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眼镜陈文的信息真的不准吗?准。原初三(1)的老班主任凌姗老师确实是今天回来,不过,在最后选择交通工具时出了个插曲。
凌姗的确订的是今天的机票。但一个人突然的出现便改变了她的计划。这个人叫毕高乐,是她美国研修孤儿心理教育学的同学,一个二十三四岁的美国混血儿。如果更近一点说的话,这个小伙子是凌姗小时候在孤儿院时的保育员毕淑琴的儿子。
那一年,因为毕淑琴有海处关系被打成了特务。早晚二遍没完没了的批斗,逼供审讯,把她关起来用人看押着,在一个黑头夜里,毕老师失踪了。若干年以后,人们才知道,毕淑琴逃出了境外,正在联合国的一个人权机构供职,嫁了一个高鼻子兰眼睛的美国佬。毕老师的出现确实给孤儿学校办了不少的好事,也把这所学校推向了国际。学校曾多次接待外国前来参观访问包括考察的团体,也接到了许许多多的捐赠,使我们的孤儿工作在国际社会上有了公允的评价。因此,省民政部门和学校一直保持着同毕老师的联系。不知什么原因,毕淑琴却一直没有接受学校的邀请回到她这个阔别二十多年的学校来看看。凌姗此次的研修名额就是毕淑琴想方设法搞到的。就这样,在研修班里,凌姗便认识了这位毕高乐同学,后来才知道他是毕老师的独生儿子,毕老师的唯一亲人──因为她的那个美国丈夫早就和一个金发爱尔兰女人跑了。毕淑琴不愿提起这段不愉快的经历。
从毕淑琴对孤儿学校的努力到儿子研修这个专业,凌姗真切地感受到了毕淑琴那颗滚烫的心,她理解这位饱经磨难的老一辈孤儿教育工作者的心。因此,她和毕高乐相处很好。毕高乐在语言上帮凌姗过关,她在业务上帮助毕高乐学习。俩人感情十分深,凌姗很喜欢这个拘无束的小伙子,把他当成自己的弟弟──反正自己的弟弟从小失踪至现在还没有着落。毕高乐怎么想的,凌姗不知道,因为他毕竟生活在那个不同生活方式和思维的国度里。小伙子喜欢找她在一起玩儿,唱卡拉OK,跳舞,打克郎棋什么的,有时也游泳,郊游,搞得不少同学有些吃醋,忌妒他。他呢,根本不在乎这些,仍我行我素,说来就是一块粘在凌姗身上的粘糕,一口一个“密斯林”,有时竟把“亲爱的”三个字加在前边,凌姗为此没少纠正,他就是不改。好在美国那个社会,凌姗也就听而未闻了。
凌姗回国前,小伙子也要和凌姗一块“回国”,说什么要认祖归宗,可能妈妈毕淑珍没有同意,过了几天,这事也就放下了,他呢也就不再提及了。
昨天,凌姗在北京下飞机,去国家民政部报到,并带去一些有关的资料。受到了部里的热情接待──其实他们跟姗关系很熟。凌姗做为全国民政系统的劳模,优秀教师,曾随部里的事迹报告团走遍各省,多次受到领导的接见。为此,部里为凌姗举行晚餐会接风洗尘(要不陈文怎么会从省民政厅里听到关于凌姗回来的消息呢)。等凌姗回到宾馆时,已经是午夜时分了。凌姗简单地洗漱后便准备休息,这时电话铃响了起来,她接过电话,便听出是毕高乐的声音。原来毕高乐已经来到了中国,刚刚下飞机。毕高乐说,他这次是以民间探亲的名义来中国的,希望在她的引见下能在孤儿学校呆上几个月,了解以下中国,也希望能多一点接触一下孤儿学生,如可能,作下英语教师,借机会学一点中文……。
其实还有什么好说的,人都到了中国。外事无小事,特别在当时那个年代。于是凌姗按程序请示了部里,又打电话向省厅作了汇报,最后电话打到了孤儿学校校长金钊家里。她以为这事一定很麻烦。可没想到过去被认为最复杂的情况却一路绿灯。凌姗这才感到,在自己出去的几年中,国内确实发生了相当大的变化。
就这样,凌姗才准备把毕高乐带回学校。
谁知毕高乐这小伙子又提出了要求:不坐飞机,坐火车。要欣赏中国北方的一路风光。他还说,他无论如何不能放过这个机会!就这样,凌姗才临时决定改乘火车归校,这就是初三(1)同学们空跑飞机场没有接到她的原因。
火车最近实行新图运行,北京来的特快提前半小时到站,比飞机到港的时间大约晚二十分钟。因此,当初三(1)的同学们从机场返校的时候,火车正好进站。
凌姗和毕高乐先后下了车。火车只停两分钟就开走了,留给他们面前的是美丽的小镇风景,凌姗觉得忒亲切。可对毕高乐这个第一次到中国又到了母亲从前工作过的地方来说,那感受可就更深更新鲜了。他那双兰眼睛早就不够用了,嘴里还不停地用生硬的中国话赞美:“太美了,太美了,东方的景观实在太美了!密斯林,我真没有想到,你的祖国,你的家乡这么迷人!亲爱的,我真想做中国的姑爷,不走了,不走了!”
