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但……”刚被我拽进客房,秦诺马上就想要表明立场。
“等一下”,不给他机会说完,我便抬手止住他:“你怎么穿这么少?你还在养伤呢知不知道?”说完我就要把身上的披风脱下来给他。
秦诺连忙止住我,哑然失笑:“再怎么说我也是练武之人,这种天气还不至于。”
“你跟我说实话,你去八贝勒府上偷了什么?你真的是太子的人吗?”
他又笑了,“你们怎么都这么直接?”
“你见过莘夕了?”
“嗯,”他点点头,“我刚醒那天他就来过了。”
八公主拘谨地坐在茶桌边的圈椅上,乖乖地听着我们俩人说话。
“你们救了我,我很感激。我的确拿了东西,但是没有杀人。”秦诺冷冷地说,“谁料得到那些光鲜亮丽的王公贵族还不如凶神恶煞的匪类歹人,竟为了冤枉我下此毒手。”
八公主脸色煞白,眼睛里充满了愧疚的神色。
“他们陷害你……”我喃喃道,“他们为什么要杀人来陷害你。”
秦诺沉默着慢慢走到窗边,握紧的拳头放开又收紧,似乎被回忆困扰,又似乎在面对我时做着该说什么与不该说什么的挣扎,“因为丢了东西不至于全城搜捕,只有死了人,才会惊动大理院和提督府来抓我。”
“不会的,”八公主声音很小:“八哥哥不会这么做的……”
秦诺看了她一眼,转过身来看着我,“七月,你信我吗?”
“我……”我犹豫了一下,很坚决地点头:“莘夕保护你到这个时候,证明他信你,那我也信你。”
他像是松了一口气似的点点头:“我不该把你们牵连进来,我打算明日就走,若是连累了你们,万死难辞其疚。”
“不行,”我坚决道:“如今风声这么紧,你一出这个门,等于自投罗网,难道你真的想去投靠太子?把偷来的东西交给他,受他庇护?”
他拧眉看着我,“我只是一个江湖人,不想也不敢管朝廷的事情,我偷那个东西纯粹是为了还债……我……只能跟你说这么多。”
“还债?还董家的债?你欠了董家钱吗?董家是京城首富,你一定欠了他们不少钱,否则怎么会拼命去干这么危险的事?”
他沉默,眼神里却充满了让人唏嘘的悲伤。
“还是说?”我轻声道,“你是在还董梦烟的债?”
这个名字如雷击一般打中了故作坚强的秦诺,他的脸色变得更加苍白,单薄的身体就像随时都会倒下去一般。
“你都快死了还在叫她的名字……”我说道。
“别再说了。”秦诺脸色难看地止住我的话。
我知道不该再说下去了,可就是忍不住:“她在利用你。”
秦诺微怒,“你什么都不知道!”
“我只是想告诉你,太子不是什么好人,他……”
“我从来都不是在帮太子。”
“可是,你如果受她利用,也是间接在帮他。”
他咬着嘴唇慢慢说道:“我是一个自私的人,管不了什么大义。”
“那董家呢?都已经出事三个月了,他们却把自己摘得那么干净,一点也没为你想过!还有董眉?她可是你八抬大轿娶的妻子。”
他几近崩溃:“小眉是无辜的……”
他话还没说完,客房的木门便被猛力砸开,待我反应过来,额鲁已持刀跃了过来,秦诺一把推开我,携剑迎了上去。
八公主从圈椅上跳起来,惊慌失措地问我怎么办。
几个回合下来,秦诺已渐渐不支,额鲁是武备院的人,且不说秦诺有伤在身,就是他好好的,只怕也要费一番力气才能敌得过他。
“阿鲁”,我大叫,“住手,给我住手。”
但他明显对我的话置若罔闻。
秦诺腹部左下角的薄衫透出血来,鲜红的血迹沾染上青色薄衫,就像黑色粘稠的汤药沁湿了衣衫,一点点地逐渐蔓延开来,直到变作茶碗盖那么大了,便滴答滴答地顺着腰带流淌到地上。
可是额鲁还在刀刀致命,不依不饶。
没办法了,我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朝着阿鲁的刀冲了上去,就算他不听我的,也不至于敢伤我。
但胳膊上一股狠力把我拽了回来,我回头一看,是恰骨伊。
恰骨伊依然蒙着面,露出的一双眼睛似乎是在责备我刀剑无眼。他用藏语告诉我,他来解决。
虽然恰骨伊不是武林高手,但他绝对是飞檐走壁的顶级人物,轻巧的身形在二人缠斗之间游刃有余,很快便轻松地把额鲁和秦诺分开了。
秦诺一下子跪倒在地,他用剑杵着地,还想挣扎着站起来,可是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掉落下来,混着地上的鲜血,任他如何坚强,也已无济于事。
额鲁拿着刀还想冲上来,我拦在秦诺面前,大声道:“你敢!?”
