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说凤姐生产很有几分惊险,梁嬷嬷领着两位收生嬷嬷忙碌不迭。凤姐后世未有生育,便是大姐儿也是王熙凤生产后才来到此处,到底不曾经过生产之痛。这一回真真经过才知后世人言:生产乃十级痛楚的道理。此时她腹中阵阵疼痛难忍,腰骶部更胀痛不适,满头大汗淋漓。梁嬷嬷一面替她以热水拭汗,一面又说道:“奶奶,忍着些,先不要用力。一会叫你使劲才用力。凤姐只觉腿上的骨头要裂开似的,忍不住叫喊出来,响彻整个小院。
贾琏在东厢里,坐立不安团团乱走,又闻听凤姐的叫嚷声,更是焦急不已,口内喃喃道:“怎生这般叫嚷?”。
邢夫人先还坐着转数珠,见贾琏饶着屋子团团转,忙道:“琏儿,女子生产皆是这般,你且坐下等罢。你媳妇儿不是头一胎,想必不甚要紧。”这不过劝解之语罢,邢夫人心底更是焦心,想着前几日翠云难产致死的情景,不免后怕不已。凤姐如今待他恭敬和睦,若有三长两短可怎生好?她往后指靠哪个去?
思及此,邢夫人忙带着丫头进内屋,在供着观世音菩萨的小佛龛前跪下,双手合十暗祷:“菩萨在上,信女贾邢氏稽首叩拜,请菩萨保佑媳妇能顺遂产子,免受难产之苦。若菩萨许我之愿,信女往后吃长斋,修桥铺路开粥厂,积德心善。”祷罢,叩三首。
邢夫人这边厢诚心叩求菩萨保佑,那边厢凤姐正生死垂扎,险些过不得关隘。原来凤姐孕期思虑过盛,时而舒缓时而忧心忡忡,故此有碍胎儿成长,生产时便艰难不堪。时过子夜,凤姐已精疲力尽,叫喊之声熄灭,再无力生产,梁嬷嬷见势不好,忙命端上参汤度气,只是疗效不佳,凤姐几欲昏睡过去。
见此景,收生嬷嬷附耳道:“我瞧着不好,只怕大小都保不住,还是早些告之主家太太,听天由命罢。”产妇若真真昏睡,便是死劫难逃。梁嬷嬷与凤姐最是过心至交,如何肯就此罢休,喝道:“谁人生产不经几分磨难,这点子小难处便听天由命,不知多少性命在你手中枉死断魂。”
两位收生嬷嬷知梁嬷嬷身份,自然不敢对嘴,只得赔着小心,喊叫凤姐。梁嬷嬷唤丫头进来,急急命道:“你去回太太,府中可有千年野山参,有便取来备用。若千年人参没有,百年的也使得。”
小丫头忙出去将此事告之小红,小红快步往东厢而来。此时贾琏坐在炕上,眼睛瞪着铃铛般,邢夫人年老怠倦,只不肯回屋歇息,靠在罗汉床上小憩,娘们母子候着产房中的信息。
这会见小红匆忙进来,贾琏先瞧见,忙站起身,急问:“可是你奶奶生了。”小红忙回道:“回二爷的话,奶奶还未生。梁嬷嬷遣我来问问太太,咱们府中可有千年人参,若实没有千年的,百年人参也使得。”听闻此言,邢夫人心下顿时灰凉半截,想必是凤姐凶险,故此取上好千百年人参吊气。
贾琏更是焦急,问道:“可是你奶奶哪里不好?”小红守在门口,产房中情形并不知底里,忙回道:“回二爷,奴婢守在门口,只知奶奶不似前头那般叫嚷,余下的光景,并不十分知道。梁嬷嬷催的急,还请太太寻人参要紧。”闻听此话,邢夫人倒清明了,忙一面吩咐翠红道:“你家去开后背大橱,将那两株百年人参寻出来。”一面对小红道:“我这里只有两株百年参,你去寻平儿问问,你们屋里可有再好些的。”翠红、小红忙领命办事不提。
这里贾琏急的没法子,背着手在屋里乱转,一手心的汗。邢夫人见他如此,有些心疼道:“知你夫妻情重,这会子心急如焚。只是你也保重些身子才是。”遂吩咐丫头往凤姐小厨房传话,命蒋源家的炖一盅虫草雪蛤汤给贾琏,又道:“琏儿,我想着千年野参罕有,凤丫头未必有,还是老太太那里问问。只是老太太这会子必是安歇了,不好打扰。”