凌姗看着他的样子不禁笑了:“别发感慨了,走吧。沿这条小路,通过这片稻田,哝,那茂密的树林后面就是我们的学校了。”
“OK,OK,我们,我们怎么走法?”毕高乐耸耸肩摊摊手,意思是说,这么多东西怎么办?
凌姗笑着说:“你20多岁大小伙子,背着嘛!”
毕高乐开心地笑着摇头。
凌姗招手喊过来一个三轮车夫:“师傅,麻烦把这些东西拉到孤儿学校去!”
三轮车夫满脸堆笑地答应着,过来搬行李。
毕高乐这才知道凌姗在同他开顽笑,主动过来帮忙装车。
三轮车装完了,车夫问:“二位上车吗?”
凌姗摇摇头:“我们走小路。”
车夫蹬着车子走了。
毕高乐这时不放心了:“林,这,这不可以的,不可以的!”
凌姗笑了:“放心吧,没问题。这是小站有执照的车夫。中国不象美国,咱们走吧。”
他们二人行进在通往学校的小路上。当然,小站偶然出现一个高鼻子的外国人,也不免引来人们好奇的目光。
这是小镇一年中最迷人的季节,也是小镇一天中最美的时间。难怪毕高乐陶醉。一路上,他不停地向凌姗问这问那,一会儿拉凌姗的胳膊,一会儿拽凌姗的手,真像一个活泼的孩子。
“亲爱的,林,您如果没有结婚,我真想做你的丈夫,我们在这美丽的地方生活,你说是吗?”
凌姗没有吱声,她在想怎么同他谈一个问题。
毕高乐又说:“林,您明白我的话吗?”
凌姗站住脚,笑吟吟地望着毕高乐说:“毕高乐先生。”
毕高乐纠正:“林,为什么不称我亲爱的?”
凌姗笑着说:“毕高乐先生,这么称呼您,是我对您的尊敬,同时也证明我们之间是普通的朋友关系,这对于中国人判断两人的关系来说很重要,懂吗?”
毕高乐不解地问:“那么,称亲爱的不是更能表示我们亲近吗?”
凌姗摇摇头,随即迈开步子。两人并肩地慢慢走着:
“毕高乐先生,我有件事必须同您谈谈。”她望着毕高乐的面孔说:
“您是我的同学,我们是朋友,普通的朋友。不是男女的那种关系的朋友,对吧?”
毕高乐点点头。
凌姗说:“在中国的汉语中,‘亲爱的’三个字代表着男女间的爱,比如夫妻,情侣。甚至母子,父女间都不用这个词汇,这方面界定很严格,明白吗?”
毕高乐似乎听懂了凌姗话中的含意,他摊开手问:“您的意思,我不能叫您‘亲爱的’是吗?”
凌姗肯定地点点头:“您应该尊重中国的称谓习惯。从现在开始,你不许再用这个词来叫我,不然,会在学校中引起不必要的麻烦,那样,我也就没有办法帮你度过这段日子了!”凌姗说着,甜甜地笑了。
毕高乐还要争辩,凌姗推了他一下说:“走吧。就这么定了。哝,看见这棵大树了吗?这是我们常常散步聚会的地方,你妈妈当年就常领我们在这个地方做游戏。”
“真的?!”毕高乐眼睛一亮,他三步两步跑过去,抱着粗大的树干看着,然后慢慢地弯下膝跪在树下,双手合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