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扬看着他在那边转来转去一副看见什么嫌弃什么的模样,甚感怪异。
同身边的老秀才道:“先生啊,老爷这是怎么了,整个人就像炮仗一样,一碰就炸。”
老秀才摇了摇头也是疑惑,徐秀平时看起来很是举重若轻,此事为何如此?甚是怪异。
徐秀听他们窃窃私语,面色一肃,夸张的一敲桌子道:“定要将这一枝梅捉拿归案!”
老秀才同徐扬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严重读出了不解。
那懒龙在心中一阵暗笑,明知故问的道:“大人这是这么了。”
“啊!”
徐秀抱着脑袋痛苦的想到,自从那天被一枝梅强吻过后,那一张狰狞獠牙的恐怖面具和那张清秀俊美的面孔相互出现,越想记忆越深,越深就越是神经质,这不大白天的又犯了。
正在他头疼的时候,门外的鸣冤鼓却是被人敲响。
徐秀头一抬,眼睛微微有些血丝,道:“击鼓鸣冤?升堂升堂。”
由不得他不升堂,这鸣冤鼓只要一响,这知县大人想不升堂也不行,当然,后来越来越流于形式也是历史的必然,是个人都能敲,鸡毛蒜皮的事儿都来搞,大人也是吃不消的。
戴上乌纱帽,身穿七品袍,徐秀的精神好了许多,或许在被一枝梅刺激之下,唯有断断案子,打打板子,才能稍微缓解一下那两张交替出现,反差极大的面孔了吧。
……
“威!武!”
见堂下站立两人,左边那位年龄有些大了,一派农家打扮,这右边那位到是书生穿着,这书生的眼睛都能翻到天花板上去了,让徐秀不由一阵不爽。
“啪。”
这惊堂木的声音越听越美妙,打板子的响声也是越听越过瘾,徐秀自己也知道得了怪癖,或许已经爱上了这两个事物。
道:“下站何人,不待堂期来诉,此时击鼓鸣冤却是为何,说将出来。”
那个神色骄傲的年轻人拿脚踢了踢旁边的农夫,农夫无奈道:“小民刘达,此人偷盗了小民的钱财,便来告官,请父母官主持公道。”
徐秀一口气没缓过来,既然人赃并获,你等开衙来告或者直接找刑房捕快拘押就是了,何必敲这么一个鸣冤鼓?害的老子急急忙忙换衣服,还以为治下之县出了什么大官司。
却也不好发作,板着脸同那个骄傲的家伙道:“即是应诉人犯缘何不跪?”
那人拱了拱手随意道:“学生并不是什么应诉的人犯,非犯不跪。”
入了公堂,不管是谁都要下跪之说在明代并不太准确,这衙门审案打官司,除非是嫌疑犯才要跪下应诉,常规而言如果只是民事控诉绝大多数情况都是不跪的。
大明朝的膝盖不管后人如何评价,事实就是很值钱这么简单。所谓刚强的明朝之说,不论上到帝王贵胄,下到黎民百姓,还是很切合实际与事实的评语。
从这个非犯不跪的细节来看,刚明之说不也就可以得出逻辑的推导过程了吗,社会风气加上得国最正的国朝自豪感等于刚明,刚明也就顺理成章的可以解释了,须知男儿膝下有黄金这句话是从明代才开始有的。
徐秀最近的心情很糟,对谁都看不顺眼,之前两位国公的欺压也就算了,那时死命的压下了心头的火气,但这么个家伙也没说自己有功名,也没彻底的表明没嫌疑,却还敢在自己面前狂妄,当下道:“跪下。”
听得大老爷吩咐,衙役们便一棍子打在他的腿上,也只能无奈跪下。
人权这个东西是相对的,不是吗?
徐秀脸上一黑道:“姓甚名谁,家住何方,原告所说可否属实。”
见他身有八尺,约莫三十岁左右,国字脸,柳眉带秀,双目有明,鼻高口阔,倒是一个好相貌。
那人笑道:“姓张名璁,永嘉人士,原告所说句句属实,却又如何?”
苏扇瞬间打开,挡住了自己的神情,徐秀微微摸了一下自己的额头暗道:好一个张璁,得,大礼仪之案的受益者出现了。年龄对的上,籍贯对的上,现在没功名也对的上,那就是了。此人想干什么?
虽说历史名人,但徐秀历史名人见的也不少了,并不会多加在意,可你这么明目张胆的偷盗他人钱财,进了县衙也不知道悔改,岂不是藐视本官?被一枝梅折腾的够呛的徐秀很想发泄发泄。
顺势一拍惊堂木,道:“你这强盗到是供认不讳,那么自有国法在此,来人……”
张璁一抬手臂朗声道:“大人请慢。”
见他有话说,徐秀道:“何事?”
“大人,什么叫盗?”
徐秀不屑的道:“你犯的罪行,你还不知道窃人财物,能说不是盗吗?”
