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爷醒了!醒了醒了,真的醒了,芫华姐……”
周正还未睁开眼睛,耳边已经听到了一声惊喜的呼唤。他太久未听到过人说话的声音,一时间竟感觉有些陌生。随后茫然的睁开眼睛,刹那间的强光突然刺得眼睛酸疼,他不得不又将眼睛闭上,不过方才隐约看到了一个青影和一个紫影,倒没看清长相。
“好了,少爷既已醒过来,便是无大碍了。晴儿,老爷和夫人不在,你暂且也无事,此后少爷的饮食起居等,便由你过来这边悉心伺候,用其他人……眼下怕难放心,必须小心为上。”
周正听出这是一个女子的声音,音调平和恬淡,随后又听到先前那喜不自禁的声音应道:“是,芫华姐。”
“如果这里有什么问题,随时去前苑寻我。”
话音刚落,一阵轻风掀起,而后又有脚步声传来,那声音越来越轻,应是有人离开。这时周正已经再次睁开眼睛,不过眼角只瞥见了一抹紫影,像是个裙角,随后转瞬间就消失在门外,只余“吱扭扭”的门轴摩擦声,听得他一阵牙酸。
紫影一闪而逝,身边就只余一个青影还留在床边,周正认真看了一眼,竟是个明眸皓齿的少女。
“你……”周正嘴唇翕动了两下,声音沙哑,随着意识渐渐清醒,他往旁边扫了一眼,眼前除了青衣少女,此外便是一间古色古香的卧室,不远处还有一个鎏金火铜香炉,他耸着鼻子嗅着空气中的气味,竟是沉香的味道。他晃了晃脑袋,此时无暇考虑这女子的身份,只是奇怪方才在梦中迈过的那道门与这里有什么联系,那双手又去了哪里,再仔细回忆其他的情况,却终于想起那个青铜鼎来了,其后不由开口道:“青铜鼎去哪了?”
“什么青铜鼎?少爷,我是初晴啊……太好了,你终于醒了,差点吓死大家了……”
“少爷……”周正皱了皱眉,随即反应过来“少爷”是这少女对自己的称呼,他想了想,随后问道:“我这是在哪?”
“在家啊少爷,你昏迷了好多天,我们都担心坏了!谢天谢地,少爷此次大难不死,日后必有厚福!”
穿越时空?
灵魂附身?
周正发现过去所学到的东西完全无法拿来解释遭遇到的一连串的意外状况,但也至少明白少女口中的少爷怕是已经死掉了,不然自己现在占据这个身体算什么?先是从警察的枪击中逃生,之后又在宇宙中流浪了那么长时间,而后一直到现在……看起来像是再世为人,说起来或许连自己都不敢相信,这种事情实在是太过匪夷所思了!
先了解一下这里的情况再说。
周正撑起胳膊,想要从床上爬出来,但是无论如何也使不上什么力气。不过这个名字叫做初晴的青衣少女倒是个很有眼力的小丫鬟,她走过来搀扶一把,于是正好借了她的力气坐了起来,但也不免为此喘了几口粗气,随后小丫鬟又蹲下帮他穿了鞋子,才算是终于艰难的下了地。站起来的时候双腿打颤,他有些无语,也意识到这幅身体实在是糟糕极了,但却没有真去抱怨什么。他心里明白借了别人身体,也只能暂时先就这么凑活着,来日方长,以后再多练练应该就能好起来。
青衣丫鬟初晴有些担忧,忍不住出声道:“少爷身子无力,不如先回去歇着吧。”
“不,我出去看看。”
“少爷,芫华姐离开之前有交代,少爷大病初愈,最好在屋子里歇着……呃,再说了,到底是谁对少爷下的黑手还尚且不知,少爷,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周正脚步一顿,琢磨着她说的黑手是什么意思,只是想到这幅身体的孱弱,猜着应该是被人闷了黑棍或者怎样,不过那些都是这幅身体原本主人遭遇的事情,于自己而言倒也没什么好在意的,于是挥了挥手:“我只是想看看外面什么样子,不走远。”
“那……好吧。”小丫鬟咬了咬嘴唇,“说好了哦,不能走远,最远不能出院子,不然就把少爷抓回来。”
周正忍俊不禁,点头应了声:“好。”
小丫鬟搀着周正来到门口,她腾出一只手把门推开,随后准备搀着他继续往外走。她手上使力,却发现自家少爷一动不动,随后扭脸看过去,只见一缕阳光照射在他的脸上,而他此时的眼神……似乎呆滞了。
“少爷,怎么了?”小丫鬟伸手在周正眼前挥了挥。
“……啊,哦,没什么。”周正摇了摇头,随后手指指向半空,奇怪问道:“这是个什么东西?”
