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灵山云雾缭绕,犹如立于九州的仙山。众人恭候在白灵山下,迎接定远侯云霄的义子。我站立在众人之前,仰望着浩渺的白云,等候着那从未谋面的公子。
山间的风悠悠地吹起,这样缥缈的意境,让我想起了遥远的巫族。那是南疆最美的地方,有着绵延千里的山丘,满山遍野的山茶,花儿开得最盛的地方,住着我的家。
“小漓,哥哥又逮到了两只兔子!”门被敲得咚咚地响,传来哥哥清朗的声音。
我欢快地去开门,见到哥哥江流背着弓箭,手里提着两只野兔子。哥哥朝我宠溺地笑,进屋放下弓箭,就动作麻利地抱起干柴,到门外生火为我烤野兔。我开心地蹲在火堆旁,瞧着哥哥熟练地剥毛,将兔子穿在木棍上,认真又耐心地烤了起来。
我最喜欢哥哥带我去打猎,最喜欢哥哥为我烤野兔,最讨厌隔壁的江珍跟我抢野兔。
至于我们都姓江,那是因为整个巫族都姓江。巫族里流传是百年前为避战乱从中原而来,因而保留了中原的姓氏。但“战乱”是什么?族里没人说得清,只有几位老人说那是很可怕的东西,我们最好永远远离它。
巫族和隔山的几个族落一样打猎为生,但有一个隐秘的事,那就是我们族人可以养蛊,养各种奇怪的蛊。但德高望重的长老认为这会招来祸患,只挑族里适合的女孩养蛊,于是我们这一代有十几个女孩养蛊,而我和隔壁的江珍都在其中。我很讨厌养这些长得难看的虫子,但隔壁的江珍很喜欢,于是我更加讨厌她。
这时火焰跳动了下,哥哥拿起穿兔子的木棍,小心地吹了一小会儿,递给我道:“烤好了,给你!”
我喜滋滋地接过,迫不及待地咬了一口,捂住嘴道:“咝……好烫!”
“已经吹过了怎么还烫?拿来我再吹吹。”哥哥明亮的眼睛看着我,接过木棍站在风口上,神情认真地吹了起来。我手撑下巴地望着哥哥,心里甜蜜蜜的。其实我不怕烫,是喜欢哥哥为我吹野兔时的模样,那样用心呵护我的模样。
“嘻嘻,我又闻到兔子味了!”江珍不知从哪里钻出来,就要去抢哥哥手里的兔子。我急得跳起来,追着她到处跑,最后还是哥哥笑着喊停,把自己的那只兔子给了她。
江珍生得很美,尤其眼眸漆黑,颇有灵气,族里人都说我俩是姐妹两枝花。此刻江珍捧着兔肉啃得很专注,对我道:“我告诉你啊,今早我听到长老们在谈事情,说什么又起战乱了。”
我记起族里老人的话,有些害怕地瞄向哥哥。哥哥站在火堆前,映着温暖的火光,对我温柔地道:“不怕,有哥哥保护你。”他的话抚去了我所有的不安,我对着他露出崇拜的笑脸,就如所有被宠溺的妹妹,崇拜着高大的哥哥。
这样的气氛中,江珍瞧了我们一眼,继续抓着兔肉吃,嘟哝道:“胆小鬼,我可不怕呢!”
美好平和的日子走到了尽头。山茶开得漫天通红的时候,凶神恶煞的官兵冲入了族里,到处烧杀抢掠。门被敲得咚咚地响,哥哥推开木门,满身的鲜血,对着我喊道:“小漓,快跟我走!”
我惊惶地跟着他出来,眼前的村庄陷入了火海,映着漫天的红山茶,成了人间地狱。哥哥拽着我躲过官兵的追杀,一路逃到隐秘的树林里。
“不行,江珍还在屋子里,我得去救她!”哥哥将我藏在树洞里,转身就欲回去。我猛地抓住他,惊恐地摇头。哥哥握住我的手,神色认真地道:“小漓待在这里,我很快就回来。”那样认真的神色,我心里万分地相信他,放手让他离去。
直到哥哥的背影隐没在密林里,我蜷缩着待在树洞里。天色逐渐黑下,丛林里猛兽吼叫,哥哥依然没有回来。我摸索着出了树洞,在密林地惊惶无措地走着,终于在黎明时回到了村庄。但那里早已空无一人,惨烈的大火将这里夷为平地。
我的巫族,南疆最美的地方,化为了一片灰烬。
我浑浑噩噩地徘徊在村子里,站在焦黑的土地前呆滞地望着我的屋子,还有隔壁江珍的屋子,可倒塌的房屋里再也没有生气。三天后,终于有别族的人路过,救下了我。但他们的族也遭遇战火,正颠沛流离地逃往中原。一路过了数个城镇,照顾我的夫妇终于受不了颠簸,停在了纪南城门,将我卖给了一个铺满脂粉的女人,换了足够活下去的银两。
买下我的女人自称红姨,带我来到一个叫花楼的地方,并给我取名为烟霞。花楼里的第一天,我住进了漂亮的大房间,还有一张柔软的大床。“砰”地一声,门被推开了,进来一个满脸横肉的醉酒大汉。他把我扑到床上,撕扯着我的衣服,任我如何挣扎踢打,都逃不过被凌辱的命运。刻骨铭心的疼痛从下身传来时,我流泪哭喊着:“哥哥,哥哥……救我……”哭了整夜,直到泪水流尽,我终于彻底明白,我被哥哥永远地抛弃了。
从那一夜起,这世上再也没有巫族的江漓,只有花楼的烟霞姑娘。
花楼的三年,我凭借艳丽的外貌成为了远近闻名的头牌。也是这三年里,我看尽了世间的男人,即使笑得媚如春花,心底依旧冰如寒剑。我冷冷地笑着,重新养起了蛊,但凡碰过我的男人,都逃不过我的蛊毒。
直到那日花楼来了位贵客,点名要我服侍。当我挑开珠帘,媚态百生地走近他时,他忽然转身擒住我的手,沉声道:“在本王的地盘上胡作非为,你胆子也够大!”
