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世道
南河酒馆。
钱掌柜喝得烂醉如泥，趴在桌上呼呼大睡。
天不回来后，望了望桌上的酒坛和酒碗，又看看巫刚，目光晦涩难言。
他抿了抿嘴唇，默默将拿回来的东西在巫刚身边放下来，随后又将钱掌柜搀回房间。
天不出来之后，歉笑着低声解释几句。
“叔叔这段时间以来心情不好，所以请巫掌柜不要见笑。”
“你叔叔他最近总喝酒？”
“每天都会喝一些。”天不低着头收拾着地上的食材，一点点的将它们挑拣归类：“生意不好，叔叔的心情很差，暂时的话，大概也没有什么好的办法。”
“你叔叔没想过将酒馆变卖置换？”
天不手里的动作一顿，他抬起头看着巫刚，拍了拍手上的泥土：“巫掌柜，南河酒馆是叔叔的心血，不仅现在不会变卖，以后也不会变卖。若是以后我钱天不有出息了，我要在那里……”他手指着北边，目光中有一团火，就像是穿透了层层的阻隔，一直延伸到陽河对面的岸边，“我要在北河郡城再开一家北河酒馆，我要把叔叔的酒馆在陽河的两岸都开起来！”
“呵……”巫刚轻笑一声，虽然被天不的雄心壮志微微感染，但他还是劝诫道：“天不，你知道现在要在北河郡城开酒馆需要多少银子吗？”
“我不知道。”天不摇摇头，又补充道：“巫掌柜，我也不想知道这个，我只是明白我要更加用心一些，我想尽可能帮叔叔把南河酒馆重新恢复到过去的光景。”
他弯腰抱着地上已经整理好的食材，直起身后，想了想又道：“巫掌柜，这张纸上的食谱名字就叫【南河炒饭】？”
巫刚不知道他为什么会问这个，也没兴趣解释，只是摇摇头道：“我也不清楚，这个嘛……其实是别人写的，我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你尽管试着做就好了，做好做坏我也不会怪你。”
“哦，那就是【南河炒饭】了，我看这上面就是这么写的……那么，既然不是巫掌柜你写的……”小伙计含蓄的笑了笑，“巫掌柜，那我就直说了啊？”
巫刚不解，看着天不道：“怎么了？”
天不一开始有些扭捏，但还是把心里话讲了出来：“其实没什么，我只是觉得这么多好材料去弄这道炒饭，有些浪费……而且，这名字起得也太差劲了！“
“我觉得也是。”
巫刚深表同意的点点头。
钱天不进去弄饭，巫刚在外面的桌边皱眉深思。
南河酒馆的情况他自以为已经很了解了，但显然没想到因为钱掌柜的个人感情原因还会生出这些麻烦。本来就是一桩简单买卖的事情，谁知道还会进一步复杂起来。他一开始认为只要钱掌柜能够将酒馆出给合适的买家，自然可以解决掉关于他未来前程的问题，这是显而易见的事情。不过，钱掌柜已经明确的表达了他的观点，那就是他并未打算如此做，而是要选择要坚持到关门无以为继的那一天。在钱掌柜方才的自我自述中，巫刚已经基本断定钱掌柜宁肯将南河酒馆关门，也不愿意售出的想法，那么这就意味着在南河郡城中最黄金的位置，这家酒馆不再经营，也不会有别人过来经营。
巫刚一开始对南河酒馆其实是抱有极大期望的，在今天之前，他并不喜欢钱掌柜来经营，虽然同情钱掌柜的经历，但是作为一个东家的掌柜，作为一个商人，在他的眼里，钱掌柜并不是最好打交道的人。最让他头疼的就是钱掌柜作为一个散修，因此并不是灵门弟子出身，因此灵门中的诸多规矩，或者说常规的合作手段无法适用在他的身上。这不仅仅是巫刚，任何跟钱掌柜谈过生意的掌柜都会非常的挠头，所有的采买关乎钱掌柜自己的收入，并不像景丰楼那样无论收入多少，跟掌柜的无关，不过掌柜的可以多多少少往上虚报采买价格，然后从周家直接得到弥补的银两。所以与灵门的生意只要把掌柜利益的让渡空间谈清楚，往后基本就不需要费太大心思，你来我往之间，大家都能和和美美把钱赚。
在周家大院，芫华在判断南河酒馆未来归属的时候，第一时间考虑的也是最好由灵门出手将南河酒馆购下来，其中最大的原因就是考虑到与灵门做生意可以方便省心，而且生意的发展也稳定，不像南河酒馆这样大起大落，连带自家的经营也会时不时受到影响。
巫刚这些年打过交道的掌柜有很多，论起最难缠的一个，钱掌柜当仁不让。换过来说，与钱掌柜打过交道的周家掌柜也有很多，但钱掌柜最看好的还是巫刚这一个。说起来两个人之间，相爱相杀也不为过，不过巫刚不知道多少次被老钱磨的想杀了他的心都有，而老钱也照样怡然自乐，不过后来多多少少也不为难巫刚。老钱活了大半辈子，别看他壮志已怜成白首，但他在岁月的沉淀里还是练就了世故、圆滑、精明的性格，他是个聪明人，心里很清楚周家和巫刚的想法，也知道巫刚在他生意这么清淡的时候还往这里跑的这么勤，无非就是想来探口风，以便确定自己的南河酒馆接手下家会是谁，先出手联系上再说。
毕竟周家在南河郡城还有一个对手——程家。
周家的事情老钱是不在意的，他懒得操心，也不会吃萝卜操淡心，但说到他自己的头上，的确是从来没有过想出手南河酒馆的想法，说是祖产不过是搪塞外人的一个理由，谁都知道这个南河酒馆是他一手打拼出来的产业，他不舍得出手，一方面是因为想在未来给天不留下一些生存的基础，另一方面则是不愿自己年少风华正茂时努力得到的东西拱手让人。
将天不嘱托给巫刚，这是钱掌柜方才临时想起的一步棋。在钱掌柜与巫刚打交道的过程中，巫刚的儒雅、机敏、耐心一向让他觉得很是欣赏，又因为几年下来的合作，两个人虽算不上什么交心的朋友，但至少相互信任还是有的。周家会让巫刚来盯着他这里，自然是信任巫刚。而周家那个叫芫华的姑娘才华若仙，南河郡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芫华姑娘信任巫刚，那么巫刚在周家的前景无疑是光明的。试想让天不跟着这么一位有前途且年轻的掌柜历练，未来的发展一定不会太差。
关于他自己的话，即使是混的再不好，但好歹也是一个厨修，到哪里都能活得下去。
“这世道……谁也不容易。”巫刚感慨一句，随后手撑着下巴，无聊的看街上人来人往。
南河酒馆的柴房中，小伙计天不正握着一张纸皱眉沉思。
如果巫刚看到那张纸已经被天不油腻的双手弄得不像样子，定然会被气的七窍生烟，不过显然天不不会在意纸张的干净或者污损，他更在意的是这张食谱有些不对劲。他用的火是柴火，何时下何料，何时猛火，何时文火，何时快速翻炒，何时停火起锅……为了让巫掌柜满意他炒的饭，每个步骤他都是严格按照纸上标注的说明来做。
“奇怪欸，这么一通猛火翻炒，居然还是精力十足的感觉……”天不讷讷说了一句，而后将纸塞进袖子里，停火起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