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千杯不倒
南河酒馆的小伙计想做菜都想疯了。
目送天不的背影直到消失后，钱掌柜从钱柜后面走出来，巫刚看到他的手里居然还拎出来一坛酒，钱掌柜举起酒坛子，笑得很惨淡：“来一口？”
“嗯……今日也无甚要事……”巫刚沉吟一下，想起某个人的影子，感觉心里有点烦躁，“便来一口吧！”
钱掌柜看他一眼，笑了起来：“巫掌柜又在说笑，要说无事也该是我无事，年根将近，你们周家生意红火，怎么可能无事？”他话虽这么说，但还是取出了两个空酒碗，拿到巫刚所在的桌上，刚要倒酒，却被巫刚拦住，他面上一愣，却见巫刚笑道：“午饭时被我们芫华姑娘给叫着说事情，倒是忘记午饭尚未进食，不知道钱掌柜此时可有什么垫肚子的东西？哦，你放心，这些东西我会付钱，绝不让你吃亏。”
他这话一般是真话，一半是调侃，钱掌柜虽然生意颓败，但做人还是不错的，只不过这些年因为收买功法的事情上了不少的当，所以精神上消沉许多，连带整个人看起来也苍老了不少。巫刚以前是徐丘手下的人，所以钱掌柜与他也打了几年的交道，两个人知根知底，倒也不会听不明白调侃的意思。
钱掌柜进去取吃食，巫刚在厅中坐着发呆，想着一会儿就让看到那个食谱做出来的饭，忍不住心里一阵腻味，肚子里忽然也没有多少饥饿的感觉了。
烦死了。
很快钱掌柜就从后厨中走出来，一只手里端着一盘切好的酱牛肉，另一只手里端着一碟茴香豆，都是下酒的好菜。
“啧啧……”巫刚望着他，搓了搓手，吞了口唾沫，“虽说你老钱会做的菜式少了点，但是单论这酱牛肉，景丰楼都不及你做得好。”
“别跟我提什么景丰楼！”钱掌柜白了巫刚一眼，把盘子一拉，闪开巫刚准备去拈一颗茴香豆解馋的手。
“好好好，不说它不说它。”巫刚应承两句，把钱掌柜手里装着茴香豆的盘子又夺过来，拈起一粒茴香豆在嘴里咔咔嚓嚓嚼着，听着声音就觉得很香。而后他又用筷子夹起一片乌黑发亮，酱香浓郁的牛肉丢进嘴里，嘴角沾了一点酱汁，他伸出蛇头灵巧的舔了去。
他细细地涌牙粉碎着牛肉，感受着恨不得吞进肚子里的舌头上传来的牛肉香味，边嚼边不住的点头：“不错，不错。”
钱掌柜把两个盘子往巫刚那边推了推，随后拿起两只碗，满满倒了两碗的酒，一碗推到巫刚面前，一碗自己端起来，仰起脖子一饮而尽。
“哎哎哎！”巫刚拉住他，“还没干呢怎么就自己喝起来了？”
钱掌柜表情苦涩的笑了笑，又提起酒坛，再倒了一满碗，拿起来与巫刚的碗碰了碰，大喝一声：“巫掌柜，干！”
又是一饮而尽。
“啧啧啧……”巫刚往嘴里填了一片牛肉，边吃边瞧着钱掌柜，笑道：“老钱，有什么话就说吧……能帮的我帮你一把，不能帮的我也尽力，我们终归也算多年的交情……”
钱掌柜没说自己的事情，只是眼睛直视着巫刚：“巫掌柜，你看我那侄儿天不如何？”
“那小子不赖，只是在你这里给耽搁了，若是放到我手下磨练两年……”巫刚正说着，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他放下酒碗，看着钱掌柜：“老钱，你不会是真想把天不交给我带吧？”
“巫掌柜，我就不跟你遮遮掩掩了，我的确是这个意思。”钱掌柜给巫刚和自己都添满酒，碰了一下后又是一饮而尽，“你说的没错，我这个侄儿向来聪明勤快，在我这里的确是耽搁了。方才我说他不知天高地厚，其实非我本意，只是这条路我曾一路走过来，知道其中的不易和渺茫，所以着实不想让他跟我一样重蹈覆辙，徒劳糟蹋年月罢了。”
