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媚描述约里克过往的过程中,星辰一直都没有说话,因为他一直都在思考,而通过师媚的描述,他了解到一个与外界盛传的,包括与超人类特别行动小组电子卷宗中完全不一样的约里克。
与此同时,星辰思考中,也将此前自己心中的每一点疑惑,都在师媚的讲述中一一印证上来。
新旧人类混居的聚居区,是因为约里克本就是个新人类的逃犯,而约里克成为逃犯的原因,正是因为出于对弱势者的怜悯,而在激愤中杀死了自己的同伴。
非正常的人口组成方式,是因为这里的人口来源,本就十分特殊,他们竟都是约里克在争端中解救的旧人类孤儿。
还有拿走自己的手机,让自己无法联系外界这件事情,如果一切都是真的,那么这就说得过去了,因为这个聚居区实在太过独特,所以约里克确实有这样谨慎的必要。
在师媚的描述中,始终在思考和推敲的星辰,竟意识到自己根本找不出任何破绽,因为师媚的说辞实在太过严密而又奇特。
严密在于,这故事的各种细节太过复杂,复杂到十分容易出现纰漏,但师媚整个讲述下来,却让人感觉不到任何突兀之处,并且个中关键节点,让这聚居区中的种种不合理之处,变得合理的同时,竟也能够与外界传闻完美契合。
奇特在于,师媚方才所述说的,那些关于约里克的过往,其本身就好似比他传奇士官长的名号还要传奇,不是么?
听完师媚的描述后,一时找不到破绽的星辰,竟隐隐不知该再从何处怀疑起,因为他隐约想到,如果师媚真的只是为了骗他,何以编织这样一个十分容易出现破绽,且奇特到让人难以置信的故事来骗他呢?
当然了,另一个层面上,让人心存疑惑的星辰也思索着,也许师媚是早就意料到这一点,所以才有意而为之么?
如是想时,一番思虑之后,星辰再次将目光聚焦师媚,看着师媚莫名有些轻颤,却敌意和清冷气息尽皆散尽的蓝色眼眸时,说不上为什么,他脑海中莫名更加倾向了去信任师媚。
当然了,星辰并没有因此就真的完全信任了师媚,因为在他心中,他仍然有一个想不通的地方,而循着那心中所想,他也于跟师媚的对视中,下意识问了出来:“你刚才说的故事很有趣,师媚,我先不说让你证明这个约里克,是否就是传闻中那个约里克,但你先告诉我,你为什么要救我?”
没错,以上这些问题,就是星辰此刻最大的疑问,虽然他无法找到师媚所说的故事中,到底有何破绽之处,但他同样不知道这个约里克,是否就是传说中的那个约里克。
最重要的一点是,这一刻,星辰无论如何想不明白,他昏迷前的最后记忆中,那个亲手伤害了自己,好似根本要至自己于死地的师媚,为何现在又救了自己,并且看起来竟然敌意尽去,除却自己对他们还有用,或许可以套取有用信息外,他无论如何想不明白还有其他理由。
因此,只要师媚无法解释以上问题,星辰无论如何说服不了自己去相信师媚,因为师媚真实无比的差点杀了他,并且客观而言,师媚也确实有十足的理由杀了他。
听到星辰此刻的问题时,师媚浑身止不住的颤抖了一下,那一刻她只觉得心里好似瞬间空落了一下,而后又仿似实实在在的绞在了一起。
奇特且不知到底是生理还是心理的反应中,面对星辰的问题,师媚只觉得身心顿时被不安所填满,因为她意识到一件事情,那就是她竟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星辰的问题。
自己为何要救星辰。
在星辰昏迷的这两天里,这个问题师媚已经想了无数遍,在方才一刻,似有若无的,她好似已经将这个问题完全给想明白了,但真正直面这个问题的时刻,她意识到自己竟仍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星辰。
是的,通过很多或怪异,或理性的思索,师媚总感觉自己已经想明白一些事情,但却又不知道她该如何回答星辰,因为她总也不能告诉星辰,她实际上曾对星辰嗤之以鼻,却在后来的种种经历中,意识到星辰原来并不是个杀人逃犯,而星辰救了她之后,越是往深处回想那件事情时,她越是觉得星辰的灵魂净澈的同时,也越是觉得自己相较起来卑劣无比吧?