正说到此,小红来回,平儿言说只有百年人参。贾琏闻听,当机立断道:“不必烦扰老祖宗,只问鸳鸯便是。若有时只管先取了来,想必老祖宗不会怪罪。”邢夫人思忖,凤姐最老太太的心,便是不告而取也不是大事,到底是生产的紧要关头,忙道:“我想别人去到底无用,还是我走一趟。你在此守着,有信息打发人告诉我。一会子小厨房送汤来,记得喝下去。”贾琏答应,邢夫人往贾母正屋而去。
贾母果真已歇息,只有两三个上夜的丫头在外间。邢夫人忙问鸳鸯现在何处,丫头们言说鸳鸯在贾母大床外上夜,邢夫人忙命小丫头进去唤鸳鸯。贾母虽已歇息,到底凤姐生产乃大事,睡的不甚安稳,小丫头进来时便醒了,忙问:“这会子进来有何事?”小丫头忙回明说清。
贾母听说邢夫人来此,便知有事,忙命小丫头传邢夫人进来说话。邢夫人原想着寻鸳鸯问问,谁知竟惊动了贾母,忙进来领罪道:“媳妇不孝,夜半扰了老太太的安寝。只是梁嬷嬷叫寻千年人参,媳妇那里没有,只得来寻老太太。原想着唤鸳鸯问问,谁知竟惊了老太太。”
贾母到底年老积事,听见寻千年人参,忙道:“你也太小心过了,如今哪里有比长房嫡媳产子更要紧的事。梁嬷嬷既如此说,想必凤丫头精神不济些,需用好参度气补神。我这里倒还有一株千年野参,快些取了去。”贾母一面吩咐邢夫人跟鸳鸯取参,一面命丫头取衣衫来穿戴。
邢夫人取了参,见贾母已穿戴整齐,忙道:“老祖宗歇息吧,凤丫头那里有我呢。为这事叫老祖宗操心,媳妇心里再难安。”邢夫人不过几句奉承话,贾母摆手道:“哪里歇的安稳,索性起来歪着等信息的好。你先送了人参去,有信息使丫头告诉我一声儿。若凤丫头有些不好,只管叫她公公投名帖请太医来用药。”邢夫人领命,忙不迭亲送了人参去。
梁嬷嬷得了千年野参,命切片给凤姐含在口中,又吩咐小厨房炖了参汤来。到底老天菩萨保佑,不过一会子凤姐悠悠转醒,略有些气力。梁嬷嬷见此情,忙道:“奶奶,万千不要睡过去。一会子若疼的紧便使劲儿用力。”两位收生嬷嬷急着给凤姐抹汗,看□□情景。
到底千年人参有效力,不过一时半刻便恢复了好些精气神,只见一阵疼痛紧紧而来,凤姐捏紧手儿,咬着后槽牙狠命使力。梁嬷嬷见胎儿的头已出来,忙一面喊道:“奶奶,用力,用力。”一面不错眼珠的盯着。收生张嬷嬷又给凤姐灌下几口参汤,见凤姐唇上精光一点,忙拉着凤姐的手道:“奶奶,再使劲些,已见着头了。”凤姐闻听,更有一股子劲上来,拼着一口气用力,胎儿头已然出来。
俗话说:头过身子过。这话真真不假,头一出来便容易许多,借着梁嬷嬷的助力,不过半刻钟便闻听产房一声婴孩啼哭,亮堂堂响彻贾府长空。
梁嬷嬷见凤姐还有力气,忙给凤姐道喜:“恭喜奶奶,是个哥儿。”又和两位收生嬷嬷给哥儿收拾一番,包在襁褓中抱来给凤姐细瞧。凤姐只略瞧一眼,便支持不住昏睡过去。梁嬷嬷命收生嬷嬷出去报喜,一面不许凤姐昏睡,先再四查看无碍后,喂她喝下参汤和小厨房预备的定心蛋方罢。
这里两位收生嬷嬷跟着平儿往东厢而来,见着邢夫人和贾琏,忙奉承贺喜道:“给太太,二爷道喜。二奶奶母子平安,产下俊俏哥儿,。”贾琏先闻听母子平安,心下松去一截,又道是个哥儿,更是欣喜若狂,不管不顾往产房而去,亏得嬷嬷们拦住,才没坏了规矩进产房。
邢夫人也欢喜不已,双手合十,念佛道:“阿弥陀佛,菩萨保佑。”又对翠红道:“两位嬷嬷辛苦,赏。”翠红忙将早前封好的喜赏奉给收生嬷嬷,两位嬷嬷俱是道谢奉承不迭。邢夫人亲自打点余下事宜,先使小丫头给贾母和贾赦报喜,再请收生嬷嬷们歇息,又亲往谢过梁嬷嬷,再看凤姐疲累昏睡,嘱咐平儿好生拾掇看顾。她抱着进孙不肯松手,又吩咐早挑好的奶妈子进来上差不提。
这一厢贾琏从邢夫人手中接过儿子,瞧之再三,笑道:“太太,这小子长的像我。”邢夫人见他欢喜的没个正行,欢喜道:“我瞧着嘴儿像凤丫头,眼眉倒和你有几分相似。”话正说到此,只见贾赦穿戴齐整赶进来,原来他不便守着媳妇生产,只得在通房丫头屋里歇息等待。方才听说得了孙子,喜欢的无可无不可,忙忙过来细瞧。贾赦虽昏聩无度,却早早便盼望得个孙子承继长房。先前没个孙子,在同僚面前也很挺不起腰杆子,艳羡他人朝罢家去逗弄教导孙子,如今舒展心中怨怼,扬眉吐气一回。
