晌午时分,烈日当头,村西头的一个宽敞的农家小院内,大槐树阴凉地下面,摆着一张八仙桌。
田本喝着自家酿的黄酒,时不时瞅两眼坐在对面只顾着埋头啃鸡肉的“刘支书”,心里有些郁闷,“刘支书是不是以前认识我啊?第一次见面就如此好爽,不过,这哥们不做作,投我脾气。”
打了一个饱嗝,刘辰心满意足的放下筷子,望了一眼面前堆成小山的鸡骨头,苦笑着对田本摊摊手。
刘辰和刘民谈完刘福贵的问题后,没有任何客套,跟着田本回了家,到田本家后也全然没有拿自己当外人,找到茶壶倒了两杯水,一杯递给他,一杯自己端起来咕咚咕咚喝了个底朝天,酒菜上来后,先和田本碰了一杯,便只顾着埋头胡吃海喝,随意的让田本都有些郁闷。
说实话,刘辰真的是饥饿交加,一大早骑车赶了半小时的山路赶到镇政府,又顶着烈日骑车赶了两个多小时山路转战中阳里村,且不提这一上午和那些人费尽心力打交道,光是体力上的消耗都让他有些吃不消,况且现在手掌还时不时向外渗着血。
当然这些还不足以让一向注重礼仪细节的刘辰,在刚刚只见过一次面的田本面前如此豪放,毫不拘束,造成今天这一幕的罪魁祸首,就是面前桌上的那盆菜。
菜盆里盛的正是那道被后世商业炒作为“黄金鸡”的义阳名菜,前世这道菜是刘辰的最爱,刚才他的吃相足以表明今生的态度。
什么是真爱?前世今生,此生不渝,这才是真爱。
黄金鸡是义阳地区专有的一道特产名菜,属于中州豫南菜系,做法用料也不复杂,但比较讲究火候和厨师功底。一般选择当地家养的土鸡,活血宰杀制净,剁成核桃大小的块,加入葱、姜、盐腌渍片刻,再把鸡蛋、淀粉、面粉和成糊,将鸡块裹匀糊,放锅中小火炕至两面焦黄,然后将鸡块放入开水中,加入各种大料和高汤大火烧沸,转中火慢炖。
吃人的嘴短,刘辰端起酒杯,与田本碰了一杯,笑道:“嫂子的厨艺真棒,好久没有吃到这么地道的面炕鸡了。”
“刘支书,你要是不嫌弃,以后常来,不是俺吹,你采莲嫂子是十里八村出了名的烹饪高手。”田本脸上洋溢着骄傲的神采,大声说道。
正在这时,一个长相贤惠的妇女端着一盘菜走到近前,用手戳了田本的脑袋一下,冲着刘辰,笑道:“刘支书,别听俺当家的瞎吹,你要是喜欢吃,以后常来。俺一个妇道人家啥也不懂,谢谢你今天仗义出手,救了俺家男人。”说着女子端起田本面前的酒杯,一饮而尽。
刘辰二话没说,干了满满一大杯,看着夫妻二人,真诚道:“田本大哥,采莲嫂子,二位要是不嫌弃,自家人面前就叫我刘辰吧,刘支书那是工作叫法,我也不能一天二十四小时连睡觉都工作,是不?”
“哈哈,你这个兄弟我交定了,投我的脾气。”田本重重拍了刘辰的肩膀一下,夫妇二人都感觉眼前的年轻人很投缘,且不说冒着生命危险救了自家男人,一身白净书生相却毫不矫情,情真意切,值得深交。
刘辰指着面前堆成小山似的鸡骨头,笑道:“以后我要是长待中阳里村,恐怕咱们家鸡圈里的鸡就该不乐意了。”
听到这话,田本笑了一下,表情变得有些严肃凝重,指了指门外,待看到自家女人走出去望风,才回过头,看着刘辰,一脸担忧,道:“兄弟,你要长中阳里村,恐怕有不少人不乐意啊。”
“要让所有人都高兴,确实很困难。”刘辰摇摇头,意有所指,无奈苦笑道。
田本看着刘辰那张虽显成熟刚毅但年轻稚嫩的脸,担心他没有意识到中阳里村的复杂性,沉声道:“中阳里村的支书可不好当……”
这是刘辰第二次听到这句话。
刘辰看着田本,表情有些严肃,语气有些郑重,道:“再难也得有人干,是不?”