毕竟于师媚已经想清楚的某些枝节中,正是她在最危难的时刻,出手伤害了一心要救下他们的星辰,而那种境况之下,星辰仍然选择救了她,即使那一刻,星辰恐怕已经觉得自己必死无疑。
这两天中里,师媚经过与千颜还有万雨等人的接触,再加上听到了约里克的过往,在她已然翻天覆地变化过的心境中,愈发感觉曾经的自己是那样的卑劣,因为她意识到,至少在许久以前,她或许跟那些会踩在弱者尸体上,炫耀自己功绩的新人类战士根本没有任何区别。
想明白很多事情的同时,师媚也知道约里克的做法是对的,坚强如千颜,可爱如万雨,还有这聚居区中,其他因为部分新人类的卑劣行径而遭遇巨变,如今基本都已成长为少年男女的成员们,每一个人都应该有权力活下去。
正因以上,本就在此前心境中,已经意识到新旧人类本无需争端,也打算从争端中退出的师媚,愈发感觉曾经的自己是那样的愚蠢,尤其经历这些天跟星辰有关的事件后,她更是如此觉得。
如上思绪冲击中,师媚目光止不住地颤抖着,却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星辰,而看着星辰再次变得有些咄咄逼人的目光,她心中一颤,开口间语气也愈发轻颤起来:“我很抱歉……星辰,我……我只是想感谢你救了我,我之前不是故意的,我当时真的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见到师媚此刻模样时,星辰莫名愣了一下,因为师媚开口一刻,在其轻颤着的话语中,他竟隐隐听到了一丝哭腔,而师媚带着哀求意味,亦不知是在求他不要咄咄逼人,亦或者在求他信任自己的目光中,他更是见到了一丝晶莹流光。
印象中也好,此前有过的少数接触也罢,甚至超人类特别行动小组中的资料亦是,星辰都从未见到过待人柔弱至此的师媚,所以那一刻,他真的愣了一下。
然而,说不上为什么,心中愈发觉得,师媚说的或许都是实话的时刻,星辰心中却仍然不太敢去相信师,因为无法明确师媚一年多来,尤其这几天以来种种心路历程的他,恍然间仍然不太敢相信,那个印象中对旧人类恨之入骨的师媚,真的会因为他的一次搭救,就完全转变了行事风格么?
更重要的是,星辰心中十分明白,虽然那并不是他的本意,而是他心神好似完全被吕喦意识蚕食后所为,但他曾经真切的有那么一刻,差一点就杀了师媚。
如此情境下,星辰更加不敢相信师媚的转变,因为他确实不知道师媚经历的那些心路历程,不知道师媚希望告别过去的渴望,不知道师媚翻篇人生的决心,更不知道自己濒死时刻的那番所作所为,对师媚内心造成了何等冲击。
那一刻,看着浑身莫名轻颤,柔弱姿态前所未有的师媚,星辰甚至一度想要放弃自己的逼问,但他知道这仍不是自己放松警惕的时候,因为他仍然无法完全明确,这是否也只是师媚赚取他信任的举动。
更重要的一点是,星辰还有必须要问,也必须要知道的事情,所以在此一刻,他努力压抑了想要放弃对师媚施压的念头,而后凝视师媚,继续用逼人口吻道:“是么,如果你说的都是真的,那你现在可以告我,星言是怎么死的了么?”
你现在可以告诉我?,星言是怎么死的了么?
当星辰问出这个问题时,一字一句,都顷刻在师媚心头造成了巨大的冲击,在方才独自面对星辰的时刻,她就做过星辰会问出这个问题的设想,因为这是她最害怕,且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回答的问题,因为她之前为了保住性命,切切实实的欺骗了星辰。
在师媚因为星辰的连番逼问,所以心力已经无限接近崩溃临界点的时刻,星辰忽然抛出的问题,让她只觉心口莫名一窒。
那一刻,师媚心中瞬间被各种思绪纠缠,有不安,又害怕,还有愧疚,而她自己都说不太明白的是,那一刻,她心中涌现得最多的思绪,竟是委屈。
对,委屈。
看着星辰仍然逼人的目光,师媚原本无数压抑的思绪,竟瞬间被那无法抑制的委屈所淹没。
那一刻,师媚也不知道为什么,她只觉得满脑子都是莫名的委屈,因为除了所谓知道星言之死的真相外,她以上所言,并没有那怕一点欺骗星辰的地方,但无论她作何努力,星辰却仍然无法相信于她,这让她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委屈。
如果放在以前,师媚或许根本不会如此,以前的她,如果面对同样情况的话,恐怕早情绪爆发了,或许举止也会爆发,但这一刻,她却根本没有任何其他想法和行动,因为这一刻,她只希望星辰能够信任自己。
一心希望得到星辰信任,却根本无法达成想法的师媚,满腹委屈中止不住想着,为什么自己少有的希望待别人好一次时,竟会那么艰难,难道这就是自己以前那些错误想法下,所做过的错误行为的报应么?