张璁摸了摸鼻子道:“那么如大老爷所说,我怎么会成为强盗呢?以学生愚见,知县大人才是强盗。”
徐秀道:“儒生?”
“是。”
这话说的徐秀一阵肉疼,被一个年龄比自己大上许多的人喊学生他就已经鸡皮疙瘩起来,这一下还说自己是强盗,徐秀很是不爽,拿起两根木签,头也不甩冷冷的道:“与我打。”
张璁一见他要动真格的,忙道:“大人慢打,容学生讲明。”
给予每个打官司之人充分的说话权利是徐秀的习惯,听他如此道,就是心情不好也随了他。
“准。”
张璁手指比划了个一,盯着徐秀道:“学生有三点论据,这一,大人们从小就学习为盗。您看这名教子弟参加科举,哪一个不是通考古今,讲究天人之道,怀有一颗经世济民之心,试图报效国家而福惠百姓呢?可是,双亲恩师教导他们,亲朋好友勉励他们,都希望他们能够早日把那个权力握在手中,好去谋取这些个地位与钱财,用以光宗耀祖,这不是学盗,是什么?”
听他说的有趣,徐秀也不由一笑,这张璁也到不愧那个能言善辩,投机取巧之人,大道理或许一套一套,但恐怕他自己的为人,与这个时代的士大夫的标准还是有很大的差距的。
张璁见徐秀没什么反应,拱了拱手继续道:“这二,大人们是在明目张胆的盗。应试举子一旦金榜题名入了那个龙门,就会选官,到那时乡亲四邻都会羡慕,亲朋好友也都会前来祝贺。这羡慕和祝贺是个什么东西?还不是大人们富贵到手了。你们穿着名贵绸子做的官服,手里拿着象牙雕的玉石磨的笏板,入则高坐堂皇,胥吏站列两旁,出则车马小轿,前呼后拥,尊贵犹如天帝。”
见他停顿,正听的有滋有味的徐秀不由道:“怎么不讲,继续讲来。”
张璁笑道:“官由利出,政以贿成,当官便可堂而皇之的为盗。这三吗,大人们以盗保盗。这江宁县有一名郭姓豪绅,白昼杀人,当街强抢民女,贿赂一到非但没有惩处,还日日与你们这些当官的大人们一起吃吃酒、行行酒令、逛逛勾栏院,那么这森森律条在哪里?巍巍法纪在哪里?徐大人可否为学生解惑?”
徐秀皱着眉头,同老秀才道:“有此事?”
老秀才点头,又摇了摇头,见他如此,想必此地是不好明说的。
张璁又道:“这银钱有权,白日却是无光,现在这郭豪绅还洋洋自得,在乡里横行霸道,谁又敢惹他?我等穷人,无钱无势,一入衙门便遭惩处,严刑之下,卖房卖地,甚至典卖妻子儿女,赴汤蹈火以求能够早日偿还官债,当官的却以盗护盗又是哪般?怕是神人共愤也。”
徐秀有些不爽,现在主官的是我,你这说的这些破事儿我一件都没干过,忍不住道:“不得危言耸听。”
张璁点点头道:“金令司天,钱神卓地,官老爷们的声誉可以随钱而起,不但有高房大院居住,家里还有歌舞南戏连台热闹非凡,婢女仆从如蜂似蚁,妻妾成群举家荣耀,招摇过市,这才是天下之大盗!”
徐秀撅着嘴,虽然他说的有些夸张,但真执掌了一县之地,却也不敢不承认,他说的很大程度都是现实。
张璁又道:“大人对我们这些小偷小摸,只因窃得一文钱,就以强盗论刑,而大人高坐大案,随意拱拱手,搜刮成千上万,还不会失了为官声誉。衣冠楚楚的大盗不问罪,却只拿我们这些小偷小摸来问罪?这不是窃钩者诛,窃国者侯吗!也可能是大人们果有短处被强盗抓住乎?”
徐秀已经看出这个张璁话里有话,皱着眉头道:“与本官把话说明了。”
张璁严肃的道:“请原谅学生假盗银一事欺瞒父母官,实则是要状告那个郭竣白日杀人,鱼肉乡里之罪。”
那位刘达双膝跪地,磕头道:“请大人原谅我等假借之事,以求父母官早日戴伽罪恶。”
“啪。”
徐秀淡淡的看着底下的这俩人,虽说虚报冤情自有律条定罪,但法律不外乎人情,既然事出有因也无不可免去。
道:“可有状纸?”
张璁撩袍道:“状纸在此。”
见他将状纸誊写在衣襟之中也不由疑惑,或许此人并不是那个政治投机的家伙?而是真想为乡民讨回公道呢?
徐秀几步走了下来,仔细的看了一遍,眉头也不由越皱越紧,这真是一件很有挑战的事情。
严肃的道:“与本官细细道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