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察从我的行李箱里搜查出了那本书和一本我用来削苹果的小刀,我百口莫辩,只看到明晃晃的手铐在眼前刺眼的闪烁着,然后咔嚓一声套在了我的双手上。
我被带到车站派出所,没等警察审讯,我便道出了事情的原委。警察提来隔壁审讯室里的大米和小米,我说就是他让我看那本书的,这件事跟我一点儿关系都没有,是他偷偷把书塞进我皮包里的。
警察越听越糊涂:“什么乱七八糟的,苏贝奇,你以为警察是三岁小孩吗?抓他是因为有人举报他贩卖儿童,抓你是因为涉嫌谋杀!你说你看到书上有字,但是摆在你面前的就是一个厚本子,里面什么都没有写,你说你钱包丢了,但是钱包就在你左衣口袋里。坦白从宽,抗拒从严,你到现在还在自作聪明吗?你要用这些无关的事情企图掩盖罪恶事实吗?”
“什么谋杀?我真的什么都没有做!”我感到莫名其妙的恐惧。
警察抛出一张照片,是韩桃儿裸死在宾馆的镜头:床上、地上到处都是血。
突然感到一阵眩晕和恶心,我斜靠在椅子上,努力控制自己复杂的情绪。
“死者和你有什么关系?”
“她是我的女朋友,不,曾经是。”
我嗓子里倏地吐出一口酸水。
警察叫人递过来一杯凉白开,刚要继续讯问,进来一个女警和他低头耳语。警察露出一些尴尬的表情,他对我说:“那什么,犯罪嫌疑人已经抓获了,但是鉴于你和死者曾存在特殊关系,要保持随叫随到。”
我问:是谁干的?
警察想说什么,犹豫了一下,反问道:“既然你都说现在和你没什么关系就不要问了,再说案件还没有完全侦破,不便透露。你可以走了!对了,还有你们”警察转向大米和小米,“要加强对自己孩子的教育管理,不要拿贩卖儿童这种事开警察的玩笑,知道了吗?”
“知道,知道,下不为例,下不为例!”大米说。
一走出派出所,我便给王一超打电话,他一接起来就开始哭:“哥们儿,我错了,我是个王八蛋,我没有挖你的墙角,我是穷怕了,我不该把桃子介绍给他们……”
“小兄弟,你要不要紧啊?”大米看我抱着头蹲在树根下摇晃,这一天一夜发生的事情太多了。
“要不,你跟我先回家吧,再买票上车还得等好久呢。还有我爹……”
我骂道:你给我滚蛋,还有你那本破书再让我看见我就把它撕碎烧成灰。
小米被我的吼声吓得拼命拉着大米往外走。
夜,并不安静,深秋的冷风开始盘旋,时不时吹起一堆桦树叶子,在冷光的路灯下四散飞舞,随即又无奈的跌落。蹲在石阶上感到阵阵凉意,我只想快点儿离开这个陌生的地方。
是要去哪里吗?车票上的终点站?我在问自己,好像并没有明确的目的地,情无眷顾,心无方向,去哪里都一样吧。
坐在车站前的木椅上,我有一丝冲动想要回到上海去看一看韩桃儿,哪怕只是送送她。虽然她背弃了我,可是对于一个死去的人又怎能继续怨恨呢?与其说是怕见到那张苍白又熟悉的脸,不如说是承受不住这突如其来的打击吧!
左思右想,我还是没有回去的勇气。给王一超又打了一个电话,我说:你要好好的送她,是你害她走的,她是怎么死的?他们是谁?他们为什么要杀他?
王一超哽咽着说:“我真的不知道,你能不能不要像警察那样问我,我想离开这里了……”
你敢!!你试试!!我吼道。
我挂断电话,开始拼命的走路,在车站不大的广场上转了一圈又一圈,一个乞讨的小孩儿时不时的向我伸出手,我想好好教训他一下,可终究没有说出口,爷爷说过,比我们可怜的人还有很多,我们的痛苦也许对于他们来说是永远无法企及的幸福,或者,我们比他们要快乐的多。
走累了,就坐在木椅上,仰望星空,看到一颗颗彗星飞速陨落,不知怎的,心情宽慰了许多。
一辆巴士停在不远处,司机喊道:“小伙子,你是姓苏吗?”
