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不说有了公主在,那些个捻酸含醋说话阴阳怪气的人都收敛了,安韶华三两句就问出了个大概。
原来昨晚唱完府衙的堂会之后,俞醉梅酉时末回到了俞家班,好几个人都见她回去了,却没人再见她离开。平日里,俞醉梅都是卯时吊嗓子,如果头一日吃多了酒,第二日会辰时再开嗓。但是今日巳时都没见出来,俞家班的班主便有些着急了。
遣人去看,哪知人竟然不在。
昨日府衙的堂会班主没有过去,城中有个老举人明日要做寿,一早就说好了俞醉梅去唱的,可谁知事到眼前俞醉梅竟然应了府衙的堂会,还收了人家的银子。班主昨晚去老举人家又是赔礼又是作揖,好话说了一箩筐,腰都要撅折了,这老东西居然说他看上俞醉梅了,既然俞醉梅这几日有事,干脆就把事情都了了,改天入他的府里。
班主气得恨不得上去撕了他那道貌岸然的老脸,可还得忍着。这据说老举人的儿子在永安京入了林相的眼,拜了林相为老师。都说这相府丫鬟三品官,林相的学生呢?谁敢招惹?林相学生的爹更是俨然把自己当成了土皇帝。
俞家班的班主也是昨晚回来之后才知道俞醉梅在府衙唱戏竟然是长给三皇子听的。
班主本就受了大一肚子气,一听说三皇子当时就把俞醉梅的卖身契送过去了。毕竟是自己从小养活大,一招一式一腔一调都是自己亲自教的,要说他把俞醉梅当自己闺女可能有些假了,可是养个猫狗尚且有情义,更何况是人呢?
班主也是在给俞醉梅做打算。只是他并不知道,最尊贵处,哪里是最好的去处呢?
所以今日一早找不到俞醉梅,班主也有些慌神。俞醉梅的性子说得好听了是有些骄矜傲骨,说直白些就是矫情倔强。万一她知道自己被班主送给了京城的贵人,他会如何行事,班主自己都不敢确定。
安韶华他们来之前,俞家班的班主已经找过一遍了。人影都没有。这人要是在三皇子那里还好说,要是不在,班主为她两边得罪人。想到自己为俞醉梅操碎了心,俞醉梅还如此不告而别,班主也是火大,站在院子里骂了快一个时辰了。
班主正骂着,又遇上两个面生的锦衣华服小公子来找俞醉梅,这班主一下子就想歪了。以为这俞醉梅背着他搭上了贵人,既看不上那任老举人,又不想去伺候三皇子。所以对安、顾二人也没什么好脸。
戏班子里其他人都惯会看班主的脸色,自然对他俩多有不敬。
安韶华原本就没准备亮出身份。京城来的官员,特意到绥州的一个戏班子里寻一个戏子。这事儿要是落到御史耳朵里,能参得他跟顾銛身败名裂。
但是有公主在就全说得通了。
公主想听戏,谁能说个不字?
他们这边正说着,曲六子慌慌张张地跑进来了:“安大人!顾将军!”见面就跪。
安韶华一拍脑门,得,全露了。
曲六子一阵磕头:“求大人救救我姐!”
“六子,你姐自己偷跑了,跟这两位贵人并无关系。这是做什么。”班主想要把曲六子赶走。
“师傅!”曲六子朝向班主磕了个头,“我姐不管去哪,都不会不跟我说一声的。况且昨晚顾将军给她教了一出新戏,她若是学不会可……”
“她学了新戏?”班主闻言一下子站了起来。
安韶华也跟着站起来,上前问道:“学了新戏,如何?”
“贵人不知啊,这俞醉梅最是个戏疯子。一般人听到新戏如痴如醉,她那是不吃不睡!新戏学不会她必是哪儿都不会去的!”
“她是不是去将军府了?”顾銛忽然说,“她若是为学戏的事情忧烦,去将军府找我,或许……”
顾銛与安韶华又急匆匆地往将军府赶去。
公主出来,看到曲六子从怀里拿出一小包糖来,给院子里一些做杂事的小孩子吃。那些孩子大的有十四五,小的才七八岁。
公主看了一会儿,发觉不对,怎么看起来七八岁的小孩子也要比那十四五的地位高上许多?那几个半大小子各个面黄肌瘦,眼睛都站在曲六子的糖上。
“他们吃不饱么?”公主小声问班主。
“这个……”班主面露难色,“没法子,他们倒仓了,养着也就是个闲人,将来别人成了角儿,他们做个端茶倒水的杂活,总不至于饿死。”
公主从不知道倒仓竟然是如此残酷的一件事情。细想来却也十分无奈,这些孩子本来都是些没田没产,挣一个花一个的穷苦孩子。打小卖到这戏班子里,除了唱戏什么都不会,什么都不懂。可唱戏本来就是靠嗓子吃饭,倒仓了的孩子……
公主把班里所有倒仓的孩子都买走了,她自知没有能力救世,只能遇上一个救一个,起码跟着她能吃饱,也不至于将来生活凄凉。安顿下那些孩子,公主思量再三还是去找了三皇子。
听闻俞醉梅不见了,三皇子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姑母,我送顾銛一个丫头,又送你一个戏子,你说侄儿是不是好人?”
