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那帏轻纱帐,还是那张象牙床。人面依旧,容颜不在。有十天吗?有十年吗?怎么时间这么容易在一个人的身上打下它的烙印,富贵牡丹已经瘦比黄花。容颜改变,却气质不变,高雅脱俗更多了份爱怜痛惜。
说什么男儿有泪不轻弹,道什么男儿膝下有黄金。我跪在床前,双手紧紧的把薛曼的枯手贴在脸上,任那泪水滴淌。
轻轻的低泣,慢慢的转身。抽动的不是她娇弱的身躯,抽动的是我一颗深深内疚的花心。我希望此时的我,是躺在上帝的刑房里,是浸在地狱的熔岩中。“我错了”,远远不足以表达我的感情。可哽咽的喉咙再不能吐出更多的话语。看着深陷的双眼,看着干裂的双唇,我还能说什么?
青丝乱,人无语,静是一种折磨。无言只是无言,任我有千般机智,万般聪慧,却不能再从我口中吐出一字。金琴无声的离去,更让我唯一的期望也为之破灭。
泪水流了又干,擦了又流。终于,无力的泛起一丝苦笑,淡淡的道出一句问候:“你来了?”
是的我来了,我来了又能怎样。“我。。。。。。”
几份哀怨,几份自怜,哽咽的说道:“你何必要来?牡丹终是命苦之人,不需要别人的怜悯施舍。”
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慢慢的抹去脸上的泪痕。“我本名游风,寻阳三岁成名,十岁遍访天下高手,十五岁征战夏国,十七岁不到已是夏国逍遥王,我和你说的三位妻子之一就是夏国女皇夏无双。二十岁已儿女成群,本以为此生无求,可羡煞神仙,自命逍遥,一生自由。”
不经意的诧异,更幽怨的责备:“你又何必要来?”
“十年离家,却莫名多出个未婚妻,才知道原来以前的一切不过是我自私的结果。我负父母太多,我负表妹太多。自由的风,已有太多的牵挂。不过,我从没有后悔与你的相遇。风会为那朵白云留步,同样也为那支牡丹徘徊,不同的是我早已为云作过不悔的承诺,只希望花也能得到自己的幸福。”
泪水如流水般流淌,压抑的抽搐渐转为大声的哭诉。有些事怎么能说放就放,有些人怎么能说忘就忘。要让过去的一切成为烟云,又何必在乎一朵花的枯萎。既已伸手摘花,又何必说自己是什么惜花之人。何不让她零落成泥,何不让她随水飘零。自古红颜多薄命,或许能博得公子与娇妻在花前月下,儿孙满堂时的一个话柄。
本就娇弱的身躯,在哭声中昏了过去。再醒来时,已不是那顶轻纱帐,那张象牙床。房内飘荡股淡淡的幽香,不是熟悉的檀香,是股花香,牡丹花香。正在茫然之间,就听到推门的声音,那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她的面前,翻腾的心思一下子就平静了下来,原来对这个人的依恋早已深入骨髓。剪不断,理还乱,所有的一切就交给他来解决,大不了一个死字,只是不知到时他会不会为自己留下一滴眼泪。
静静地只能听到屋内呼吸的声音,静静地只能听到屋外春雨落地的声音。静静的双目对视,许久的无语又勾起心中无限的委屈,连上苍都在为我怜惜,就不能打动你这颗似铁郎心。
白纱,红被,玉美人。淡香,暗影,俏佳人。暖春醉人,弱香诱人。白纱中的三千青丝,红锦外的三九白雪。第一次这么仔细的欣赏,第一次这么动情的怜惜。无论是谁让这个人间仙子皱起一丝眉头,都该被九天神魔所诅咒,又何况是让那天地间最明亮的珍珠泛起涟漪。情不自禁的轻抚,更惹起涛天巨浪。外面的雨声更急,风更大。心,在飓风中沉沦。
春雷乍响,也无法挽救我这个负罪的灵魂,我豪不犹豫的吻了下去。苍白被娇红取代,哽咽在鼻息中平熄。树叶在狂风中呻吟,青石在暴雨中呼救。我轻轻抹去血玉上的晶莹,平静的说道:“牡丹,你就安心在太守府养病吧!”
薛曼娇羞的点了点头,嘴角间不经意的露出了一丝笑容,牡丹终于盛开在这风雨的春末。
门,不是被我打开的,而是被管家陆福撞开的。没留意世上最美的风景,不在意我面沉似水的怒容。伴随狂风而入的是陆福那急促的声音:“周先生,大人遇刺,高总管不幸身顾。”
远方的天空上一道闪电划破天空,一声惊雷回荡大地。我大喊一声:“什么?”
陆福急急的声音道:“大小姐请先生到前厅议事。”
空犷的大厅死一般的沉静。已是接近傍晚的时分,虽是已经点起了几只白烛,可在这有雨的傍晚,大堂上人的面孔还是显的那么模糊。突然,远方一阵电闪映在呆坐在上方的表姨夫的脸上,是那么苍白。表姨夫见我进来,只是目光一动,再没有更多的表示。厅上的其他人见我进来也只是静静地闪到一旁,高人那魁梧的身躯就静静的躺在那里。
看到众人含着泪通红的眼睛,我也不由的鼻中一酸,低吟道:“瓦罐不离井口破,将军难免阵上亡。是我大意了。”
别人还没有什么反应,表妹听我这么一说立刻就怒气匆匆的大吼一声:“你一句大意就能抵偿高伯伯的一条命吗?”
