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王的存在很特殊。
他戎马一生,开疆拓土,镇守北疆近六十年,山河未改,北狄之人无敢越境劫掠,一时间名声大噪,风头无二,比之现在洛鸣在军方的地位还要突出。
洛鸣是在一百年前起家的,那个时候,汉王就已经被关押在天狱一百二十年了。
天狱是乾山之下近两百丈的地下洞穴,门口站立着两个人首狼身的妖怪,他们手里握着如同镰刀一样的灵器。
等洛尘到达天狱入口,且拿出铁卷的时候,妖怪将手里的镰刀往里一勾,像是勾起帘子一样,阵法被勾出了一个入口,无尽的符文隐匿于镰刀之中。
洛尘从入口进入天狱。
狭长的通道里充斥着潮湿腐败的气息,地面上长年积聚的头顶石块的滴水汇成了一片浅浅的湖泊,脚踩下去,是像淤泥一样的感觉,好像有人在了拉扯着双腿一般。
“嘭!”
洛尘目不斜视,这声响是囚禁在监牢之中的大妖碰撞囚笼发生的声响。
“小子,放我出去,我保你富贵荣华,让你长生不死!”
“昊,北狄熊妖,六百年前过境屠戮一洲三郡仅万万人口,于十年后被圣上所擒,入天狱,你自己被关了五百多年而不得出,安敢说有长生之法!”洛尘淡淡开口。
他的声音让昊不再说话。
“莫离,乾都人氏,三百年前为修无情道,灭族杀伐,杀一万三千同族,拘禁六千年。”
“北仑,安阳郡人氏,所犯谋逆罪,罪不可赦,不诛而禁三万年。”
“有熊阳,上古有熊氏后裔,所犯杀戮罪,屠杀民众百万,禁一万年。”
……
洛尘每过一处,都能流利地说出被囚禁的犯人所犯罪过,一时间,这些犯人怔怔不语,不再说放过给好处这等话。
洛尘则只是静静地走在通道之中。
最后,他站在走道的末端,那是一间石塑的囚笼,门口琉璃支撑的墙壁可以让洛尘看见里面的景象。
四个锁链从墙壁之上伸下来,贯穿住里面那人的丹田灵海,四肢,和腰身。
这些锁链镇住了他体内的元气流动,气血运行,压制住了肉身的力量,像是一个凡人一样地活着。
不过漫长的寿元会让他一直处在痛苦之中。而这,就是汉王了。
头发蓬松乱成一团,披在脸上遮挡住了右边脸颊上的刺青,一对浑浊的眼睛直勾勾地看向洛尘,他张开嘴巴的瞬间,洛尘好似身处洪荒,唇化天地,牙齿成山,好似随时随地就能将洛尘吞入口中一样。
“小娃儿,来我这里,是陛下要放了我吗?”汉王咧开嘴,哈哈笑着。
他狂笑的同时,身上的锁链一下子收缩,一瞬间他身上浮现各类符文,化成一道道封禁落在他的身上,瞬间雷电涌动,噼里啪啦的声音不断响起,疼的汉王龇牙咧嘴。
“不是,我只是来看一看殿下。”洛尘作揖,身上的盔甲簌簌作响,像是来自远方古老的战歌一样,唤醒了汉王的记忆。
那是很久以前,当今圣上还只是王的时候,那时候,他们镇守北方,为帝国开疆拓土。直到传来前太子文登台的消息。
前太子文登台的第一条政令是削藩,削藩没错,因为圣上即位时也是这样干的,他错只错在一点,那就是太急躁了,想要一举拔除藩镇给帝国留下的弊端,重症用猛药医治没错,但王道与霸道应该杂糅之,霸道的手段同时应该以怀柔辅之,一昧的霸道,只会引起反弹,于是,靖难开始了。
当今圣上从一群勤王的亲王手中夺得了江山,把太子文囚禁在星辰宫黑狱当中。
他还记得,攻破皇城的那一夜,他站在破碎城墙之上挥动着燕王大旗,望着这大好河山。
直到后来,他被外派镇守北疆,一百多年的北疆戎马,以及三次圣上的御驾亲征,让他冲锋陷阵,攻城略地,狂揽万里河山如山河社稷图。
一切都在井然有序的进行着,直到太子立,鲁王上台,一纸诏书封他为汉王,以北疆三洲十二郡立汉国。
他自然不甘,鲁王,不过插标卖首之辈,安坐乾都享富贵之流,焉能与他相提并论,于是一怒之下,率兵勤王,就像是两百年前他父亲那样,杀入了乾都城,只差一步,就攻入了皇城。
盖因圣上太强大的缘故,他一人站在城门前,挡住了千军万马,生生将汉王擒获,逼退了造反的军队。而这,同时也成了圣上当今的病根。
汉王被关押在这里已经两百多年了,但这些记忆可不会随着时间而淡去,反而更加深刻。
修道者,随着修为增加与渡过的无尽岁月,会渐渐失去一些情感,对于汉王来说,亲情在皇城前那一战已经被彻底斩断了。
“殿下,后悔吗?”洛尘席地而坐,元气将污浊的积水逼退,留下一片干净的地方。
他从储物戒指中取出酒肉,分出一半往前一推,酒肉穿过琉璃墙壁进入监牢之中。
汉王拖着长长的锁链来到洛尘跟前,两人间隔不过琉璃墙壁一丈三的厚度。
汉王轻轻笑了笑:“所有来看望我的人问的都是你知罪了吗?知错了吗?问我后悔了没的,你是第一个!”
他端起酒壶,咕噜咕噜地喝个精光,拿起盘子之上的整鸡,大快朵颐。
洛尘小口饮酒,等待着汉王的话。
“我不后悔,从来都没有。”汉王啃完了整鸡,只剩下一副完整的骨架,上面不复一丝鸡肉。
洛尘不说话。
“再者说了,后悔又能如何呢?陛下还能放我出去不成,谋逆过的人,在皇室,是最不容许的,能活着,已经是最大的良善了。”汉王的话尽是无奈。
洛尘又推进去一个酒壶:“太子文逃了。”
汉王一怔,低着头,声音略有些沙哑:“陛下怕是没有时间了吧,不然也不会放了太子文,你来这里,应该是陛下写了诏书,你不敢确定诏书上的名字是谁,所以来这里看看我,所以,你到底是谁。”
“平常的人不可能被陛下托付传位诏书,你的身份应该很特殊,也很值得陛下信赖。”
“不过你来这里应该是来错了,我了解陛下,他是不会册封我为太子的。”
汉王笑了笑,一饮而尽手中酒,将酒壶丢到一旁。
“毕竟,我可是最像他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