为什么,为什么他就是不肯相信我,我骗他也只是因为我不想死啊。
为什么……没有人想死的啊……
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他要这样对我……
种种以前不会有的思绪中,霎时间,思海完全被委屈给填满的师媚,在下一刻忽然便崩溃了。
是的,那一刻,师媚忽然便崩溃了。
那一刻,星辰看着师媚的目光时,止不住地轻颤了一下,因为那一刻,他看到师媚本就已闪动荧光的眼眸中,两行清泪竟止不住流了下来,划过了她白皙的脸颊。
是的,那一刻,心中委屈到了极点的师媚,无法抑止地哭了出来。
星辰轻颤愣神的时刻,随着泪水夺眶而出,委屈不已的师媚竟一下蹲到了地上,同时双手抱着膝盖,并将脸埋进了自己膝盖间,而后放声哭了起来。
“哇……呜呜……为什么……为什么你不相信我……”
哭泣中,师媚柔弱肩头止不住的轻颤着,她从未想过有那么一天,她会在一个旧人类面前如此放声痛哭,但这一刻,她却无论如何停不下来,因为她根本止不住那些委屈到了极点的思绪。
泪水止不住的涌出时,师媚只觉得眼眶又热又模糊,而脸颊也被划落的泪水刺激得莫名有些发痒,她不敢抬起头来,因为她知道自己哭起来一定又狼狈又好笑,但是心中那已经无法压抑的委屈,也让她完全无法抑止住此刻的哭泣,她不知道自己的委屈,是否需要用那无法抑止的泪水去冲刷。
虽然师媚很少哭,但这当然不是师媚第一次哭,而人的大脑思维方式,决定了人在悲伤至极时,大脑也会想起更多悲伤的事情,让人变得更加悲伤,所以此刻,往昔的一幕幕在她脑海中再次上演,那是她此前每一次哭泣的场景。
此前人生中,不算尚不更事的孩童时期,除却听闻自己父亲噩耗的那年当时外,师媚还哭过很多次。
一年多前审讯刚刚登陆新地球的星辰,却被星辰所羞辱,并且杀死星辰的举动被星语阻止时,背过身去的师媚哭过,因为她从未想到过,自己有一天竟会被人那样羞辱,她更没想到过,自己某些事物的初次体验,竟会被一个星级逃犯那样夺去。
之后,星辰被奇兵天降的邵东救走那一刻,神落城边缘的上空,追击失败的师媚也哭过,此刻回想起来,她甚至不太明白,自己当时的哭泣,到底是因为造成自己父亲死亡的凶手之一,邵东的逃离,还是因为那个羞辱了自己的少年,星辰的远遁。
仍然是一年多前,神落城某个机动球场的球员通道里,因为杰斯的举动,而让其回想起星辰对她的羞辱时,师媚又一次止不住落泪,那一刻,她更加不知道自己心中到底更恨邵东,还是更恨星辰。
两天前,当意识到自己对星辰的伤害,到底是多严重的错误时,师媚又一次哭了,当时,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而哭,因为当时的她完全无法想明白,自己为何会在那一刻,如此担心着那个自己曾经恨之入骨的少年。
此刻,师媚再次忍不住哭了起来,在星辰的面前,没有任何掩饰,或者说根本已经无法掩饰的哭了起来。
回想着此前每一次哭泣的场景,越哭越觉得委屈的师媚,只觉得为何在遇见星辰之后,自己的每一次哭泣,竟好像都跟星辰有关,而同一时刻,她又想着自己都已经这样了,为何星辰,为何那个让自己哭了那么多次的星辰,竟还是不肯相信自己。
无尽的委屈中,师媚越哭越觉得委屈,也越哭越觉得伤心,而这也让她的哭泣愈发无法停息。
这一刻,师媚的委屈情真意切,她的伤心也情真意切,所以她哭得更是没有丝毫做作。
她哭得如同一个做错了事情的孩子。
也哭得如同一个受尽了委屈的少女。
“呜呜……我真的……呜……没有骗你,星辰,你相信我好不好……呜呜……”
看着师媚此刻哭泣得丝毫没有做作的模样,星辰一下有些慌了起来,虽然相比起世界上大多数人来,他经历过太多的事情,但说到底,他也只是一个一千零一十九岁的少年。
看着师媚被自己逼得如此哭泣的模样,听着师媚往日清冷优雅的声音,在此刻完全被哭腔所淹没,没来由的,星辰莫名觉得自己是不是过分了,甚至觉得自己是不是完全做错了。
那一刻,星辰下意识从床上坐了起来,他仅剩的右手往前抬起了一下,开口间却欲言又止,因为他根本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我……”
