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入夏以后,本是诸事繁杂,且件件都是大事,动辄干系到国计民生。|
何络罗国六王子前脚刚出了大祐,进了何络罗国境内就开始让人一路追杀,如今音讯全无生死不知,何络罗国国王打发使臣来问,是不是有大祐的人泄露了他们王子的行踪。安国公从北疆递上折子,想要开个互市。有了互市,让北蛮人也能吃饱穿暖,这样他们冬天久不用来抢了。沐王爷在西疆也发来了折子,说是儿子大婚他想回来喝媳妇茶。再加上自己老了,想要回家含饴弄孙,平西军他不要了,想给谁给谁。
再说近处,先是磁州水患数千人流离失所,有些灾民一路乞讨竟然到了永安京治下。又是益州闹了时疫死了好几百人,太医都去了才勉强控制住。还有沧州官场动荡斩了几人免了二十多位官员,皇上老了,懒得细查这些盘根错节的关系,干脆一刀切了。
还有太后万寿节将至,能够得上数儿的,都挖空了心思想寿礼;够不上的削尖了脑袋找门路。
按理说桩桩件件都是大事,可这几日的永安京,街头巷尾都只有一件事:两位世子的韵事。在民众眼里,那些个功勋世家的纨绔子弟,不用种地也不用当值,平日里狎妓赌钱都是当正经营生的,只是互相下手的还真是头一遭。
莫不说官场上众人的人们一个个眼珠子滴溜溜地净四处瞅,人前谁都不敢发表意见,可回到家里遮遮掩掩地都开始说这事儿。
要说吧,这景阳侯世子是娶过妻的,妻子郑氏虽然只育有一女,但并不是个悍妒的。相反,就单看景阳侯世子那个院子,那些个别院,就知道这事儿一定是景阳侯世子荒唐了。
可这回这位爷荒唐的不是别人,是抚安侯世子。
这事儿就难说了。满大祐都知道,抚安侯战场上受了伤不良于行,他也没有娶妻,就跟着赤霄两个人关着门过了小二十年。可是说到赤霄,永安京老一点的人都记得,早年间南疆南边一座山上,有一个部族,那个部族邪乎得紧,全是男人,男人还能生孩子,长得还怪好看。那个部族就叫千仞。大概三十多年前,朝廷朝南蛮发兵,那一战之后,好些个千仞人来了大祐,其中有一对双生子,是跟着刘老将军的马车直接来了永安京,还进宫见了皇上。那对双生子长得那真是看一眼就能把人魂儿勾去了。这对双生子哥哥叫绿沉,弟弟就是赤霄。绿沉稳重,赤霄跋扈,三十年前来了永安京就没有一点人在屋檐下的自觉,凡是敢挑衅他的都被他揍了回去。当年淳王的次子看上了这兄弟俩,赤霄拔剑就把人废了。
这抚安侯世子是赤霄的儿子,性子能比他爹好到哪儿去?真要是景阳侯世子想要像平常眠花宿柳那样跟抚安侯世子玩闹,指不定早让人废了。
可要说这两位爷是来真的,那可真是……呦呦呦……千百年来没见过啊!
任凭风言风语传的再热闹,这事儿愣是不能定性。御史们一个个揣着折子上朝再揣着折子下来,在这件事儿上谁都不敢当这个出头鸟。
个别精明的,写了两份折子。
一份呢,轻拿轻放,这事儿不算事儿,大家都是男人,喝醉了宿在一起,这谁年轻时候没有过酒醉不庄重的时候?板子高高举起:不庄重。再轻轻落下:年轻不懂事。既全了皇后娘娘的面子,又不伤这两家的和气,皆大欢喜。
另一份就不是了,从礼法上,治家上,君子之风上从严说,往重了讲!只是这分寸最难。严,要严到哪一步?重,要不要动世家根基?
朝臣们喝了一碗又一碗养精气补脑的汤药,终究是想不出个章程。
继后气的冒了烟,把景阳侯夫妻俩叫到宫里前前后后里里外外上上下下骂了好几个来回,这事儿还就真的一直悬而未决。
继后斥责,皇上不言语。
有人求情,皇上也不搭话。
这端的奇怪。
这一日皇上正在议事,几位兵部、户部的大人们吵得嗓子都哑了。
皇上说:“李至廉说的也对,谁也不能保证这北蛮人吃饱了会不会恩将仇报,变本加厉。”
樊成良是新上任的户部尚书,益州人,祖籍冀州,带着中原汉子特有的憨直。做过几个地方的知府、巡按,不是土生土长的京官,反倒是地方上历练出来的。也曾三次去北疆押送粮草,多少见识过些北蛮的风土人情。“皇上。”他上前一步行了一礼。
开隆帝摆了摆手,“樊卿坐下说话。”
“谢皇上。”樊成良行了礼,正襟危坐。“皇上,依微臣所见,顾公爷言之有理。”
开隆帝一挑眉,樊成良便说了下去。他以为北蛮人之所以每到冬天就要来烧杀抢掠,大都是因为缺衣少穿难以为继,若是真的自己家的粮食够吃,谁会大冬天不在家骑马奔袭大半月去抢别人家的粮食?若是大祐的与他们通商,让他们知道只要勤劳就能吃饱,冬天不会冻死,春天不会饿死,他们必然对大祐感激不尽。樊成良以己度人,言辞十分恳切。
“樊大人此言差矣!北蛮人野性难驯,茹毛饮血啊!他们一不盖房,二不种地……”
兵部的侍郎正说得口沫横飞,忽然李至廉一个眼色,这人瞬间没了音儿。
只见宋廉亲自躬身迎进来了个小孩子,七八岁年纪,欣长身材,眉眼精致好看,一双大圆眼睛黑得吓人,穿着一身短打,稍一动作就从衣裳边缘露出里面嫩白的皮肉,跟脸是俩色儿,大约刚练过武,一脑袋汗。
开隆帝见到来人,先笑了起来:“怎么这时候来了?”