我诧异的看着司机,点点头。
他说:“快上车吧,有人在等你。”
我问:是不是一个胖子让你来的?
司机说:“不胖啊?”
那会是谁呢?我疑惑的上了车,没有想那么多。
出租车开了一个多小时,黑黢黢的山路,我也不知道去了哪里,到站停车,我问多少钱,司机说:“米爷的车费不敢收。”说完就走了。
此时手表显示凌晨三点四十二。
面前迎来的是一个刚健的老头儿,一身西装革履,极其正式,随即又看到了又憨又胖的大米。
环顾四周,荒郊野外一个不大的院子灯火通明。
“这是哪里呢?”我问。
大米怯生生的跟随老头儿把我带到屋子里。
“小兄弟,这是俺爹,爹,这就是您要找的人。”介绍完大米就关上门出去了。
“您就是米爷?”我问。
老头儿点头,下意识的整理起微卷的袖子,然后忍不住问道:“孩子,你说你能看到那书上的字?”
我点点头,又摇摇头,我说,可是里面的内容看不到。
米爷又点点头,再次整理他的袖口,若有所思的继续问:“你觉得你有什么异于常人的地方吗?”
我摇摇头,其实想告诉他梦到薛奶奶的事情,但是我不是傻子,在没摸清对方眉目之前不能擅自表露。
该我问问题了:米爷,什么是信标局呢?
他站起来,又坐下,他显得有些忐忑不安,神情脸色带着犹豫:“你确定不是别人告诉你而是你自己看到的吗?”
我很肯定的点头。
米爷再次犹豫片刻,示意我跟随他走出房门,在一棵皂荚树下停步,他摸索着脚步向东丈量了五步,然后跺了两脚,接着又咳了一声,转身便有一张厚厚的玻璃板从地底下伸出来,一直探出一间房那么高,米爷招呼我跟随他过去,紧接着四周的玻璃板也伸出来,形成了一个六面柱围圈。
我感觉脚下的地面开始下沉,然后缓缓停下来。
米爷说:“这里比当年的第比利斯地下印刷所还要秘密。”
我问:这里是做什么的?我们要到哪里去呢?
“在地下42米,去了你就知道了。”米爷说。
自动下沉装置终于停下来,四周的玻璃板钻入地面,映入我眼帘的是一个琳琅满目的世界,这里不大的空间色彩缤纷,美的无与伦比,面前那堵墙上有五颜六色的色彩图案,它们时而是吐着水泡状的圆形,时而又变成层层相扣的方形,有时会是分割自如的三角或多边形,也会变成飞翔的曲线;脚底下有微微抖动的罗盘和发着光的锥形针,头顶是旋转不停的星宿图;另外三面墙,一面布满网格,一面全部是横七竖八的数字,还有一面则是覆盖全球的某种地图。
“你依次站到每面墙的前面,看一看会发生什么变化?”米爷说。
走在色彩图案前,静悄悄的。到了网格区,所有还是那么安静,来到奇怪的地图前,除了它的样子古怪些,似乎跟我也没什么关系。
但是当我走到数字那面墙时,奇迹发生了,星宿图开始发出绚丽的光芒,脚下的罗盘针开始剧烈的摇摆,一切好像兴奋起来……
正要问米爷是怎么回事,他便拉开了话匣子。
“孩子,听我慢慢跟你说。四十多年前,我的父亲从一个不知名的人手里买到一本无字古书,他能看到里面稀奇古怪的内容。我的父亲除了酗酒和吹牛没有什么本事,是那本书给了他某种东西,让他知道一些事情之间奇妙的关联性。可惜,他把这些用在给人占卜算命骗钱买酒的琐事上。
我父亲死后给我留下的唯一遗产就是那本书,里面清晰的说出了六面墙的造法。我现在只知道,每个重大事件的发生都会让这六面墙发生变化,比如空难事件、大地震、金融股票走势、各地不能被常规解释的奇特现象等等。这六面墙同时也具有一些探测未来的小本事,可是这跟预言家的那些骗局不同,很多事情会有差错,因此大趋势会表现出多向性。虽然我可以造出这六面墙,但我知道它们只是那些现象的影子,本质的东西从未被察觉,犹如一堆堆的面包屑,给我们启示,却没有确切的答案。
为了搞清这一切,我设法找到一些世界各地异于常人感受和表现的人,我叫他们信标人,每当我发现一个这样的信标人,星宿图就会亮一颗星,数字墙上就会少一串数字。每当数字墙上的某串数字变淡时,地图墙上就会有一块闪动。我们就知道另一个信标人会出现在那个区域了,它们之间有一种相互印证的关系。”
