熏子从澡间出来就不见陈威的人影,篮球场、阅览室平时去的地儿找了个遍,这种失落触发了他的怒气,脑中想的都是丢下他的父亲,离家出走的母亲,自己越在乎的人越不能承受他们的离弃伤害,他难以理解也不能接受这种无故的消失,脸色绷得发白,手握着拳头狠狠砸向墙壁,他蹲在墙角体会那一丝孤独,他强迫自己冷静,片刻后扶墙站起为自己的胡思乱想感到好笑,相扶快20年的人怎么会轻易舍弃对方?
陈威手上捧着书,穿着白色短袖衬衫蓝布裤小黑鞋,草绿帆布斜挎包,1米78的个头、白静的长相再加上点儿书卷气质,回头率挺高,他目不斜视自动排除那些赞赏的目光,心里还在酝酿能让熏子感动的说词。
进了他评价为大型加层平房的寝室,打开门锁推开一条小缝,看清了寝内只有一人侧卧在床,学着熏子小时候的做法,把书包带系在肋下用力往后一甩做成个双肩包,背对着床上挺尸的熏子说道:“掏掏!”
“你去哪儿了?”
“掏我包呀……”陈威扭着头继续说着,眼睛扫到缠有纱布的右手,马上扑上前:“你咋整的?和谁干架了?”
熏子表情僵硬,双眼死死地盯着对方再次问道:“去哪儿了?”
陈威看着那凛若冰霜的目光,听着冷语冰人的疑问,心里一怔:“你到底怎么了?”
“你撇下我去买书了?”熏子坐起身抢过他怀里的书连同扯下的双肩包一起狠狠扔到地上,暴怒的喊道:“就不能吱个声?”
拉扯用的劲儿不小,陈威感受到肩部的疼痛,他完全被震住了,直到书包被砸到地上,他惊呼一声翻出礼物盒放在耳旁摇晃几下:“你他妈脑子被驴踢了呀,受了气找我消火,老子为了给你买礼物,腿都快断了回来没句赏,到头来还成了出气筒,你以后就滚犊子吧,老子和你切八断了。”骂了几句,又踹了几脚,喝道:“给我蹲着,翅膀硬了敢和老子摆脸色了,啊?”
熏子过滤下话中含义,跑到门口比对下挂历,转过身又是平日的嘻皮笑脸样儿,下巴抵着陈威的肩膀:“瞅瞅这小脾气,这不是和你闹着玩吗?说话咋不经脑子呢,我老子一睡不起都多少年了,咱不能和他比,”拿过精美的礼物盒,躲避那双喷火的眼睛:“唉哟,咋弄的这么好看呢,我都舍不得拆了。”说是这么说还是小心翼翼的拆开外包装,当打开包装盒惊呆了,指尖细细摩擦着光亮的表蒙。
两人在床上静坐着,他过激的反映让陈威不着痕迹地蹙了蹙眉,想起胡南的劝导、陈爸有一段时间的小心防范,包括树花骂神精病的话,能让那个不着调的姑父写下认罪书不是三言两语就能办到的,难道他还有暴力的因子存在?抽出床下的洗脸盆,把湿毛巾按在熏子脸上使劲的抹了两把:“让你冷静点儿,说说刚才咋了?”
熏子委屈的搂着他的肩膀:“在这儿我就余下你一个亲人了,不打招呼就不见了,心里闷得慌,你说你这样做对吗?以前走哪儿都说的。”
“行不行了?跟落地娃娃似的还不能离人了?”陈威拿起手表带在他的腕间:“你刚才吓到我了,看在今儿个是你生日的份上就算了,以后可不能这样了,一会儿给爷爷奶奶打个电话,店里安的电话不就是给咱们打的吗,打完了咱去吃顿好的吧,想去食堂还是去外边?我请客!”
熏子问:“会一直对我这么好吗?”
“当然!”侧着脑袋压住那受伤的右手:“打架了?谁给你气受了?”
