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卢恩.凯没有练拳。
他满脸轻松的哼着曲子,擦拭着相框,洁白锃亮的玻璃在光球照耀下映射出透亮的反光,珍藏其中的黑白照片保存的很好,跟新的一样,那是孩子们,刚带回来的时候,他们还很害怕自己,光是互相熟悉就花了很长时间。
他拿着照片,呆愣了许久,突然想起了几个领养回来的熊孩子们闹腾的模样,不禁笑了,又把它们放下,看看四周。
特别布置的书房,空无一人,寂静无声。
气流悄无声息地缓慢活动起来,卷积着灰尘,久未打理的书房沉积了不少的灰,在他的手心聚成结块,卢恩看向了书架,就在这儿,很多回忆都还在这儿睡着,它们从来都不是消失了,只是睡了,书架上的很多书封皮都有褶皱,证明曾被时常翻动,而其中最常被翻动的,是这本。
他取下本故事书,上面还有黑印,那是时常翻动日久天长拓印上去的指印,它的装订线也很松了,有一页还是勉强夹进去的,但几个熊孩子还是最喜欢看它。
因为它的打斗场景的确非常赞,也很热血,在几个自幼习武的孩子眼中,那就是最大的梦想,他们把书中男主角视为偶像,还把主角说过的他们认为很酷的话翻来覆去的说,认为那很帅,后来就不那么干了,他们也在慢慢成长,每个人生阶段都有变化,就像他们也开始觉得很多问题很幼稚。
这个房间自然不是封闭的,窗户外面就是人工种植的树,每年夏天在这儿都会很凉快。
这儿到底多久没打理过了?
走出房门,一米多宽过道的墙壁上,挂着每一代馆主的画像,卢恩还记得自己曾经最喜欢听第一代馆主的故事,因为那时候人活着就已经很艰难,大陆开荒,天灾,野生魔兽,即便是职业者,要活着也是件难事,可初代馆主不仅活着,还活的很好,说起今天的状况,总感觉有点愧对那位高阶战士,但也没办法,大势所趋,非人力能改。
在那个英雄的故事里,生活总共有三部分,杀人,救人,杀怪物,中间夹杂着少许参与对抗不甘心的斯莫兰远渡重洋的侵扰。
他憧憬那样的力量,钦佩那样的精神,并渴望成为与之同等级的传说。
直到现实给他当头一棒。
“你也没想到会这样吧,师傅。”
中年人轻叹着,喃喃自语着,扶着墙,好像用尽全身力气地走到门口,坐在了门槛上,看着稀疏的行人,拿出几封信件。
“首先是,老家伙,要回老家,回老家好啊,叶落归根。”褶皱得像树皮的纸上,是令人意外的整齐工整的字迹,让他好像看见了那张严肃,面瘫,却硬挤出笑容的大脸,“是啊,年纪大了,想回老家安稳点很正常,可你怎么就这么走了,都不早点说一声,连点准备送你的机会都不给,是不是太不够义气了?”
“然后是,你小子,的确,该学的都学全了,你可以走了,我也让你走了,怎么就走的这么急?”
“你这剩下的只能靠时间慢慢去磨了,混小子,功夫最重要的是练,练好了,挥刀都能练成绝技,别落下就什么都好,别给我当个半桶水,真当了,就别说我是你师傅,丢人。”
“最后就是你们三个小屁孩儿。”
“到了学校给我好好学,好不容易送走了,千万别回来,外面比我这破地方好,你们回来也只能守着这个不知道还能开多久的破武馆。”
卢恩低垂着头,声音越来越小,缓缓靠在门框上。
天边,夕阳西下。
他就那么静坐着看风景,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管,只是熟人路过时打个招呼,偶有教过的熊孩子叫他一声师傅,他也只是应声,却并不去看,因为只要看看,就会看到那功夫松了,散了,就会让自己的心情一下子变得很糟糕,倒不如从开始就不去管,眼不见心不烦。
卢恩突然感觉自己有些累了,挪到了门前台阶上,无形的力量关掉了他身后的大门,他强迫自己站起来,前往平日最喜欢去的酒家。
店铺大都还开着,许多过了生意时段的移动摊点却在准备收拾了,这座城没有夜市和宵夜的习惯。
他拖着沉重的步子,独自走在街上,恍惚中,他看见了师傅的影子,就是这儿,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城,这个毫无特色,翻修过熟悉的巷道,让他没来由的想起了些事,却突然从回忆中惊醒,发觉有人满脸惊恐的看着他,是因为这把刀吗?在他手中,大刀还未归鞘,映着寒光。
大惊小怪的外地人。
卢恩想着,盘算着自己还有多少钱,仔细算算,便笑起来,少了几张嘴,生活一下子就富裕了。
在嘹亮的收摊号子声中,他的一天,落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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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傅师傅,我不想学武术了。”
中年人看着那孩子沉吟许久,微笑着问:“嗯?为什么?”“因为每天早上都要好早就起来。”
“还有呢?”
“不能吃想吃的东西,还有,还有。。。”“还很累。”
“对!还很累,而且每天都要做一样的事感觉太无聊了,而且一点错都不能有。”
“那就走吧,小子。”他推开大门,粗糙的大手拍了拍稚嫩的肩膀,“你自由了。”“那,那我妈。”“你妈问了我就说基本功都教了,你只要花时间练就可以了,没必要学了。”“嗯!谢谢师傅。”
幼童便欢呼起来,撒欢儿似的迈开小脚丫子跑出大门,追上了门外的邻家小孩,那中年人就那么看着,仍是温和的笑,什么也不说,坐在武馆门槛上,日落西山,夕阳如血,他就那么坐着,看着,拿着陪了他半辈子的烟枪,只是花白的头发又白了几许,额间的皱纹又皱了几分,鬓间白发轻摇,白日的摊点叫起收摊的号子,他便转身,重重地阖上大门,只是关门前,犹豫了一下,继而更用力的猛地关上。
门外响起了打招呼的声音,空留一声长叹,消弥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