我笑得妖媚,贴近他的胸膛,若有若无地撩拨道:“楚王殿下若是对烟霞无意,又何必亲自前来擒拿?”说这话的同时,我手中的蛊欲欲躁动。
楚王在下一瞬间捏紧了我的手腕,令我动弹不得。“本王很欣赏你这般蛇蝎心肠的女人。”他的话里带着笑意,看着我的眼底却是一片冷意。
我的眼眸依旧妖娆,不动声色地收回了蛊,媚笑道:“烟霞承王爷赞赏!”
楚王深邃的眼神注视着我,手中放开了我,深沉地道:“为本王做事如何?本王可以保你离开花楼。”
“那可要看王爷想让烟霞做的是何事?”我盘算着他的话,面上仍是笑得妖媚。
楚王眼神深沉地审视着我,似是要将我看透,低沉地道:“给本王的二公子做贴身侍女。”
“呵呵!”我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要我一个花楼女子给楚王公子做侍女,楚王是疯了不成?我笑得格外妖娆,声音却是格外地冰冷:“你就不怕,我勾引你的宝贝儿子?”
楚王深邃的眼神扫向我,转身到桌边坐下,神色意味不明地喝着茶。良久,他的脸色深沉,淡淡地道:“若你能做到,本王会更欣赏你。”
山间清凉的风吹拂而过,令我从记忆中回过心神。众人皆跪拜在地,我亦随着缓缓跪下,眼神却是不曾低下,注视着云雾中的山道。
云雾消散开来,山道上下来一个白衣男子,容颜如雪般洗尽凡尘,眼神如水般映澈雪空,仿若天山雪水磨润而成,又仿若清雅淡墨描绘而出,如此不染世俗浊气,乘云而来的仙人之姿。
我见过无数男人,却从没有见过他这般的男子,洁如冰雪,皎如明月,令我的心不由得折服在地。在世俗中沉浮三年,我终于垂下倔傲的眼神,对他俯首道:“奴婢烟霞,恭迎云公子回府!”
云公子被迎回了定远侯府。这里除了我,没人知道他的身份是楚王次子景逸,所有人知道的是,他是定远侯云霄的义子云逸之。定远侯早年云游四海,近些年却重病缠身,搬去了别院静养,因而越州封地的事务全落在了云逸之身上。
云逸之看起来如世外仙人,待人也是淡漠而疏离。他很少露出笑意,即使淡淡的微笑也甚为稀少,只冷淡地吩咐着事情,将府上的事情处理得井井有条。府上的下人说起云公子,都是满脸的敬意,又觉得他太难接近,只能远远观之。
我身为云逸之的侍女,却是从没做过侍女的事情,常常放错了东西,弄乱了文案。每回这个时候,云逸之只淡淡地看我一眼,然后自己去整理好我弄错的事情。我见惯了颐指气使的贵族,却是第一次见到这般宽厚的公子,心里竟生出别样的滋味。
但再飘然似仙的人,也是有七情六欲的。我没有忘记对楚王的讥讽,在云逸之的茶里放了媚蛊,毕恭毕敬地端给了他。云逸之正在看公文,端起茶凑到嘴边,若无其事地喝了下去。我悄悄地观察着他的神色,敏锐地察觉他清雅的脸上浮起红晕,便步履妖娆地走到他身侧,玲珑的身段贴近了他的身子。
当我娇媚地攀上云逸之的脖子时,云逸之倏地抓住了我的手,幽深的眼眸看向我,淡淡地道:“你叫什么?”
我扬起妖媚的笑,对着他在媚蛊催化下泛红的耳根,撩人地道:“奴婢烟霞。”
“我是问你的本名。”云逸之凝视着身侧的我,目光里有着怜惜,有些叹息道:“烟霞这个名字太媚了,不适合你。”
我微微一愣,心头浮起一抹酸涩,有多久了,我有多久没有记起原来的名字了?我垂下眼睑,遮住里面的神色,低声道:“江漓。”
云逸之凝视了我许久,松开了我的手,又拿起公文认真看了起来,仍是淡淡的语气道:“小漓,下次不要往碧螺茶里放蛊了,可惜了一杯好茶。”
我惊诧地抬眸看向他,他的脸色已恢复自然,丝毫不受媚蛊的影响。但真正令我惊诧的是,他唤着哥哥才会唤我的小名。早已干枯的眼睛,悄然间浮起泪水,原来我还是会流泪的,只是太久没有遇到能让我流泪的人。这般冷淡疏离却又温柔如水的公子,令我重新成为了江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