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节阿荦山(1 / 1)

阿史那箤干将狍子扛在了肩头,冷冷的说道:“我说什么你也未必相信,如果你想知道,就跟我们走吧。”

高仙芝看了看天色,启明星已经挂在天际,觉得为难了,说道:“天要亮了,我要回去了!”

阿荦山拍了拍高仙芝的肩膀说道:“不远,拐过前面的山脚就是了,耽误不了你多久的时间。”

高仙芝的年龄,正是对一切都充满渴望的阶段,犹豫了一下,说道:“好吧,我随着你们去。”

踩着吱吱呀呀的草地,高仙芝随着阿荦山和阿史那箤干行走着。

出了树林,来到了一座不高的土山前。

一座怪异的建筑突兀立在山顶的平地上,建筑不大,由山上的碎石垒砌而成。不同于中原常见的大屋顶,这个建筑是平屋顶,犹如一个切成块的豆腐。但这个豆腐块是有名字的,门楣上写着:阿荦山。

在建筑的前面的空地上,放着一块由巨石凿出的石锅,锅内盛满了流动的油脂。

此刻,天渐黎明,石锅内炉火熊熊,照亮了天宇,浓重的黑烟弥漫了洁净的天空。

在炉火的映衬下,一个穿着黑色服装的女人在翩翩起舞,嘴里哼唱着谁也听不懂的歌谣。

毫无疑问,这不是二人转,更不是“单出头”,也不算后来流行的萨满教祈福仪式。准确的说,这是流行于波斯的拜火教的祈祷仪式。

拜火教发源于波斯,流行于西域,在玉门关外戛然而止。中原的土地上,都是佛祖的天下,如何在东北这块土地上能见到这样的风景?

说来话长,还是伟大的大唐朝廷惹的祸。

高句丽灭亡以后,大唐朝廷为了防止高句丽民族死灰复燃,将高句丽民族整体迁移。但是,土地是给人居住的,没有了人的存在,土地就没有了意义。大唐朝廷填补了高句丽留下的战略真空,实行戍边,将西域诸国的军民百姓迁徙到此地。

人口流动,风俗流转,在西域流行的拜火教也在广袤的东北生根发芽。

正因为突厥的移民,新罗扩张的脚步停留在鸭绿江畔,没有继续向西方发展。

阿史那箤干指着跳舞的女人说道:“这是阿荦山的阿母阿史德。因为结婚多年没有孩子,她就是在阿荦山神庙跳舞。不久就生下了他,你说,他叫阿荦山不是名正言顺吗!”

或许是时间太久了,这个跳舞的女人终于停下了舞蹈,在炉火旁喘息不止。

火光映衬着女人的脸,让高仙芝看到,这是一张典型的白种人的脸,四十多岁的年龄,高鼻深目,皮肤白皙,眼睛像胶州湾的海水一样蓝。

高仙芝耸了耸肩,对于这样陌生的面容,感到很不可思议。

这个女人是昭武九姓康国突厥的胡人,名字很怪异,叫阿史德,她的职业是拜火教的巫师,也就是为光明之神阿胡拉跳舞的圣女。

阿史德的舞蹈是拜火教的祈祷仪式,她靠着跳舞为生,就是唱歌给神娱乐的,捎带着为百姓们祈福。

高仙芝还是觉得很奇怪,在他的记忆之中,族中的女人不生育,也曾到佛寺求子,万一求到了也就是还愿,多烧几柱香,但没听说有孩子叫“阿弥陀佛的”。因此,不以为然的说道:“你就是看我小蒙我!”

阿史那箤干急了,突厥人可以杀人抢劫,被人们称之为强盗没关系,甚至沾沾自喜,但他们绝不会容忍别人叫他们骗子。因此,他说道:“阿荦山是在第二年的正月初一,也就是大唐朝廷历法上的‘元日’的那一天,在鞭炮声中出生的,这难道还不神奇么?”

高仙芝一撇嘴,说道:“谁都是他妈生的,生在哪一个日子,就像母鸡下蛋一样,这又有什么了不起!”