眼前是一座雄浑壮大的建筑,一座塔状的大殿,高约数百丈,其上直插云霄。他站在屋檐下也能看清大殿第一层的雕梁画栋,甚至是上面的每一个细节也都看得清清楚楚。不知道是怎样巧夺天工的匠师才能打造出这种匠心独运的雕花和漆画,那鬼斧神工的技艺使得它们即使经受了无数的风霜仍旧还清晰可见。在每一层大殿檐牙东西两侧,还对称的立着模样奇特的异兽雕像,更厉害的是层层大殿异兽都不一样。这些兽雕面目狰狞粗犷,仿佛在有血有肉的生灵,看上去活灵活现,再和着殿檐上的琉璃瓦片,在光照下折射出凌厉的寒芒,令人不由心中战栗,不敢直视。
“少爷,你……”小丫鬟眼神奇怪的看着周正。
周正面色不变,摇了摇头:“我什么都不记得了。”
“什么都不记得了?”
“我也不确定。”他故意把话说的模棱两可,以免引起怀疑而惹出不必要的麻烦,仍旧指着眼前的大殿,“这个倒是真的想不起来了。”
“不记得也好……”小丫鬟低声嘟囔一句,见少爷疑惑的看着自己,连忙解说道:“这个我了解的也不多,小时候听芫华姐跟我讲过是叫作‘登仙殿’来着,传说古时候的白胡子老爷爷就是在这座登仙殿上面飞升,从而羽化登仙。不过这都是仙侠传说啦,谁也不知道真假,反正大家从没见过白胡子老爷爷飞升是个什么样子。”
“白胡子老爷爷?”周正怔了一下,不明白是什么意思,随后再次抬头看着大殿,感觉这登仙殿大概与地球上的金字塔类似,用于祭祀或者祈祷之类,表达了某种精神上的幻想。不过这么一座大殿耸立在眼前,他心里有些跃跃欲试起来,想要上去亲眼观它一观,“看起来登仙殿离我们不怎么远,不如去瞧一瞧。”
他说着,便要迈步往外走。
“少爷,我们说好的不出院子。”初晴的小脸几乎皱成了一个包子,接着又道:“登仙殿在我们南河郡城正中心,虽说的确不怎么远,但少爷怕是也忘记了登仙殿的下面还有四圈圆形的台基,就是像倒扣的盘子一样一层一层叠建在下面的台基,每一层台基有十阶台阶,每一阶台阶都有半人多高,一般人根本爬不上去……”初晴把手翻过来又拱起最后做了个往下扣的动作,随后竖起四根手指,一圈圈的解释着其中的含义。
“芫华姐说这四圈台基分别代表四季、十二时辰、十二月以及周天星宿。台基上雕刻有很多讲故事的图案,很有趣,虽然没上去看到过真正的图案是什么样子,但是书上有画像可以看得到,少爷若是感兴趣,可以去书房找出来看一看……其实也没什么复杂的,简单的从下往上说的话,第一圈台基是一个胡须拖地的白胡子老爷爷,台基上分别雕了他耕耘、播种、收获、造饭四个图案,其实也不止这些啦,还有很多农具之类的,我没去过那里,书上看到的图案就是这样,也认不全有多少种,反正好多都没见过……第二圈是十二个圆圈和十二个半圆,芫华姐告诉我那是太阳和月亮,但是我只喜欢那些月亮,好多种形状,太阳只有圆圈和烧饼的形状……第三圈雕刻的是二十四节气的文字和日子,这些少爷你总该记得吧?哦,这些也没什么可说的……其实我最喜欢的是第四圈,那上面有好多好多腾云驾雾的仙人,看上去就像是活的一样,不过……”
“不过什么?”
“没什么……”青衣少女脸上一红,有些害羞的低下头,片刻之后又道:“我听人说九层兽殿万年之前就竖在这里了,但是具体是什么时候被谁竖在这里却从来都没有人说得清楚,有人说是天上的神仙,可是我从来没见过神仙,嗯,这一点是谣传。此外关于九层兽殿的传说少爷也不记得了……就是传说谁若是能登上九层兽殿的第九层,便能够一窥我们大夏国全境,不过这个好像也没有哪个人真上去看到过,连皇帝大老爷也没上去过,定然也是谣传……”
听着小丫鬟的介绍,周正心中觉得可爱有趣。若是让她做导游带队旅行,怕是要让游客骂娘,自己不相信的东西便认定是谣传,哪里能给游客带来美好的畅想和感受……一开始用各种传说勾起人的遐思,随后又一记闷棍敲在做着九天之上仙人梦的人脑袋上,扯着大家一起回到人间继续做凡人刍狗,这种做法实在是砸饭碗……不过好在她不会真去做什么导游,否则说不得真要被千夫所指了。
话说回来,他对初晴介绍的传说保持怀疑。漫说上去能不能看清大夏国全境,仅就南河郡城恐怕都不可能看得清楚,试想站在那么高的地方往下看,跟在地球上坐飞机上往下面看的感觉应该是差不多的样子。若真要较真的去思考,即便是在最下面的那一层大殿往下看,也不敢保证能看清南河郡城的每一个角落,这个世界上显然不可能有摄像头这种东西,以这座登仙殿占地面积大小推测,周围肯定会有数不清的死角成为监控的视野盲区。