钱掌柜说完，又给自己和巫刚满上了酒：“天不他爹是几年前去世的，后来他一个人从益州北上跑来投奔了我。我是他的叔叔，自然是要照料他的生活，只是天不这小子的命实在不好，没赶上我发迹的好时候，来的时候，这个小酒馆已经是在走下坡路了。他跟我一起相依为命的日子里，好日子没过几天，吃苦受累倒是不少。若是我这酒馆的生意还像当年那般红火，我便想办法攒了钱也要送他去一家灵门之下的酒楼，哪怕是做个后厨的小工，也能学到不少的本事。”
“我这个叔叔，做的不称职啊！”钱掌柜说到这里的时候，眼角涌出一抹泪花，他端起碗与巫刚再碰一杯，一饮而尽，而后擦了擦嘴，又道：“天不有厨道天赋，但是没条件去灵门。他经常死乞白赖的去跟客人搭讪，就是为了试试有没有灵门的弟子，哪怕是那些人能指点他一丁点儿，他都会特别的快活。我虽然也是厨修，但你也知道，鼎俎境的厨修除了一些小功夫，与凡人又有什么区别？年纪大了会死，衣服穿薄了会生出疾病，不能移山也不能倒海，什么都做不了，只不过是一个可能做出一些好菜的厨子。”
“天不曾向我讨教厨道，我能教他什么厨道？我自己都不好意思说我是厨修，可是天不就是不信，他总以为我是个要受人尊敬的大人物，对我伺候的也向来细致，我总觉得对他亏欠许多。”
巫刚只是安静的听着，也不劝解，他知道钱掌柜现在需要的就是好好的发泄，只是担心他喝多喝坏了身体，因此便将牛肉和茴香豆往他那边推了过去：“老钱，别喝太猛了，吃点东西垫一下。”
“哈哈，巫掌柜你还是不了解我，我老钱以前可是号称‘千杯不倒’，现在也照样是千杯不倒，毕竟是个厨修啊……”钱掌柜叹了口气，但还是拈起一颗茴香豆投进嘴里，轻轻咀嚼着：“实不相瞒，南河酒馆我也无力再撑下去了，只是我不能卖，只想留下来给天不。哪怕是关门不开，也一定要留给天不。这小子以后若是有出息了，便可以将它重新开张，若是没出息，这个酒馆也算是他活下去的指望。反正是无论如何，都不能从我的手里败出去，我不能对不起天不他爹！”
巫刚对这个情况原本就心里有数，只是听着老钱这么直白的讲出来，不由感觉有一种难言的悲壮：“老钱，我理解……”
“不，小巫，你不理解，你还年轻，你理解不了我们这个年纪人的想法。”
得，变成小巫了，巫刚无奈笑笑，不过被老钱称作小巫，他也尚能接受，毕竟年纪在那摆着了，这一声不算吃亏。
钱掌柜又将碗里满上酒，两个人碰了一下一饮而尽，他顿了顿，手指在桌上点了几下：“天不不能在我这里再耗下去了，他需要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多多的历练，以后会怎么样我管不着，也不知道，但是现在不能再待在这里跟我一起消磨大好年华，他还年轻，还有很长的路要走。”钱掌柜说到这里，一把抓住巫刚的肩膀，“小巫，这件事情你一定要帮帮你钱老哥。”
“老钱，我知道，我会尽力。”巫刚被老钱抓的龇牙咧嘴，要说这厨修还真是有力气，即使是鼎俎境也是要强过凡人许多，他拍了拍钱掌柜抓他肩膀的胳膊，试着将钱掌柜的手拿下来，但是无论怎么使劲，钱掌柜的手都像钳子一样牢牢咬住他的肩膀。
钱掌柜吹嘘自己千杯不倒，但此刻已然是有些微醺了，他也没有感觉到巫刚的动作，只是吐出一口酒气，望着门外的人流：“小巫啊，我这辈子都没成家，天不就像我的亲子一般，若是以后跟了你的身边，求你莫要亏待了他。若是他以后有了出息，再让他给你做牛做马。”
巫刚听着钱掌柜这番心里话，心里也有些泛酸，他没有说什么，只是点点头，也算是应承下来了。
钱掌柜老泪纵横的看着他，呵呵的笑了起来，随后巫刚只觉肩上一松，钱掌柜一头倒在了桌上……
千杯不倒，竟是醉晕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