我听的入神了,这些是那么的不可思议,仿佛遥不可及却又触手可至。
“您是怎么找到我的?这么说还有另外一个人和我有联系?”我好奇想快点儿知道答案。
“孩子,你肯定有什么瞒着我吧?每个信标人都有不想说的秘密,我认为这些是解开六面墙真相的钥匙,同时也是决定信标人是否会失去个异性的关键,如果你向外界包括向别的信标人透露你的秘密,并且被用在某处,你的信标身份就会被六面墙扫描。我们就知道了你在地图中的位置,但是同时,躲在暗地里的家伙们也会知道,这就是为什么每次发现一个信标人,我们都要设法把他保护起来。南非有个信标人,是基督教牧师米格妮,她除了传教还有一个本事就是感知会众教徒的罪恶,一旦有人做了坏事,她就能感觉到,其实她可以感召他,带那个人去忏悔,为他祷告,但是她把自己的能力用在敛财和愚弄会众上面,最后她消失在六面墙地图上,我们曾经雇人到南非找过她,小镇上的警察局一直挂着她的失踪案。”
“那些躲在暗地里的家伙是谁呢?”我问。
“孩子,老实说,我也不知道,这是一个天大的谜,我原先以为有人也造出了这样一个六面墙,并且用它做着坏事,像我父亲当年一样。但是从多个信标人的分别失踪来看,那不是人类所能操控的事情。”米爷沉吟片刻,接着说,“这里有很多的谜等待着我们去解开,你愿意加入我们吗?我真切的希望你贡献一份信标的力量来共同改变这个世界。当然,如果你不愿意,可以毫发无损的回到来的地方,但是一定要记住保护好你的秘密,那些可能是你的命根子。”
恍若隔世,我不置可否,该怎样回应这个沧桑老头儿的邀请呢?一个孤儿,一个失去了爱和爱人的人,一个刚刚走进成年的人,一个没有方向的人,一个没有前途的人,会有什么理由和资格去拒绝一份神秘的邀请呢?苏贝奇,答应吧!
我说:我答应。
米爷问:你确定吗?再想想。
我不假思索的回答:我确定。
米爷问:你会承担一些任务并且可能遭受一切苦痛,你愿意吗?
我问:确定是做正确的事吗?爷爷说过,一定要走正道。
米爷语重心长的回答:这是我们相互的正确选择。
我斩钉截铁的点头:我愿意加入!
米爷走到有数字的那扇墙,推开,映入眼前的一个不大的小房间,门上赫然而立三个大字:信标局。
“欢迎加入信标局!请——”米爷喜不自禁,他微曲上身,富有绅士风度的伸出右手邀请我走进。
房间里面是球形的,在正中央这里有一个手型的印章,整个房间的内壁星星点点密布着被点亮的各色闪烁图案,每个点上都有一串飘动的数字。
“请伸出右手放在印章上!”一个环绕的女声说道。
我把右手放上,球形圆顶图案开始发生变幻,每一串数字也在发生变化。慢慢的,一切稳定下来。
“请记住你的使命:保护善良和正义的人!请复述。”女声等待我的复读。
“我记住我的使命是保护善良和正义的人。”
“请您牢记三条禁律。”女声又响起,“一、不得向信标局以外的人透露任何信标局的信息;二、像保护生命和爱一样保护信标局的任何物资产品;三、不得向任何人包括信标人交流你的个异秘密。以上触犯任何一条都将不被信标局保护并自动脱离任务和从属关系。如果同意,请把左手放在印章上。”
这时,我才发现印章的图案已经变换成左手。我放上左手,先是感到一阵冰凉,然后是一股灼热和钻心刺痛。定睛看去,一枚戒指竟然铸在我的中指上,还冒着白烟,戒指上镂刻着一个三角形套在圆形上的图案。
“那是信标局的标志!这枚戒指是摘不掉的。记住从今天起,你就是信标局的人了,欢迎你!”米爷上前和我握手,“牢记你的使命和禁律!在危急情况下,用右手从拇指依次敲击你左手的戒指就会得到最快的帮助。如有信标人靠近,无论他是不是我局的人,你都会感受到戒指挤压的刺痛,如果是我局的同行靠近,你的戒指会改变颜色。作为信标局的人,光有一枚戒指是不够的,接下来两年的时间,你将在实践中学到一些有用的真本事,随着你掌握的东西越来越多,你的戒指会变细变薄,直到完全消失,但是不管怎样,一定要牢记你的使命和禁律!”