此时想这些也无非是念及过往的那些记忆,现在所在的这个世界很明显是古时代的样子,说不上到底是平行宇宙还是如何。眼下是这幅身体实在是太过孱弱,还没在门外待太久便有些乏力,于是也不再多瞧,随后自是回去歇息。此后的几天,便一直在院子里游荡,稍微做些简单的运动,但一时半会儿也上不了太大的运动量,体力倒是恢复一些。
也在这段时间里终于搞明白自己如今的身份是大夏国南河郡城周家少爷,目前的情况也大致弄清楚了,周家的老爷周康和夫人涟漪,也就是自己在这个世界的父亲和母亲赶赴州府之后杳无音信,随后周家前一阵子便出了变故,连带自己这个周家少爷也被人暗算,差点丢了小命。当然,这种表述是相对于先前那个周家少爷确实丢了小命而言,如今他灵魂穿越过来占据了他的身躯,便也能算作侥幸保住了性命。
周家突遭大难之后,那个叫做芫华的女人站了出来挽救局势,嗯,实际上就是刚醒过来的时候看到的那个紫色的影子。这个女人其实是周康夫妇身边的大丫鬟,往常也多少帮他们做一些生意上的事情,在这方面有些经验。事实上,也正是因为她的及时应对,才保证了周家没有彻底崩溃,尚保存了一部分实力。她控制住了周家的颓势,也顺其自然的掌控了周家的大权,现在的周家虽然还是元气大伤的场面,但是在她有条不紊的应对下还是有了一丝复苏的气象。
她在这段时间中所做的一切都被周家仅存的几个掌柜看在眼里,他们大都对她心服口服,因此也为她马首是瞻,倒是自己这个少爷,反倒是变成了一个摆设。现在已经做了周家的摆设少爷,其他的事情也懒得想懒得操心,周家的情势已经初步稳定,暂时没有什么生存上的危机。他自觉在这里安安稳稳做个无忧无虑的富家少爷也好,不愁吃不愁喝,还不需要操太多心,这样的生活在地球上的话也是求之不得……其后便想着出去走走,奇怪的是每次提出来这种要求时初晴都会劝阻,他感觉哪里有些不对劲,随后便找了一个初晴不在的机会自己溜了出去,却没想到在小院的月门外遇到几个人把自己拦了下来。
“少爷,芫华姐有吩咐,少爷刚刚大病初醒,不宜外出、不宜见人、不易费心、不宜……”一个似领头的人道。
“不宜你妹啊……”周正心中不悦,表情很不爽:“哪那么多废话,我要出去,给我让开!”
“少爷,芫华姐有吩咐……”
“芫华有吩咐?”周正眯起了眼睛,目光直视着他,“你再说一遍……”
“少爷……”
周正忽然听到初晴的声音远远传来,他扭头看了一眼,有意不去理会,只管冲那几个家里的家丁吵嚷。
正向这边走过来的初晴见到这幅情景,心里不禁有些奇怪,以前的少爷不是这个性子啊,最近这一段相处下却感觉他生硬了不少。她想不明白,不过目前还是要先应付下这里的事情,于是她快步走过来冲几个家丁使了眼色,家丁们点点头退下。
“少爷,你……”
“回了。”
“……啊?”初晴一脸讶然的表情,她万万没想到自家少爷连闹都不闹,头一扭就往回走,随后便也乐得省心,一身轻松。
回来的路上,周正皱眉沉思,事情已经弄清楚,今日出不去了……不,今日一番有意试探,所见所闻基本能断定今后怕是也不用再想其他的事情。他不与初晴一个小丫鬟为难,因为始作俑者并不是她,没有必要。不过他还是咕咕哝哝的多少抱怨几句,虽然是说给初晴,实际上是猜着初晴一定会把这些事情说给那个女人听,只是简单的抱怨几句,那个女人听了之后应该会对自己放下一些警惕。
她一力挽救了周家,气势正盛,相较下来自己这个少爷完全处于被动,原本所想所念的富少生活,现在再想一想竟是奢望。
这种做法真的是很多余。
他心里如此的想着,只觉得这个女人其实是没事找事,作为一个前世从人生的最高处跌下甚至连命都搭了进去的失败者,现在对权力、财富这些东西看得很淡,如果可以选择的话,自己宁愿能找到一处清净人少的地方一个人种种田,养几只猪马牛羊,闲时练练刀工,无事便试些前世记忆中的新菜,这样的生活才叫快意。
站在屋檐下,他仰望着直入云霄的登仙殿,如果这个世界真的有仙,作为一个穿越者,说不定哪天走狗屎运能遇到一处洞天福地,随后的剧情一定是在那里找到一本逆天的武功秘籍,从此天上地下随处可去,逍遥自在。
深秋的风吹落了院中胡杨树上的几片树叶,也吹得周正脸上微微一凉,他忽然被风惊醒,无奈地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