皛梅微微的晃了晃脑袋，她是怪眼前这个人，可怪他什么呢？
怪他在凤城外的围追堵截中带上了自己？
还是怪他在京城没护住自己？
唯一能怪的就是他把她的腰带拿走了，可现在看看那腰带留在师叔祖那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平川在宫里的样子与在这一路上又是不同的，皛梅听过翠儿和德柱儿喊他“季大人。”
所以平川确实不是黑砂堡之人，刚才装睡偷听的对话中，青城掌门也不是平川所杀。
如此一来，这人还真的没有骗过自己。
平川看着皛梅骨碌碌转动的眼睛，知道这姑娘又在琢磨什么事呢。
“小妹。”平川轻轻喊了声。
皛梅只得停止逃避，又看向了平川。
平川喊的“小妹”，皛梅总觉得那里面带钩子。
“等你出宫……”这话头又噎在了平川的喉咙里，他不知道该怎么表达。
他们之间没有恩怨，也没有仇恨，他想一笔勾销的东西可能在皛梅的心里根本就不存在。
平川苦涩的一笑。
皛梅看不懂他的意思，眨了两下眼睛，她这次是真的累了，便也没顾平川，昏睡了过去。
—
等宫中都点上了宫灯，皇上终于是将郝大人放回了府。
当郝万青再次踏出宫门的那一刻，他只感觉自己老了十岁。
郝大人想起送他出宫的那位年轻的金鸮暗卫，他低声对他说：我会帮您。
真真是一笔糊涂账啊！
郝万青脑海中浮现出那一年的场景……
真元二十三年，深冬，米乡城。
衙役将那名年轻的大夫—陆八带进了衙府，将他请入了郝万青的书房。
那时的陆八就抱着一个小婴儿。
在此之前，两人在集中安置、救治灾民的大院见过面。
郝万青仍在奋笔疾书。
那时的郝万青还是中州米乡城的五品太守，而十几年前的郝万青就因常年操心劳神，脸颊瘦削、颧骨突出，整个人看起来估摸着要比实际年龄显老。
大概又是因难民入城加重了他的工作量，他双眼中布满了红血丝，唇色也有些青紫，一看就是休息的很不好。
但其实，年轻的郝万青天庭饱满，鼻梁挺直，疲惫难掩其俊秀儒雅之姿及文人傲骨之气。
郝万青一开始并没有发现有人进了屋，他工作起来过于投入。
只听一声：“陆八见过郝大人。”
郝万青抬起头就看见陆八胸前的小婴儿因为陆八的动作努了努嘴，想哭，那陆八连忙起身拍了拍孩子。
郝大人终于从书案中移出了注意力，见陆八带个孩子，先是不解，又见陆八也不开口解释，便就以为是灾民家病重的孩子，陆八要一直带在身边照顾。
郝大人心中不免一阵触动。他忙从桌后走过来，站到了陆八的面前，举起了双手，一手掌上四指盖住了另一手的四指，对陆八一拜，“郝万青代大楚万千百姓谢过陆大夫！”
当时的郝万青已经知晓，拯救江南百姓于瘟疫的药方就是出自这位极为年轻的大夫之手。
那陆八一愣，着实没有想到，这位郝大人竟然会对他行如此大礼。
陆八连忙同样将双手举与眉高，对郝大人也拜了下去，“有郝大人，才有大楚南方的今日。”
陆八拜完这一下，腰没有直起来，但手却放下抱住了孩子。
郝万青听了一惊，连忙抬起头，看着眼前低头拜向自己的年轻大夫，上前两步，扶起了他，说道：“你这让本官如何担当的起！”
此时郝大人看着陆八，这个年轻人面色有些疲惫，头发和衣着应该是重新打理过，仍旧是浅色的布衣，洗的有些旧，袖口的地方还稍微有些破了。
年轻人怀中的小婴儿这会睁开了眼睛，以一种天然带着信任的眼神专注的看着抱着他的大夫。
“郝大人，陆八此次前来拜见，是有一事相求。”陆八再次拱了拱手，但眼睛却是看着婴儿。仿佛他能从女婴的目光中得到丝丝鼓励一般。
“何事？可以的话，本官定会相助。”郝万青伸手按了一下陆八的肩膀，鼓励他大胆的讲出所求之事。但心里思绪万千，此刻在他脑中转瞬间想了几种可能，但又一一否决。
陆八仍然很淡定，抬起了眸子，看向郝大人，神情并不紧张或慌乱。
“陆八五日前于城外偶然得一孤儿，便是此女婴。陆八恳请郝大人可将她计入郝大人户籍之下。”陆八说完，将怀中的婴儿托了托，口气十分肯定，并不是说的唯唯诺诺。
郝万青在听到这个请求时，瞬间就愣住了。
陆八的这个请求，说起来好似太过直白又肆意妄为，一时间让郝万青更加没有了头绪。
“什么女婴？”这时一道女声从门处响起。
陆八和郝大人一同望去，便见一名妇人手里提着食盒，走了进来，妇人穿着、发饰并不华丽，甚至十分朴素。简单的深蓝布裙和普通的木簪却不掩她身上的书卷气与一家主母的威严感。
妇人有着一双丹凤眼，眉毛浓密又修长，脸上有些许的富态让她看起来更加年轻。
郝大人还未从陆八刚才的请求中完全回过神，看见妇人走过来，下意识喊了一句，“夫人……”
陆八一听，便也颔首恭敬的喊了一声：“郝夫人。”
郝夫人颔首回礼后轻车熟路的将食盒放在了右排的椅凳上，人也坐在了一旁的椅子上，笑了笑，继而又重复了一遍：“什么女婴？”
陆八不等郝大人开口，便道：“女婴是此次天灾偶遇的患者临终前所托，其遗愿是让她此生平安。”
陆八此时望向了郝夫人，目光直视着她的双眼：“陆八今年虚岁十五，尚未娶亲，且进米乡城之前已收养了一名男婴，自诩无能再将一个女婴一同抚养长大。”
说到此，陆八走向郝夫人，也不过问便将女婴从自己身上解了下来，托着捧到了郝夫人面前。
“已去之人是她最后的亲眷，她在这雪灾中估计烙下了病根，需要……需要父母好生照料……”
这时，女婴可能因为离开了陆八的怀抱，或是托着的姿势让她不舒服，眼睛挤了挤，便哭了起来，哭声还是那么小。
郝夫人在听到女婴哭时，便克制不住的用稍微有些颤抖的手接过了婴儿，搂在自己怀里，哄了起来。
郝夫人哄着怀中的婴儿，看着她的小脸，那细细的眉毛、小翘的鼻头……郝夫人眼中竟然闪起了水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