是啊,要是有法子能让他们安安静静的就好了。”
“……”
那几个衙役七嘴八舌地念叨起来,一脸的苦大仇深。
常乐皱着眉头,手里揉着小山楂的脑袋,回头看了眼十里。十里已经自动封闭五感,陷入自我的世界,来躲避这个嘈杂的环境。无奈回头,瞧着那群猴子,同样生无可恋。
忽然,众衙役噤声,原是瞧见了虎虎生威的孙头。孙头虽然长得不壮实,凶狠起来却吓人的很。
何师爷也终于放下心来,仿佛已经看到了世界安静的模样。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东院的声音好像是小了些。
“哎哟,太守夫人,您来了。”孙头一如往常般热情地跟常乐行礼,全然不是面对罪犯的那副凶面孔,心直口快道,“您来这儿,这不是自找罪受吗?”
“这,我也没想到是这个情况。”常乐无奈一笑。
孙头捏住刀柄,晃了晃身子直起腰背,道:“这群玩意儿是上了天了,俺老孙正好回来就被叫过来,看俺老孙怎么收拾他们。”
话落,孙头已经挺直腰背阔步进去,将那些乞童扫了一眼,犷声吼道:“特娘的,都反了?”
所有乞童均是吓得一哆嗦。在树上的立马从树上跳下来,趴在地上打滚儿打架的也纷纷乖乖地站了起来,就连躲在屋子里避祸的,听见声音也跑了出来。
顷刻间,东院的状态已经变了个样子,速度之快令人咂舌。只有缓缓沉淀的灰尘,证明适才这里的喧闹。
风儿吹动树木,发出沙沙声,细密清爽的舒耳非常。院门外的人,都为这片刻的享受而露出笑意。
“咔。”
声响在此刻显得十分突兀,就像是重归喧嚣的预兆,令院门外的人都将心揪了起来。
孙头已经以同一时刻盯向发出声音的孩童,正是皮蛋儿。
皮蛋儿伺机逃脱,脚下不稳踩着一根枯枝。
枯枝发出声音的时候,他自己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儿,下意识地缩脖子,抬肩垂手,脚尖点地,整个人把身子往上提,紧绷到脑子都不敢随便转动。眼睛死死地盯着孙头充满威吓的眼睛,关注着他的没一个动作。
只要孙头有一点动静,他就蹿上旁边的树上,跳到房顶逃出去。
他已经被孙头打怕了。
还好,孙头只是瞪了他一眼,便挪走了目光,巡视所有乞童:“老子一不在,你们就闹翻天。是不是觉得这儿舒服了,特娘的都想去蹲大牢?还是皮痒痒了,欠抽了?老子要是再听说你们谁闹反,妨碍公务,都去牢里吃鞭子去!”
所有乞童吓得一激灵,害怕地偷眼看他,大气儿都不敢出。
“孙头这么厉害呢?”十里忍不住轻声赞叹。
常乐有些羡慕这种威慑力。别说常乐,其他的衙役衙差也很希望有这样的威慑力。
一语定乾坤,不是谁都能有的。
孙头呵斥完,出来,又是笑了:“夫人,你来这儿是找这丫头的?”
小山楂一直跟在常乐身边,也难怪孙头这样以为。
常乐笑道:“不是,是她哥哥小石子想见爷爷,我在这儿等刘三带他出去。”
闻此话,东院里的乞童都像是复活了的木雕,碍着孙头的余威压顶,以及他老人家的在场,都不敢有大动作。只是小心翼翼地摸到门口,悄悄地把上门框,将院门儿堵了个严实。在人堆最后面,皮蛋儿一脸凶狠地将小石子拦住,被刘三棱了一眼,这才忍下要刁难的心思。
而孙头和师爷的眉头也皱了起来。回眼看见那一双双渴望的小眼睛,知晓他们的心思又活泛起来了,只差一个人带头。
这些乞童本来就是亡命天涯的,虽然害怕被杀,可也不愿被关在衙门里。特别是外面还有病残亲友要照顾的,更是时时刻刻想着往外逃。
“太守夫人,俺奶奶卧病在床,俺也想回去照顾,您行行好也让俺出去罢!”
皮蛋儿就是这个带头人。
不知何时,皮蛋儿已经从人缝里挤到了最前面,一个扑爬跪在常乐面前,哭天喊地说惨。
“你奶都死了两年了,到这儿蒙鬼来了!特娘的,老子看你就是想挑事儿!”
孙头一巴掌扇在皮蛋儿的后脑勺上。皮蛋儿立马一头栽在地上,脑门儿都磕破了。他却毫无知觉似的,随意一抹溢出来的血迹,委屈地朝孙头一扭身子,开始卖浑。
“孙头,我亲奶死两年了,可最近我又认了个干奶奶。”
“你这个泼皮还认干奶奶,那干奶奶怕是也要被你气死!”孙头将他拎起来,直接丢进东院儿里。
堵在门口的乞童立马往旁边躲让,给皮蛋儿让了位置。皮蛋儿摔在地上,顺着惯性翻了个滚儿,揉着屁股脑袋站起来,气恼道:“胖猪的爷爷也不是亲爷爷呢,凭什么让他出去看!”
这句话,立马让他站在理上。
其他想出去的乞童也紧抓住这个漏缝,你一句我一句地开口声讨,没两句就一个个跪了下去,使用乞丐的惯用手法——
哭天喊地卖惨!
一时之间,东院这厢如丧考妣,众人哭丧。
“夫人,这回可是捅了马蜂窝了。”十里将常乐身边靠了靠,甚是忌惮那群小孩子。她现在一点也不觉得小孩子可爱了,甚至有那么一瞬间,庆幸常乐没个孩子。
常乐也没想到是这么个情况,随手一帮,还帮出错来了。但是看他们目光渴求,又不忍拒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