“没,谁能欺负到我?滑了一跤手磕墙上了,不信的话问亮子,他瞅见带我去的医务室。”主动捡起地上的书:“走吧咱出去吃。”一直出了寝室脑袋也没离开过陈威的肩膀,带着手表的右手臂前伸着当导航:“这表就得我带才能显出价儿,俊吧?就说我家威子眼光好,一般人都比不上,咱以后白头偕老,共度难关。”
陈威拍拍肩上的小脸蛋:“高才生啊,成语都整不明白。”
“我的生日愿望。”
两人难得有休闲出来溜哒,走了半个小时陈威死活不迈步了:“我的腿仿佛不听神精和脑部指挥了,疲惫感已经让这个部位丧失了行动力,咱找个地儿吃点喝点顺便歇会呗。”
“你咋这么赖叽(耍赖)呢,咱俩都这么大的个子,背你太影响市容了吧。”
“哎哟,不错啊现在就嫌弃上了?刚才还说啥白头偕老,共度难关呢,妈呀!我太伤心了失望了……”
“停,”熏子急忙止住这往下顺水的话:“里面那条街都是小吃,不然咱去看看?都可你口味儿来。”瞅着陈威前行的傲娇样,心痒难耐搂了一把小腰:“就稀罕你这小样。”
“滚犊子!”他们还真来对了地方,小吃一条街东西南北各地的风味小吃都在这里汇集,酸梅汤、凉皮、肉夹馍、灌汤包……无所不有,空气中弥漫着勾人食欲的味道,开不了店的就支个布棚,亮出字牌,摆上折叠桌长条凳,生意好的出奇。
两人一边闻着味儿一边研究感兴趣的美食,突然一黑影推搡(tuisang使劲推)着众人急速前进,后头一绿衣连追带叫唤:“兔崽子,你再跑嘿你再蹽快点儿,把我跛棱盖儿(膝盖)累折了,我也得把你歹到。”步伐不快,中气挺足。
熏子交待一句:“原地等我。”说着撒丫子就跑,转眼就没了人影,瞅准小偷在路口犹豫的那一刻,照着后腰就是一脚,直接把人踢个前趴,卡住腰眼控制住人,胡南晚一步赶过来把人扣住,趴在护栏上累的直吐舌头,还不望朝背后伸出拇指,表扬对方见义勇为的精神,熏子双手撑膝盖喘匀了气,直起腰笑道:“哥,一个月多赚十几块就在路上练腿啊,还不如回去当片警呢,瞅你这老胳膊老腿的都快退休的年纪了。”
这声“哥”叫的把胡南吓得一激灵(哆嗦),扭着脖子看清后面站立的人时脸立刻就黑了,身板子还没调整好摊在护拦上,不妨碍人家动嘴:“我千盯万嘱的话你当放屁呀,说,惹啥事了跑这儿了,兔崽子一个个都不让人省心。”他最近忙啊电话一直没拨过去,脑子想着各种可能性:这孩子以前性子就野,没他压着准惹事了,家里处理不了就跑吧,还别说这跑的还挺远。
熏子将人扶起来,泛红着眼圈看着这位四年未见的哥哥,高高的个子,穿着褪了色的军装,古铜色的脸上一双明亮的大眼睛,眼角已经有了皱纹了:“哥,你真的老了。”
胡南抖着腿等着人继续解释,目光从熏子的头顶往下顺,眯眼瞄了瞄胸前的校徽,一瞬间苦脸变笑脸,下手秃噜脑瓜门:“臭小子吓死个人了,真出息了都考上名牌了,哥是不是得请一顿,你就在这儿等着,我先把人送所里去。”个子都和他齐高了,这秃噜起来还真是没以前顺溜,他性子一向风风火火惯了,一边压着人一边还不放心的再次叮嘱:“就在这儿等哥哈,一会儿准回来。”
胡南口中的“一会儿”还真长,陈威举起熏子新上手的手表又看了一眼:“这都过去一个点儿了,不然咱先找个地儿惦巴惦巴(白话:吃点垫垫底)?”
熏子拉着人往地上一蹲,磨着牙恨声道:“等着!”
严重的迟到还真不怪胡南,人刚押局里上头就召开紧急会议,一项长话短说的十几分会议被无限期延长,胡南急呀借个尿遁,赶紧打了电话叫了帮手章明旭先把人接了,不然这声哥早晚换成大伯。
章明旭感到现场时,哥俩正在背外文字母表,侧耳倾听了几句不是太标准,伸出右手自我介绍:“我叫章明旭,是胡南让我来接你们的,他临时有事走不开。”
两人看清来人长相后,熏子叫道:“傻冒!”陈威也认出人了:“皮夹子!”
章明旭傻眼,这两外号真不如大叔好听,不过记性到是不错当年匆匆的几面之缘还能记得他,两人还真记得当年卖卤蛋时这人可是第一个大客户,给的小费也是最多的。
熏子先绕着人的代步工具走了一圈,这是他一次坐小轿车,吃饭地点胡南在电话中交待了,章明旭直接把人带到地儿,淡笑的看着面前合计菜色的两个小伙子,陈威的眼睛长的极为出色,又圆又大如同黑宝石清澈明亮,卷翘的长睫毛更增加了双眼的美感,白静的瓜子脸,没有男生女相的妖媚感,反而多了些北方特有的硬朗男子气概。
而被胡南常常挂在嘴边的熏子,幽暗深邃的双眸,高挺的鼻梁,嘴角总是含着云淡风轻的笑容,气质却由内而外散发出来放荡不羁,邪魅狂傲、冷漠的让人折服的霸气,也难道胡南总惦记着,年纪不大就有另人难以控制的狂野不拘,若是平庸一辈子确实浪费了这么好的气质。