额鲁愣了一下,面无表情的脸上未有半分动摇,他冷冷道:“他是朝廷钦犯。”
八公主小跑着过来站在我们面前,她张开双臂,似乎这样就能保我们平安,颤抖着说道:“额鲁,秦公子是好人,你不能伤害他。”
额鲁想了一想,却说出了一句让八公主整个身子晃了几晃的话:“八公主,朝廷通缉的要犯不会是好人,您包庇他,难道是想质疑皇上冤枉了好人吗?”
八公主缓缓把手放下,呆在当场,我能看得出来她的恐惧,对皇权、父权和规矩的恐惧。
我试图把秦诺从地上扶起来,但却枉费力气,恰骨伊抽出缠在腰间的软剑,站在我身前挡住我,他用鹰一般的双眼与额鲁对视,丝毫不示弱。额鲁对恰骨伊的功夫心知肚明,二话不说便欺身上前,我心里大惊,知道恰骨伊挡不了他多久,他迟早会带走秦诺。就在此时,八公主抓住额鲁握刀的手,她紧蹙眉头,微抿下唇,像是做了很大的决心:“额鲁,你要还当我是主子的话,就住手。你要不把我当主子,就先用这把刀杀了我,再踩着我的尸体,去杀秦公子吧。”
额鲁大惊,万万想不到八公主会说出这番话来。
我趁此机会大声说道:“阿鲁,你的主子是四贝勒,四贝勒今日让你保护我和八公主出宫玩耍,没有让你出来抓逃犯!难道你要抓了这个人,去太子或是八贝勒那里论功行赏吗?”
这话很有用,额鲁马上停手了,他终究是朝廷的人,自然一切以朝廷为主,可我的几句话让他回转过神来,虽然他的主子奉命追查此事,可查清此事于谁有利,又于谁有害,他还是明白的。
门外传入一阵金铃响,换了一身衣裳的苏秀水跑了进来,她瞪大了眼睛看着我们。
额鲁最终做出让步,答应在把事情告诉四贝勒前绝不透露给其他人。秦诺的伤口撕裂,流血过多,好在并无大碍,秀水重新给他上了药。
八公主斜靠在窗边,怔怔地穿过半开的房门望着沉沉睡在里面的秦诺,她的脸庞笼罩在窗棱的阴影之下,看不清她的表情。夕阳余晖从卧房的窗户里斜喇喇地在秦诺的脸上打上了一层橘黄色的光芒,将昏暗的卧房点燃得亮堂堂。
八公主自小生长在皇宫,一步也不能错,今天发生的事大大超出她的底线,我把这些事情当做故事讲给她听,却从未想让她卷入其中。
“八公主,其实你不必把我刚才说的那些话放在心上,我说你太子哥哥不好啥的都在胡说八道……”我尽力挽回自己仇视她哥哥的形象。
“以后就叫我温恪吧。”她声音淡淡的,像是在梦游。
“啊,”我点点头,“好。”
“太子哥……”她拧眉想了想,“是不是得罪了谦府?”
岂止啊?我一肚子话想说,却又怕惊到弱不禁风的八公主,愁肠百结转为一句轻飘飘的话:“他上次在谦府认错了人,有些误会而已。”
“怕不是误会吧?”八公主很冷静,一副洞若观火的样子。
我开始意识到或许对她的了解错了,她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小公主。
“我……”我踌躇道。
“太子哥心机不深,手段却狠辣,这我从小就知道,”她说,“而且听宛儿说,你还差点被毓庆金针伤了?”
这石碗倒是长了一张快嘴,什么都敢往外说。
“太子哥如果没把握的话,是不会让普贵跟着你的。”八公主锁眉,“他一定是确认了什么,才会跟着你不放。”
我应该感到尴尬才对,但却没有,甚至还有几分激动,一把拽住八公主的手说道:“他看到的人的确是我和十三阿哥,当时的情况很尴尬,十三阿哥为了保护我才……”
啊呀,憋死我了,说出来才发现这是我早就想说的事儿。
“怪不得呢,”八公主点点头:“在香楼他应该确认了是你,后来才没有继续下手。”
我百思不得其解,他是怎么确认的呢?就因为十三阿哥从毓庆金针下面又救了我一次?
但这个已经不重要了,因为八公主没说对,他后来又下手了,把我从南书房引到了冷宫,在我背上留下了不洁印记,但这事关重大,只有我和十三阿哥知道,踌躇半晌我还是决定不说。
“他为什么非要确认那个人是我呢?”