“那你了解中阳里村吗?知道为什么中阳里村的支书难干吗?”
“都说中阳里村有三害,柳林镇是刘家后院……”
“不,这些都只是表象,真相是中阳里村已经很久没有村支书了。”
“中阳里村已经很久没有村支书了?”刘辰静静看着田本的眼睛,眼神疑惑。
田本轻叹一口气,缓缓说道:“我就知道有些东西是资料里查不到的,哎,中阳里村的支书大多是姓刘的当家人来当的,目前为止最受认可的是刘家老大刘国昌,也就是现在的地委副书记,不得不说,这刘国昌确实有能力,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获得了粤南商人的认可,抬高了中阳里村茶叶的价格,让中阳里村一下富了起来。”
“后来,刘国昌提议区里成立茶叶销售合作社,把区里的茶叶都外包成中阳里村产的茶叶,卖给粤南茶商,可粤南茶商只认刘国昌,所以刘国昌凭此当上了供销社的主任,当时恰逢国家提倡干部年轻化,再加上刘国昌因为抬高茶叶销售价格的缘故,成了名人,很快再次被提拔,从此平步青云,直到前两年当了地位副书记。”
“因为中阳里村茶叶的问题,中阳里村的村支书一职显得格外很重要,区里直接任命,一般还兼任镇里的党委委员,可后来区里先后派了几个年富力壮的干部,都不行,干不了多久便自动离职。区里索性也不再往下派干部,村里的大小事务一直由副主任刘民管,所有就造成了现在的局面,中阳里村已经很久都没有村支书了。”田本一口气把其中的缘故缓缓道来。
刘辰望着田本,不解地问道:“那为什么区里没有把刘民扶正呢?”
“因为区里有人不想看到中阳里村刘家一家独大呗。”田本自然抢道到,随即意识到刘辰的眼神有些怪异,挠挠头,不好意思地笑着道:“我大哥是区委副书记,兼政法委书记,所以里面的弯弯绕绕,我略知一二。”
“田紫山书记是你大哥?”刘辰道。
姜景甜给刘辰提供的资料,大多是刘家兄弟的个人原始信息,里面没有太多有价值的东西,但对于侦查出身的姜景甜,还是从中看出了许多常人看不到的内容,比如刘仁和刘老憨的叔侄关系,但也有很多信息是从公安系统的资料中无法分析出的,比如中阳里村已经很久没有村支书,比如区委政法委书记田紫山是田本的大哥。
田本点点头。
刘辰仔细一想也对,刘家三兄弟是柳林镇乃至义阳地区的都不好惹的角色,田本敢带着田姓人和刘家人抗衡自然有所依仗。
想着今天田本因为自己遭受无妄之灾,刘辰举起酒杯,带着歉意说道:“田大哥,今天上午我连累了你。”
田本表情困惑,“你的意思是?”
“今天上午这场架就是冲着我来的,你们只不过是陪练。”刘辰点点头,指出了其中的深意。
田本不敢置信,“这怎么可能?”
“你见过有人大清早去村口上吊寻死吗?这死的也太没诚意了。再说,那条上吊的绳子中间有被割断的痕迹,经不起多长时间,叶菊花不会有问题。”刘辰转着酒杯,一脸风轻云淡,如同局外人。
田本眼眸睁大,也意识到其中的蹊跷,他大清早路过村口,本来是要救叶菊花的,谁在暗地吼了一嗓子,才搞成两姓大战,不过说来,这架不咸不淡僵持了一上午,偏偏刘辰出现时,刘富贵的镰刀扔了上来,“他们为什么这样做?”
“想让我离开中阳里村呗。”刘辰漫不经心,表情轻松。
田本眼神雀跃,担忧地问道:“那你打算怎么办?”
“如果他们和我好好商量,没准还有余地,不过选择这种方式,我……奉陪到底。”刘辰静静看着田本的眼睛,握紧酒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