邢夫人见贾赦穿戴如此齐整而来,便知他亦侯到此时,忙道:“恭喜老爷,媳妇生了个哥儿,俊俏的很呐。”忙递过去给贾赦抱着,贾赦瞧着襁褓里金孙,喜的见牙不见眼,也不理旁人,只管逗弄孙子。过了好一会子,才抬眼看贾琏道:“这些年,你也算办件正经事儿。”又给孙子起名叫:贾蔚。
只说荣国府长房得嫡长孙,阖府欢喜。翌日,贾母为首的两府女眷皆来探月子,都有礼物奉上。别人犹可,独五奶奶最有心意,向各家讨取零碎布帛,缝制成一身百家衣给哥儿讨吉利。贾母见了很是欢喜,现赏了五奶奶好几样体己头面,赞道:“璟儿媳妇最有心意,不枉素日你们妯娌要好。”凤姐昏睡一宿,更有千年人参补齐养神,已好了许多,谢道:“最是我好福气,上有老太太、太太福泽庇佑,下有姑娘子侄们念着,中间还有嫂子们疼惜,真是千年修来好福气。”这话虽是客套,却也有几分真心。凤姐虽是穿越而来,又和二房王氏斗了个天翻地覆,时时危机重重,只是今日来探视的都对她有几分真心,很是感念。
凤姐月子里静养,哥儿抱到邢夫人院里照料,不肯叫她劳神半分,饶是如此,贾琏隔几日便请太医过府请脉,怕她产后体虚。凤姐足足养了一月,到了出月那日,抱着哥儿给来贾母请安。
说起贾蔚的满月酒,较之当日贾赦得封太子少保的烧尾宴还热闹几分,贾赦父子遍洒请柬,族内宗亲自不消说,各家世交公府,朝中同僚往来者不计其数,便是荣亲王也遣长使送来贺礼,北静王更是亲往道贺。
这一日贾府迎来送往好不高显,足闹至亥时三刻方下地。翌日,贾琏伴凤姐归宁母家挪窝,住了三日方回。凤姐出了月子就是年下,更是忙的万万分,凤姐领着迎春预备过年,日日琐事无数,便是探春和黛玉也来帮着清点核对数目。贾琏在外头也不得闲,年下各处庄上送年例和东西,又要分派给族中诸家,外加各处应酬不断,故此忙的连看儿子也不得空隙,足闹的过了十五方下地作罢,各人才有得空歇息。
此后,贾琏夫妻正经掌荣国府家事,男主外女主内,轰轰烈烈好不显赫。邢夫人除月月大帐外,余事皆交与凤姐操持,自己只管抚育贾琮、贾蔚并大姐儿三个,又要照看四位姑娘的起居,也忙的十二分。
日子白驹过隙,匆匆不回首,一晃两年半过去。到了这年二月十二花朝节,黛玉的生辰日。这是黛玉进京的第四个生辰,亦是出孝的第一个生辰,故此凤姐特特加心操办一回。
这一日清早,黛玉早早起身梳洗。她入京时不过六岁,如今已满十岁,镜中面容娇好,眉眼清澈。如今她奶母王嬷嬷年来,已退居荣养,屋子诸事皆梁嬷嬷和梅嬷嬷打理,更有雪鸣,雪雁,晴雯三个大丫头相伴,最是无忧年华。今日她生辰,穿上邢夫人给的一袭浣花蜀锦百蝶穿花衣衫,绾坠马髻,一色烧蓝八宝嵌珠掐丝蝴蝶钗,粉色细米牙步摇,鬓边一朵娇芙蓉最静好。她梳妆停当往贾母正屋请安,此时凤姐婆媳亦在,见她娉婷而来,大有家有女儿初长成之态,轻轻空灵,最是娇俏可人。
贾母将她搂在怀中,摩挲着娇俏外孙女儿,颇为感怀道:“想当日进府,不过六岁小小人儿。瞧瞧如今已像个大姑娘了,这般得人意,日子过得真真快。”黛玉受贾母宠溺,得舅母嫂子照拂这些年,心中很是感念:“这些年全靠老祖宗庇护,舅母嫂子的照拂。”只见她笑颜如玉,明眸清睐,凤姐心中有感而叹:这个悲情女孩的命运轨迹真不一样了。原本是三百六十五日风霜刀剑严相逼,如今春暖花开闺阁嬉戏。为了这份笑颜如玉,她该更努力改变命运才是。
凤姐近来算算时日,四角俱全的金玉良缘也该随着时光滚滚而来,该如何应付呢?两年半平静的日子会掀起波澜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