八公主呼出一口气,“太子哥哥嫉妒心很强,抓住每个弟弟的软肋是他获取安全感的重要途径。”
我震惊了,八公主的确不一般,她对她的这几位哥哥都很了解。
她回过头来看着我,脸庞灿若桃花,如同被阳光点亮一般发出璀璨的光芒,她弯着嘴角,眼神里面是我从未见过的星光,“七月,我呆的那个地方是你想象不出来的黑暗,亲情什么的让人无法深想,否则一天也活不下去。所以,我一定要护住他。”
我本能反应道:“谁?”可脱口而出之后又马上明白过来,还能是谁!
“他有恩必报,重情重义,跟我见过的人都不一样,”八公主看着睡去的秦诺喃喃道,“他也是一个可怜的人,一个同我一样身不由己的可怜人。”
我愣在当场,从没想过会发展到这个局面。
乌压压的黑云从远处翻滚着压过来,六月的天说变就变,眼看就要下雨了。我无精打采地跟在苏秀水后面,她抱着一个鼓胀胀的包袱,里面是刚刚从裁缝店里取出来的新衣服,是她前几天替秦诺做的。
“秀水姑娘,走慢点,等等我。”我累得直嚷嚷。
她回过头来看我,轻轻地点点头,露出温柔的笑容。她的美丽藏不住,细长的柳眉,高挺的鼻梁,清浅的眸子,都烙在嫩滑如雪的脸庞上,她的两腮微微泛红,一举一动都温柔淑雅,就算穿着最普通的衣物丢在人群里,也一眼就能辩出那让人惊叹的与众不同来。
八公主守着秦诺哪都不去,额鲁守着八公主更是一步不离。我只好陪着苏秀水来取衣服,我叽叽喳喳说了一路,她则一直笑着听我说话。
在苏秀水眼中我们都是十三阿哥的朋友,所以她待我们特别好。可那么冷的一个十三阿哥,就连身边最亲的人都看不懂他,又如何能与一个民间女子成为好友呢?
“秀水姑娘,”我忍不住问道,“你是怎么认识十三阿哥的?”
她皱了皱眉头,仔细回想了一会儿,好似不知怎么开始,然后拿出随身带的一个小本子,上面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各种常用词汇和句子,有‘吃饭了吗?’,‘这个多少钱?’,‘秀水药庐’及‘我很好’等。我恍然大悟,原来她是用这种方式跟人交流的。
她翻了一阵本子,然后给我指了三个字‘潭柘寺’。
是说她跟十三阿哥是在潭柘寺认识的吗?苏爷爷也说过,秀水一直都是住在潭柘寺里的,若不是秦诺在药庐养伤,秀水早就回潭柘寺去了。
她的字刚劲有力,一点儿也不像女孩子的字迹,很有十三阿哥笔锋的影子。
‘轰隆隆’地由远至近一阵巨响,我和她都抬头望了望天,这才午后,乌蒙蒙的天空就已擦黑,只怕这场雨不会小。大街上的人都加急了脚步,我和秀水也一前一后忙着往回跑,却远远地撞见了钱晋锡亲自带兵搜人。
他领着一群侍卫沿街两边的客栈和酒馆一间间搜查,路上的行人也被他们盘问。
我立刻收住脚步,拉着苏秀水的手转身就走。
“小师妹,”身后传来钱晋锡大喊大叫的声音。
我装作没听见,他提高了声音:“乌雅七月!”
我担心这个时候跑的话,更有此地无银三百两之嫌,只好停下了脚步。
“小师妹,”钱晋锡嬉皮笑脸地走过来:“什么时候出宫的也不知会一声,我请你喝酒啊。”
“少啰嗦”,我不耐烦道,“有话快说,没话就别耽误我。”
他‘咦’了一声,“这不是苏秀水吗?你们俩怎么会在一起?”
我灵机一动,立刻说道:“阿妈病了,上次听说秀水药庐的老大夫医术高超,我就去求了药方,正请苏姑娘跟我回府给她熬药呢。”
钱晋锡皱着的眉头缓缓舒展,倒好像有些信了我这一番胡诌,又操起了老本行:“你们俩站在一起,真像一对姐妹花,此处风景独好。”
轰隆隆的雷声一阵接一阵,豆大的雨点开始噼里啪啦地滴落,我抬手遮头:“你省省吧。”
“小师妹,论辈分你要叫我一声师兄,别总是这么无情无义。”
雨开始铺天盖地地下起来,我拉着苏秀水转身就走,他在我身后大声说道:“要不我陪你们回谦府给夫人请安?”
我逃也似地加快脚步,慌得连头都没回。
幸亏钱晋锡没有跟来,但我们在他的目送之下只能硬着头皮朝药庐相反的方向走。雨越下越大,我的衣衫几乎湿透了,冷得直哆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