陈威也在偷偷打量对面长相可爱的男人,那张娃娃脸使人很难猜出他真正的年纪,比七年前多了一份沉稳的魅力,想到这里陈威不禁叹气一声,曾经有一个那么好的机遇他都没珍惜,识人不清啊,感谢的话还得说他二叔紧念叨呢,清清嗓笑着说道:“哥,谢谢您对我家的照顾。”
“嗯?”章明旭挑挑眉头,他还以为这声谢他捞不着呢:“我们的合作都是胡南的推荐,而且你家的东西确实好,照顾说不上互赢互利吧。”
熏子听完他们的对话,默默的把倒看的菜谱顺过来从头看,可惜后面那些菜了价贵图美,就是没那口福。
又过了半个多小时,胡南才到场先秃噜一遍两人的脑瓜门而后摊坐在椅子上:“先整两菜呀都饿惨了,还以为只有我间歇性的抽疯呢,原来上头也有这毛病,来来先点菜这回怪哥,下狠手不用替我省钱。”
“拉倒吧,”熏子把菜谱推到胡南面前:“您要是没再涨工资的话,那两钱都不够点两拍黄瓜的。”
“扯蛋,这高级的地方能有拍黄瓜这么俗的菜名?”胡南往两人中间一坐,脑袋搬一起:“来哥给你们介绍,想吃啥直接下手点,咱不用看价。”
陈威先举手:“我想吃海鲜。”
熏子接言:“我要吃肉。”
八菜一汤下了胡南两月工资,有吃的还不忘关心下两位小弟,从家庭问到个人,又从学业谈到这几年的心路历程,听到两人念的法律系赞道:“有先见之明!这科系好只动嘴皮子不用跑腿,像哥只跑腿了,动嘴的时候实在太少了。”
熏子有不同的看法:“哥,你那两腿真没你嘴动的快,今儿个我瞅见了,要不为黑你一顿饭我都不想认你,太丢人了。”
“臭小子,口条顺溜不少,敢埋汰你哥了,今儿个不给你秃噜掉一层毛毛,休想让我停手,唉?”胡南抓给熏子阻拦的右手:“咋搞的?”一瞬间温暖和煦转变成乌云密布,熏子的解释显然不能另他信服,自个点上一根香烟摆足了当长辈的派头,词严义正的说:“你哥我是做啥的,滑倒磕墙上了?真当我傻啊拿这话忽悠我?”
熏子忧伤的看着他,闭下眼睛吸下鼻子,低下的头借此隐藏着那份委屈,似乎忘记了自已的年纪,回到了儿时那段跟屁虫的时光,声音低沉而沙哑:“您的教导我一直铭记在心,那时您总把单独提出来跟在您的身后,踩着您硕长的影子,一抬头就能看到那张回望的笑脸,因为那温暖的笑容我把您当成父亲,从您身上找寻他的影子,在我内心中他会像您一样强大,但是您对我没有一点儿信认,怀疑我会变成流氓、变成坏小子,到最后您丢下我了,我们做好了您最爱吃的料却不见那个至亲的身影,那时我才明白您对我只是没有义务的帮助,像父亲一样把我丢下了,我甚至不知你们是否在乎我,这几年我一直回忆着过往暗暗下定决心,要努力做到最好,让您另眼相看,再次相见只想和您说,哥,我考上大学了,我没有辜负您的期望,哪怕仍不存在信认。”
熏子停顿时,陈威插嘴道:“咱走吧。”演讲的差不多了,是时候应该来个句点了。
胡南搂紧两人,头碰着头亲密无比,当初家里来人走的匆忙,没想到让两孩子惦记了这么多年:“你们要明白关心则乱的道理,不能只读死书放寒、暑假跟哥实践去,这面儿我来安排。”
陈威打个饱嗝:“哥,我噎着了,想尝尝这里的橙汁。”
胡南马上叫来服务员:“来四份橙汁要鲜榨的。”
章明旭呷了口茶,对面的含泪三人组让他有些忍俊不禁,人与人之间的相处总有属于契合的模式,不管所言真假胡南就吃这一套还乐在其中,他没有毕要当破坏者,结束了午饭,陈威将店里的电话告诉章明旭,恋恋不舍的下了车,站在校门口向车内两人摇了摇爪子,才走进校门。
“能开车了吗?”胡南一直收不回望向车窗外的目光,章明旭只得开口寻问:“他们很聪明,还有什么担心的?”
胡南向后摇摇手:“你不懂?”
“嗯,我别的还真没看懂,看懂的就是你心甘情愿被忽悠。”
“他不想说我还硬扒着问吗,只要没惹祸就行了呗,离家这么远父母又不在身边有点儿啥事,我于心不忍呢。”胡南靠着椅背,将目光调转到空无一物的手腕处:“人家两孩子那么小都懂得送礼物,你都好久没送我东西了。”
章明旭冷笑一声:“你凭良心讲,我送你多少款手表,哪块你带了超过一个月?你呢?你送……”懊恼的敲了下额头,他一点儿都不想记起那事儿。
胡南哈哈大笑:“你是不是又记起我送你那条领带的颜色了,其实吧,我真不是故意的,当时选的时候就看着挺亲切的,没想到和裤头一个色,还是你慧眼实珠。”
“操,你能不能别提这事儿,提一次我就想揍你一次。”那是这个人第一次送他礼物,他最后悔的就是打开盒子的那一刹那,脱口而出的问话,你把昨天穿过的内裤改成了这条礼带?胡南也忆起当时的情景,捧腹笑个大停:“你那时的脸呀都变成紫色了,哈哈哈哈。”
章明旭开动车子,用风声代替那嚣张的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