我摆弄着手上的戒指,有一种莫名的使命感和成就感。
我问米爷,接下来要去哪里呢?
米爷笑了,拍拍我的肩膀:“孩子,你是自由的,我不会给你做出安排,我也无权这么做,去拥抱新的生活吧!走出这扇门,我们将很难再见面。我知道你的身世,心痛才更懂得爱,珍惜你的现在和未来,善用你的本事吧!”
“我该怎样学习本事呢?”我问。
说着这些话,我们已经上了六角玻璃板“电梯”,上升,停顿,缩回,还是那棵皂荚树。
“以后你会知道的。”米爷说,“去上车吧,司机已经在外面等着你呢!去吧!”
天已亮,我环顾四周,总有太多的问题,来不及跟米爷说太多,似乎有些不舍,又感到一种混沌,直到坐上车,离开这个地方,再买票、上火车,重新回到列车坐席,犹如一场梦幻旅行。
早上八点钟,车上人不多,广播里放着一首歌:
……
你说的话在我心中生了根
爱得很深所以心很疼
记忆在我的心中翻滚
是不是每一个人
都像我一样笨
只怕再问对彼此都太残忍
我能感觉另外一个人
我等等笑容换成泪痕
……
在那一刻,珊珊泪花流落。韩桃儿的音容笑貌在我脑海里攒动。我真心希望她去了一个快乐的世界,在那里,会有人关心爱护她……
这时,一张纸巾递过来,我抬头望去,一个扎着马尾辫的女孩目不转睛的看着我,那眼神似乎要穿越时空的阻隔,在努力回忆一桩旧事。
“你怎么了?”她问。
我摇摇头说:“没什么。”
她用一种很探秘的神情注视着我,然后说:“我们寝室长说,你快乐不快乐呢,时间不会为你停留一秒钟,这个世界才不会为你悲伤。”
我说:呵呵,谢谢!你还在上学吗?
她很幽默:“那当然,这么年轻不上学干什么?你以为出来工作就容易吗?我们寝室长说了,年纪轻轻就出来混,迟早是要还的。”
我终于忍不住笑了起来,伴随着火车的轰鸣声,和她聊了很多,她说她刚在首都师范大学上大一,这次专门请假回来是要补办身份证,她还说,等到了北京一定介绍她顶礼膜拜的寝室长给我认识。
她叫张伊,三个月后的一个周末,她成了我的女朋友。
……
“苏贝奇,我们学校音乐学院周四晚上八点在会议室二楼有一场音乐会,东门进去往西走,在西北角上,记得要去给我们学生会捧场呀!”张伊从我的自行车上跳下去,边往教室跑边啃着煎饼喊道。
说实话,我对音乐并不感兴趣,可能是不会欣赏吧,但是当我远远的听到像线条随风飘荡的悦耳琴声后,忍不住走近了。音乐真的能走进人的内心,那是我第一次感觉到。
入冬的这一天出奇的冷,西北风吹透了厚厚的羽绒服,不禁打起寒颤。热闹的会议室人头攒动,只是大家很有素质的闭口倾听。
“你来啦!”张伊小声的说着,把我拉进去,坐下来。
但是很快,我又站了起来,因为我看到台上那个演奏小提琴的人正在向我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