阿史那箤干皱了皱眉头,决定说出另一个秘密,好吓唬高仙芝,于是说道:“阿荦山第一声啼鸣发出之后,诡异的现象发生了,当时,大地一片通红,山上的野兽嘶叫了整整的一夜。”

然而,阿史那箤干的这一次努力再一次成为徒劳,没有取得预期的效果。在高仙芝看来,这是天方夜谭,瞪着眼睛瞎忽悠,因此很不以为然。

阿史那箤干真的急了,起誓发愿的说道:“正因为阿荦山的降临不同凡响,惊动了官府。”

高仙芝不愿意听这个忽悠了,转身要走。实际上,阿史那箤干没有撒谎,他说的一切都是真的,起码历史在信誓旦旦。

当时,负责北方防务的是一代名将张仁愿。因为德高望重,人们不好意思直呼其名,又称张韩公。他的职务是大唐右肃政台中丞、检校幽州(治所北京)都督。

在任上,负责天文历法的官员报告张仁愿,有灾星出现,“望气者见妖星芒炽落其穹庐”。

作为朝廷的地方官,张仁愿负有保护李家朝廷的职责,任何有害于朝廷的事情,都不是他所能容忍的。听到有妖人降临的消息,他十分震惊,立刻安排快速反应部队行动,马队昼夜行进,包围了阿史德居住的村庄。

官兵在“望气者”的指导下,搜查了阿史德的住所。阿史德出门为别人祈祷,没在村中,她的老公康丹被抓了现行。

官军没有找到那个代表“妖星”的孩子,于是,张仁愿大开杀戒,将满村的百姓都杀了,“不获,长幼并杀之。”

康丹当然没能幸免,被官军剁了,而且要比别人多挨了几刀。

等到官军杀人放火离开后,男孩的母亲阿史德从隐藏的山区跑回来,以为儿子没了,谁想到,这个孩子就在官军眼皮底下,竟然躲过了一劫。

要知道,这是一个尚在月科的吃奶孩子,除了哭,不会别的。

看到儿子对自己笑得灿烂,阿史德大喜过望,不敢继续留在故乡,带着孩子到处躲藏。让她惊奇的是,自从带着孩子流浪,碰到了很多稀奇古怪的事情,而每一次都逢凶化吉。

阿史德惊讶异常,认为这个孩子是神托生的,甚至本身就是神,于是,给这个孩子取名为:“阿荦山”。

阿荦山这个土的掉渣的名字,在突厥人眼中可不是一个寻常的名词,代表着极为重大的意义。

阿荦山是有来历的,突厥人是战斗的民族,他们顶礼膜拜的斗战神为阿荦山。因此,在突厥语中,阿荦山意味着“战斗”。

看到高仙芝不以为然,阿荦山说道:“算了,人家不信,你也不要硬塞了。”

荒郊野外的,高仙芝没心情听这种没边没沿儿的忽悠,打算走了,于是客气的点了点头,说道:“天亮了,阿爸、阿妈一定在找我,我要回去了。”

阿荦山点了点头,看了他一眼说道:“好吧,你走吧。”

高仙芝走了几步,或许是在山林和雪地绕久了,一时不知要往哪个方向走。

阿荦山年长,经历的事情多,看出了高仙芝的窘迫,于是说道:“阿史那箤干,我阿母跳过了祈福仪式,你先扛着狍子,先陪着她回去。她要是问我去哪儿了,你就说我送一个朋友,一会儿就回家。”

阿史那箤干斜了高仙芝一眼,目光很不友善,但他没说什么,用突厥语对着阿荦山说道:“我们在这里陪了你老妈一夜了,困都要困死了,你还有心情送这个傻狍子。干脆,让他自己走得了,找不找得道路,关我们鸟事儿。”

阿荦山摇了摇头,同样用突厥语说道:“我把他带来的,咋也得送他回去。”

阿史那箤干眼珠儿一转,说道:“你是相中了这厮的宝刀,还费那么多事儿干嘛,直接把他杀了就得了。如果下不了狠心,给一砖头也成”

阿荦山不高兴了,脸色一沉,说道:“盗亦有道。咱们有言在先,自然不能害他的性命,难道你忘了我们曾经发过的誓言么?”

阿史那箤干白了阿荦山一眼,没有再说什么,扛着狍子向阿荦山神庙走去。

阿荦山领着高仙芝行走在雪地上,这时,天色已经完全亮了,散漫的阳光从地平线上冒出。光辉洒落在白色的雪地上,照得北方的原野雪白的一片。

阿荦山机械的踩着脚下的积雪,白雪受到碾压,发出了“吱吱呀呀”的声音,他的眼珠也随着白雪的“吱呀”声而转动着,终于,他说道:“兄弟,我知道你们都是高句丽的遗民,是被迫到中原的,山不转水转,如果在中原混不下去了,到营州来找我。只要在这个地面上,一提阿荦山,没有谁不知道的。”

这句话算是说道高仙芝的心里去了,他最不愿意的就是离开这里,但他不得不离开。随着路上的跋涉,家乡越来越远,思念的味道越来越浓郁,盼着回家的想法几乎不可压抑。

听到阿荦山关切的话语,高仙芝的内心无比感动,说道:“好啊,大哥,等我长大了,我一定回到这里找你。”

一股阴笑浮上了阿荦山的脸,不过,一眨眼儿就没了,他很凝重的说道:“兄弟,我们很投缘,如果你不见外,我们结为兄弟好吗?”