星辰该说些什么呢?安慰师媚么?什么立场?相信师媚么?可师媚虽然哭得情真意切,完全没有丝毫做作痕迹,但她却根本仍然没有回答自己的问题,那就是星言到底是怎么死的。
听到星辰开口时,仍然止不住哭泣的师媚,身体再次轻颤了一下,而后她继续带着哭腔和委屈道:“我现在还不能……告诉你,星言是怎么死的……呜呜……因为我说过,我要确保自己的安全……但是现在我的手机也被约里克前辈拿走了,他还在我身上施了禁制,因为……他并不信任我……我好害怕,星辰……呜呜……”
对于星言之死的真相,哭泣中,师媚仍然选择了欺骗星辰,因为诚如她此刻所言,她真的很害怕,她害怕星辰知道真相之后,自己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星辰,只是这些她根本不敢与星辰诉说。
哭泣着继续选择在关键问题上欺骗星辰时,师媚也说出了一件星辰尚未知觉的事情,那就是约里克在她身上施了禁制。
听到师媚此刻说辞时,星辰又一次发愣了刹那,因为他好似一下子想起了一件事情,他想起了方才约里克等人进来时,约里克跟师媚说的第一句话。
“也许我应该选择相信你?长官。”
回想起这句话时,蓦然之间,星辰忽然在心底愈发倾向了一件事情,那就是师媚说的那些事情,或许全都是真的?因为他知道,如果师媚身上真的被约里克施了禁制的话,那将意味着很多事情。
惊觉如是枝节时,星辰一下从床上翻身走了下来,他仍然带着伤,但这并不妨碍他相对正常的活动,毕竟他到底是个修真者。
下床后,星辰走到师媚身侧,并抬手按向了师媚哭泣中颤动的柔弱肩头。
委屈已极的哭泣中,蓦然感觉星辰的手落在自己肩头时,师媚只觉得浑身好似触电了一般,她下意识抬起头来,已经被泪水完全模糊的视线中,她看到了低头凝视自己的星辰。
看着星辰如是举动,以及感受着这突如其来的接触,师媚却并没抗拒或挣扎,而是就这么梨花带雨地将脸颊仰起,也就这么和星辰对视着。
那一刻,师媚的啜泣依然不止,她不确定星辰是否是过来安慰自己,或者说她不确定自己此刻是否渴望着星辰的安慰,她只知道她此刻就这么看着星辰,也希望星辰就这么看着她,她少有的不想去回避星辰的目光。
看着师媚被泪水渲染之后,雾气浓重得惹人止不住怜惜,且目光分外柔弱的璀璨蓝色眼眸时,星辰愈发感觉自己或许真的做错了什么,所以下一刻,他顺着自己的手,将真气度入了师媚体内。
当真气流转到师媚体内,那类似修真者气海的位置时,星辰确实感受到了一个牢固无比的禁制,那一刻,他知道师媚说的或许都是真的。
“我……很抱歉,师媚。”将手从师媚肩头收回来那一刻,星辰下意识表达了自己的歉意,因为那一刻,他真的意识到自己好像做错了什么。
“哇!”
出乎星辰意料的事情是,他刚刚说完自己的抱歉,师媚却一下哭得更厉害了。
是的,这一刻,师媚哭得更厉害了,因为星辰对她道歉那一刻,她恍然意识到,星辰竟不是过来安慰她的,而是来确认她身上的禁制。
说不上为什么,察觉到这一点时,师媚竟觉得心中委屈思绪不减反增,所以那一刻,她一下哭得更厉害了,而放声哭泣中她也再次开口。
“呜呜……你要是还不相信我,你就杀了我吧……星辰……我现在就是个普通人,就算是约里克前辈……呜呜……也不可能来得及阻止你的……呜呜……”
那一刻,委屈到了极点的师媚,愈加放声哭泣起来,而哭泣中,她如同一个普通的女孩子一般,在伤心和委屈到了极点的时刻,任性说出了那带着取闹意味的话语。
那一刻,看着哭得愈加委屈的师媚,星辰蓦然意识到,或许,师媚本也只是一个普通的女孩子吧,只是一直以来,她都背负了太多太多。
那一刻,昏暗木屋中,星辰就这么站在地板上,而他的身前,师媚就这么蹲在他面前止不住哭泣着。
本应势同水火的两人,就这么无言以对着,一个在沉默中思绪被潜移默化,一个在哭泣中宣泄着自己的委屈。
有时候,际遇大抵就是这么神奇。
那一刻,星辰终于明确到,师媚应该真的没有骗他,因为他相信,如果只是为了一些可能的信息,师媚真的没必要冒险至此,因为师媚现在真的就相当于一个普通人,而如此距离下,只要他想对师媚不利,哪怕是能够抗衡昆仑长老的约里克,也是不可能来得及阻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