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般来说,残忍的故事都和黑暗为伴。这一次也不例外,在太阳脱离地平线的时刻,惨烈的攻击开始了。
突骑施骑兵将戍堡团团围住,跳下战马,脱下笨重的铁甲,扛着沉重的攻城梯,呐喊着冲过了开阔地带。
杀戮在一步一步的迫近,马老四的眼睛变得血红,大声吆喝着,命令新兵们放箭、投掷石块。
“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是爷们儿就要拼命!都他娘的加油干啊,谁他娘的都不许装怂!”马老四的声音高亢而凄凉,带有一股英雄末路的味道。
新兵们大多都是在上一次和吐蕃骑兵搏斗剩下的,经历过死亡,知道如果顶不住就要面临死亡的命运,因此,纷纷涌到箭垛旁,拼命的往下砸石头、拉弓放箭。
突骑施骑兵顶着盾牌,掩护弓箭手射击,唐军的密度太高,很快出现了伤亡。
将士的鲜血染红了箭垛,马老四方寸大乱,挥舞着大槊,拼命的鼓舞着士气。
毕竟唐军占据着有利地势,而突骑施骑兵不习惯于攻城。所谓一人拼命万夫莫当,在唐军毫无章法的打击下,突骑施骑兵留下了一大批尸体,潮水般的后退了。
突骑施骑兵消失在唐军弓箭的射程之外,战场平静下来。
马老四擦了擦头上的汗水,出了一口长气。
封常青走到马老四面前,说道:“马队正,这么干不行,应该想一个稳妥的法子。”
马老四不耐烦的说:“乱拳打死老师傅,就得这么打。”
封常青摇摇头说道:“‘子曰,勇者无惧。’你这样做当然是男子汉大丈夫的本色。然,夫子亦曰,‘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突骑施阵亡数十人,我军也伤亡十余人,突骑施人太多,这么耗下去,我们支持不了多久。而且,突骑施人本以为一鼓作气就可以攻下戍堡,现在失败了,一定会改变招数。这么干下去,我们是白白的牺牲啊!”
虽然听不懂封常青乱七八糟的子曰,但他的话还能够听明白大半,很有些道理,因此引起了马老四的关注,急切地问道:“封先生,突骑施人下一步会怎么办?”
“很简单。”封常青指着戍堡下面的开阔地,说道:“突骑施人会分兵,一路人马架云梯攻城,一路人马会扛着攻城锤撞门。戍堡大门洞开,在底层放一把火,我们的战士一个都甭想活命。”
马老四挠了挠头,说道:“突骑施人未必有你那么聪明,说不定想不到这一点。”
封常青冷冷一笑,指着不远处的营房说道:“突骑施人正在拆除营房,一把火就可以解决的,突骑施人何必费那么大的功夫。我猜,他们是对营房的房梁感兴趣。”
马老四伸头一看,果然看到突骑施骑兵正在热火朝天的拆除营房,弄得乌烟瘴气。
马老四暗暗吃惊,营房的房梁都是直径一尺多的红松,长五六米,不用加工就可以当攻城锤使用。如果真的如封常青所说,戍堡失守就在须臾之间。
情势如此危急,而自己竟然不知道如何应对!马老四心里乱的一团麻,怎么也缕不出头绪,因此团团转着,犹如热锅上的蚂蚁。
不怪马老四如此迷茫和忧郁,正因为人们无法预知自己的死亡,因此而快乐和充满希冀。如果一个人在生命旺盛的时候看着自己进入倒计时,那种心情,应该不是和平时期的人能够理解的。
封常青不忍马老四犯愁,开导说:“马队正,我军尚有八九十人,石块、箭簇充足,粮食和饮水也能用三日以上,事情远没有绝望,你用不着吓成这样。”
马老四似乎是溺水之人抓到了救命的稻草,恳切的说:“封先生,你看怎么办?”
“将士兵分成三队,每队三十人。”封常青决然说道,语气坚定不容商量:“一队将士使用弓箭坚守楼顶,远距离射杀突骑施骑兵,让他们的队伍不成阵型;一队配备盾牌和陌刀,在楼顶中央候命,一旦突骑施人爬上箭垛,弓箭手退后,陌刀兵上前砍杀,可保楼顶无虞。还有一队配置在一层,配置二十名盾牌兵和十名大槊兵,突骑施人撞破堡门,盾牌兵使用马刀顶住,大槊兵在门后埋伏,进来一个捅倒一个。堡门狭小,突骑施人施展不开,只要我军有必死信心,守住堡门不成问题。”
封常青调度得井井有条,一切都在掌握中。马老四闻言大喜,一拳捣在封常青的肩膀上,打得他趔趔趄趄的后退了几步。
军情紧急,马老四顾不得和封常青套近乎,立刻安排队伍,布置战斗。
远处的胡笳声再一次响起,马老四激灵一下,走到箭垛极目远望,在茫茫的草地上,尘土飞扬,人头滚动,突骑施骑兵发动了一轮新的进攻。
拼命的时候到了,马老四长叹一声,手持盾牌,拎着大刀向楼梯口走去,回头叮嘱封常青说道:“封先生,楼上的事情就交给你了,我下去和突骑施人玩命去。如果熬过了今天还活着,咱哥俩真就要好好喝一顿。”
惨烈的战斗一连进行了四个昼夜,在突击和防守的生死博弈之中,突骑施骑兵阵亡七百余人,守卫戍堡的唐军的情况也好不了多少,剩下了不足三十人。
双方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在巨大的死亡面前,突骑施人的士气崩溃了,停止了攻城作战。
然而,对于戍堡的唐军,威胁并没有解除,突骑施人尚有二百多人。这些人没有接到撤退的命令,在戍堡的不远处安营扎寨,虎视眈眈的窥视着唐军。
在整个战斗中,封常青一直充当着狗头军师的角色,进行战斗调度,因此身上没有受伤。
此刻,封常青瞭望着突骑施的营垒,内心充满了忧郁,经过了野蛮的生死搏斗,唐军只剩下二十几个人,还有一半带伤的。凭借着坚固的戍堡,唐军占据地利,抗击二百多人或许还能坚持。然而,粮食就要吃尽了,士兵不能饿着肚子打仗,一旦离开戍堡找吃的,步兵的劣势尽情暴露,立刻就会被突骑施骑兵包了饺子。
现在,唯有带着兄弟们突围了,能跑出一个是一个。就是跑不成,也应该试一试运气,毕竟,留下来必死无疑,而出去就有希望。然而,在野地和突骑施骑兵硬拼,这是以己之短攻敌所长,无异于找死!封常青打量着地势,琢磨着怎么能混出去。
封常青喟然长叹,一个人到了光剩下希望的时候,那是多么的凄惨和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