公主还想说,俞醉梅卖身契是在自己手里,可是人不知所踪啊!
“都说人善被人欺,我这左一个人右一个人送出去,端茶倒水都得我自己来了,你还要来问我人在哪里?姑母的逃奴去了哪里我上哪儿知道?”尹铎说着把茶杯重重地放到桌上,冷冷地看向成安公主,收起了笑意看起来颇有几分开隆帝发怒的征兆。“我倒是知道我看上姑母身边的一个小宫女,姑母却要用一个三品官来吓唬我。”
“你……殿下尚未婚配。”成安公主心里紧张,话都从嘴里说出去了才发觉不妥。
“啊?呵呵呵呵……”尹铎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姑母,我只是要个人伺候我,跟婚配与否有何干系?难不成未婚的皇子连个伺候的宫女都不能有吗?再说了,她不是母后的人么,伺候我委屈了她么?”尹铎止住了笑,两眼只盯着成安公主:“成安姑母!你为了个戏子三番五次来见我,究竟……意,欲,何,为?”尹铎一步一字,慢慢逼近。
成安公主一时间脑子一片空白,接不上话。
尹铎起身,拂袖把桌上的茶杯一下子打到成安公主脚旁,冷哼了一声就走了。
好一阵之后,成安公主忽然泄了气一般瘫坐在椅子上喘着粗气,出了一身冷汗。
当晚,清月辞别了成安公主,一步一回头,双目泪长流。
进了府衙,三皇子住的院子门口跪了一排宫女正在掌嘴,直打得齿落血流,端的吓人。清月心惊胆战两脚发虚。华迅出来看了一眼,说了声:“散了吧”。把清月带到三皇子面前。
尹铎今日生了好大的气,刚罚了人,此时正在抄经书。听到有人来,抬头一看,看着清月皱了皱眉:“你哭什么?好生晦气。”
清月回话说,“辞别旧主情难自抑”。却哭得直抽气,断断续续说不清楚。
尹铎耐着性子听了一会儿,“滚滚滚……”尹铎摆着手一叠声说了几十个滚。“成安姑母怎么调教出你这样的废物?赶紧滚!有多远滚多远!别在我跟前!”
清月如蒙大赦,抬头看向尹铎,更是哭得止不住了。原以为这一步走出去就是跳进火坑,哪知道还有这般峰回路转?这是让她去做粗活,不能伺候在三皇子近前的意思么?这样也好。
三皇子看了华讯一眼,仰头看向屋顶。府衙没有精美的平棋,细细看能看到房梁。尹铎声音很轻,几乎呢喃:“让她滚吧。”
清月给三皇子磕了头,又向华迅磕了个头。
华迅看向三皇子,斟酌着说:“从哪儿来打哪儿去吧!伺候殿下多大的福分啊,可惜你命里没这份荣光。赶紧滚!”
清月直到出了府衙,才觉得自己是虎口脱险,终于活过来了!
“殿下。”华迅给尹铎面前的蜡烛剪了烛芯,小声说:“殿下不是觉得清月还算入眼么?”
“走眼了。”尹铎迷上眼睛,搓热了双手揉了揉眼。“那日见她还算个能说话的人,如今一见除了哭什么都不会做,没意思。”
华迅微微笑着说:“殿下不愿见女人哭。”说完忽然想到李妃娘娘那悲天悯人常常垂泪的样子,心里一沉,自知说错话,赶忙想法子救场。
尹铎却点了点头:“平日里见得太多,总想遇上一个有话直说,哪怕冲一些也好,可别抽抽搭搭的。”
“可惜了,得罪了公主。”
“切~”尹铎从牙缝里啐出一个音,“她算哪门子公主。莫说是得罪了她,就是顾石那老东西,也不能那我怎么样。”
“殿下天潢贵胄,自然不是他们那凡夫俗子能相比的。”
尹铎抄完一段经,双手合十默诵了一遍。华迅静静地侯在一边。
“那个戏子当真不见了?”
“殿下,公主倒不至于说假话。”华迅一边伺候尹铎睡下,一边小声回答。“只是最近,已经好几个人给殿下送戏子了。”
“你也要学李妃娘娘?”尹铎一脚把华迅蹬开,自己躺好。“收起那些话,听着就烦。”
华迅爬起来给尹铎盖好被子,“奴才不敢。奴才只是怕这事儿传回京城,于殿下名誉有损。”
尹铎闭上眼睛,不再说话。
华迅憋了一肚子话却不敢再发出一个音,只能窝在脚踏上先坐着。
作者有话要说:加快进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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