几位大人面面相觑,不说话。
这小孩子倒不见外,走到皇上跟前行了个晚辈礼。宋廉给搬来个杌子放在皇上脚跟前,开隆帝踢了踢杌子说:“把这些劳什子搬开,豆芽,来,跟皇爷爷亲近亲近。”
皇爷爷!
几位大人被这个话吓得面无人色,这孩子长得跟顾锋简直就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皇孙!难道那些流言竟是真的?不知皇上此举有何用意,不知朝中有多少人知道此事,不知……
樊成良刚到京不久,倒是面色如常:“臣久不在京中,未能恭喜皇上喜得金孙!在此补上!”
李至廉听着都要给他跪下了,这樊成良什么眼神?这孩子长成这个样子明摆着就是顾锋给二皇子生下的!这么犯忌讳的事情藏着掖着都来不及,樊成良这是要做什么?
樊成良却不自知,这般说着在自己身上摸索来摸索去,掏出一块随身玉把件,往前递了一下又缩了回来,倒是把宋廉晾了一下,最终还是躬身呈给了宋廉:“这是臣年幼时随祖父去游历,在民间一集市上买来的,不是什么稀罕物,不值什么大钱,却也跟着臣三十余年了。今日送给皇孙,愿诸事顺遂。”说完看向皇上,“还不知这是哪位……”
一旁的几位大臣恨不得飞扑上去堵住他的嘴,幸亏宋廉机敏:“皇上,长孙殿下午课时间到了。”
开隆帝笑睨了宋廉一眼,宋廉赶紧把头低下。开隆帝抱了抱怀里的豆苗,小声说:“豆苗,你是哥哥了,要为弟弟做表率知道吗?”
“知道了皇爷爷。孙儿告退。”豆苗干脆利落行了一礼,转身走了。
一众大臣眼皮抽筋似的过那眉眼官司,就那一寸许的地方意思多得放不下簌簌直往下掉。开隆帝端起一杯茶,掩住嘴角的笑意。
这个老二,还挺机灵。想起了二皇子来跟他商议时候说的一句话:“事儿就交给办事儿的人去办,办事儿的办法也交给他们去想。父皇你只要让他们知道你想要什么结果就行了。”
众大臣们也没了议事的心,这跟北蛮的互市年年都要拿出来说一次,年年提年年回,那些话也都是说过的,来来回回总是那些,说了一遍又一遍的,没甚新意。只是没想到看到了小皇孙,哦,不对,听皇上的意思那是皇长孙!还是做了哥哥的皇长孙!
众人心里嘀嘀咕咕,眉眼七上八下,开隆帝找了个由头打发他们散了。
一出宫门,李至廉忍不住就上前说:“樊大人啊樊大人!你怎么什么事儿都敢往上凑啊!这皇孙的事儿是你我能掺和的吗?这二皇子尚未婚配……”
“李大人莫不是想错了什么?”樊成良一改方才耿直纯良的模样,挺直了腰板半回首冷冷地看向李至廉:“皇长孙是皇上亲口认的,你我算什么东西还能掺和皇上认孙子的事儿?”
李至廉一噎,隐隐明白了什么。
“奉劝李大人一句,”樊成良抬脚要走,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就当对李大人刚才的好心提点投桃报李。皇长孙的事儿,就算传出去,起码不能现在从你我这里传出去,还望李大人管住你手底下的那些个人。”
樊成良说完就上了马车,李至廉也浑浑噩噩地坐上了自家马车。快到家的时候才猛地反应过来,大喊一声“快,快,掉头,递牌子我要进宫,我要面见太后!”
说完跟自己贴身的小厮吩咐赶紧去给刚才一同进宫的几位同僚传信儿,今日所见切不可肆意宣扬。
作者有话要说:周日不能更,周一大约会晚些更,最迟到周二凌晨,一定能更。166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