高仙芝打小儿就没有兄弟姐妹,一个人很渴望有个兄弟,听到阿荦山的提议,当时就很高兴,不由得拍着手笑道:“好啊,好啊!”

阿荦山立刻站住了脚,很真诚的说道:“兄弟,既然如此,汉人有桃园三结义,咱们就兄弟两结义,撮雪为香,结拜兄弟如何?”

高仙芝听爷爷讲过陈寿的《三国志》,很羡慕那个时代的英雄的落拓与豪放,很希望有别样不同凡响的际遇,于是说道:“好啊,你说咋办都成。”

阿荦山立刻将积雪堆成了一个小小的雪堆,从雪地下抠出了几根木棍儿,挑了三根直一点的,插在了雪堆之上。

阿荦山问道:“兄弟,还没请教你的名字呢。”

高仙芝很高兴的回答道:“我叫高仙芝,

“我是突厥人,你是高句丽人,我们都按汉人的规矩办吧。”阿荦山说着,跪倒在地,磕了一个头,很真诚的说道:“阿荦山和高仙芝兄弟结为兄弟。从今以后,一生一世是兄弟,我是大哥,要照顾好兄弟,不求同日生只愿同日死。”

高仙芝觉得很好玩儿,马上跪倒在地,同样磕了一个头,说道:“高仙芝和阿荦山结为兄弟,以后,不求同日生只愿同日死。”

阿荦山站了起来,拍打着身上的雪,激动的说道:“兄弟,以后不管千山万水,都要想着哥哥,哥哥也会想着你的。”

高仙芝的内心也是同样激动,说道:“大哥,以后不管走多远,兄弟都会记得今天,但愿我们以后还能见面。”

阿荦山伸手入怀,将羊皮水袋掏出来,递给高仙芝,说道:“兄弟,突厥人知母不知父。这是我阿爸留给我的唯一物件,虽然破旧了一些,平时我视为珍宝。我今天就将他送给兄弟,兄弟看到它,就想起哥哥的情谊。”

高仙芝在那一瞬间被感动了,郑重的接过羊皮水袋,几乎是一字一顿的说道:“这个羊皮水袋,兄弟会好好的保管,不管到了什么时候,都会记得哥哥。”

高仙芝将羊皮水袋放进怀里,恋恋不舍的说道:“大哥,天不早了,我们走吧。”

阿荦山没有移动脚步,期期艾艾的说道:“兄弟,大哥也会记住今天。但哥哥年龄大,记性差了,你有没有什么小物件送给哥哥,也让哥哥有个念想。”

高仙芝浑身摸了一遍,身上连一块碎银都没有带,于是很尴尬的看着阿荦山。

阿荦山失望的叹了一口气,说道:“算了,兄弟,你出来的匆忙,除了这口刀,还能有什么!这口刀你是舍不得的,好在大哥已经吃了你带来的粗饼,想你的时候,大哥就想想粗饼的味道吧。”

阿荦山的话,提醒了高仙芝,他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立刻将宝刀从腰带上解下来,双手高举,递给了阿荦山。

高仙芝郑重的说道:“大哥,这是高句丽荣留王奖给我爷爷的,刀身上面还有‘高将军’三个字,送给大哥留个纪念。”

阿荦山眼珠儿变得火热,似乎有炽热的欲望喷薄而出,不过,他忍住了,故意轻描淡写的说道:“兄弟,这是你的家传宝贝,哥哥怎么敢要?”

高仙芝看到阿荦山的态度,更加坚定了决心,固执的说道:“大哥,我们已经是兄弟,何分彼此!你在野外讨生活,这把刀你留着防身最合适了。”

阿荦山长叹了一口气,很无奈的伸手接过宝刀,然后飞快的插进怀里。他很难察觉的出了一口气,说道:“既如此,当哥哥的就笑纳了。兄弟,前面拐过山脚,就是你们宿营的地方,你一路走好,哥哥就不送了。”

高仙芝答应了一声,恋恋不舍得向着远方走去。

踏着黎明的寂静,走过了同样寂静的山脚,高仙芝回头向阿荦山站立的地方挥手,然而,让他意外的是,那里空空如也,早就没了阿荦山的影子。

高仙芝挠了挠头,说什么也想不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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