众人脸色一变,只有表姨夫还是呆呆地坐在上面。表妹旁的韩山连忙偷偷地拉了下表妹的衣服,接话道:“这事纯属意外,与周先生无关的。谁也没想到杨、魏二人如此大胆。”
表妹不理韩山向她不停的使的眼色,用力一摔韩山的手,以竭尽全力的声音怒吼道:“谁说与他无关的,平时他不是总口口声声的说能保证我们全家的安全的吗?怎么到了关键时刻就不见他的人影了,要不是我们碰巧遇上,父亲大人就、就。。。。。。,而他还有心情在一旁风花雪月。这样的人养他何用,叫他滚。”
所有的人都被表妹的怒吼给吓呆了,一个个目不转睛的盯着我的表情,生怕我会想上次似的拂袖而去。可表姨夫不发话,大小姐在发脾气谁也不敢上前却说,韩山急的在一旁直搓手。
我平静的看了表妹一眼,并没有回应表妹的申斥。我转头向站在一旁低泣的曾布问道:“曾教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给我说下。”
表妹见我不理睬她,怒火更甚,跳过来就想给我一掌。将要扬起的手却被我冷竣的目光冻住,我冷冷的说道:“我现在没时间陪你这个大小姐发疯。”表妹被我一句话气的全身发颤,还待发小姐脾气,上前劝说的韩山也被他推到了一边,却还是屈服在我威严的目光下。
曾布与高人情同父子,自从离师跟随陆严以来,高人对他亦师亦父。如今天人永隔,府中最伤痛的就是他曾布了。不过他悲愤是悲愤,可他知道唯一能为高人复仇的希望就在我身上。他一抹眼泪的说道:“今天下午我和大小姐,曹统领去太守府向大人汇报军务,在路上正碰到大人被船帮的人追杀。船帮的人见我们来了,还哈哈大笑的扬长而去。大人是救下来了,可高总管在我们赶到的时候就已经不行了。”
曾布说到此处,泪水又不禁的流了下来。他哭咽的说道:“高总管死的好惨呀!我们到的时候,高总管身上已经挂满了弩箭,身上更无一块整布,都是一道道深可见骨的刀痕。即便是如此,他老人家的双手还是死死的抓住门框,任我们如何用力也不能移动他分毫。最后,我们只好把门框拆下来,连同他老人家的身躯一块抬了回来。周先生,您一定要想办法为他老人家报仇呀!”曾布说完,扑通一声跪倒在我面前,额头碰地“通、通”做响。
此时,屋内哭声大作。表姨夫也从座椅上滑落到地,放声大哭道:“高大哥,是我害了你。是我害了你呀!”
船帮,好你个船帮。天做孽犹可恕,自做孽不可活。悲伤,后悔都已经无济于事了,现在要做的就是让天下人都知道惹到我的下场。就在我暗暗咬牙的时候,陆福又急匆匆的跑进来,在我耳边低低地声音说道:“盐帮帮主,程秀求见。”
还未等我接话,就见程秀那高挑的身影如风一般飘了进来。多日未见,昔日黑里透红俊俏的面容明显的消瘦了下去。以前那神采熠熠的双眼,悲伤中更透着一股哀怨。
程秀见到我更不多话,扬手就向我的脸上打来。事情实在是发生的太突然,突然的到我本来是想安慰下她的,没想到她突然的向我袭击。要是出于我本意,我更宁愿挨上她这么一掌,以弥补我对她的亏欠。可惜出于我的本能,我躲了过去。等我反应过来,还待她再打我一掌时,她就蹲在地上哭了起来。
传闻中的女中豪杰,统领数千之众的盐帮帮主就这么作女儿装的在众人面前哭泣,可把紧紧跟在程秀身后进来的三堂堂主给难堪坏了。刑堂堂主温青连忙在一旁解释道:“周先生莫怪,帮主这是一下子心伤甄龙、甄虎二位长老的身故,才会如此失态的。”
我惊声的问道:“怎么两位甄前辈也不幸了?”
看到盐帮的人黯然点头,本就杀意冲天的我更加不能自抑。还不等我做出更多的表示,程秀“呼”的一下从地上站起来,怒气冲冲的说道:“何必向这无耻小人多做解释。我们在这里拼死拼活的保卫大人,有些人却在那里风花雪月。”
大堂上死一般的沉静,悲伤的气氛被一股莫名的气氛包围着。韩山心中不由的打了一个寒蝉,一种不安的情绪布满了心头,可现场的气氛不由他不出来打个圆场。他走上前来,先向程秀施了个礼道:“在下新任盐城城巡卫曹伟见过程帮主。今天发生的这事实在是怪不得周先生的。”
程秀冷冷的瞟了韩山一眼,有心不服气再说些什么。可犹豫了一下就撅着嘴站在一旁不说话了。
此时的大厅上再没有人发出声音,本来轻微可闻的呼吸声都不再听到,数十双眼睛就这么静静的落在我的身上。屋外的雨声更急了,今夜暮色更浓。我深吸了一口这雨中压抑的空气,这场暴风雨就让我使它刮的更猛烈些。我用沉沉的声音说道:“请陆大人,陆小姐,曹巡卫和盐帮的朋友留下,其余无关的人可以退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