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枢?”丹青转头看过去,忽然想起方才玖兰悠的话——
即使爸爸妈妈都不在了……
心底骤然升腾起不好的预感,丹青转过身,深深地望进玖兰枢的眼睛,沉声问道:“……妈妈呢?”
玖兰枢目光沉沉地看着她,没有说话。
他的沉默令丹青的心缓缓沉了下去。
“玖兰枢!我在问你话——妈妈呢!”
玖兰枢看着她,女孩像是已经隐隐察觉到什么,双手垂在身侧紧握成拳,牙关紧咬,微微收紧下颌。她的眼神愤怒而惊慌,第一次在他面前展现出这种极富攻击性的模样。
玖兰城堡前原本美丽整洁的花木因为激烈的战斗早已化为废墟,满地都是死去的吸血鬼化为的沙土。玖兰城堡前的三个人都没有说话,白兰站在丹青身边低头看着她,玖兰枢望着不远处站在一起的两个人,望进丹青那双愤怒和惊恐的眼睛,无言以对。
要他如何开口告诉丹青?
玖兰悠为了保护妻子和孩子被玖兰李土所杀,玖兰树理为了保护新生儿,以自己的生命为代价使用血咒,封印了玖兰迦的吸血鬼因子,将他变为了人类,随即追随丈夫的脚步离去。
就连玖兰枢这个兄弟,都已经不再是陪伴丹青长大的玖兰枢。
她的家在一夜之间支离破碎。
父母双亡,弟弟变成了人类,双生兄长早已被人吞噬,站在这里的不过是一个代替他活着的始祖。
“丹青……”玖兰枢有些艰难地开口,声音低哑,张了张口,想要尽可能委婉地将玖兰树理的决定告诉她。
婴儿的啼哭声忽然响起,打断了玖兰枢的话,丹青浑身一震,不由得朝城堡的二楼主卧望去:“妈妈……”
她没再看玖兰枢一眼,身影一闪,越过玖兰枢的肩膀冲向玖兰树理所在的主卧房间。被她抛在身后的白兰眨眨眼,闲庭信步一般穿过城堡前的空地,同样越过玖兰枢,就像是完全没有看到他一样,朝二楼走去。
玖兰悠死在她眼前,玖兰树理也已经不在了。也就是说,丹青的家庭游戏已经彻底结束惨烈收场。
丹青的灵魂已经重归完整,会不会就在今晚,如此剧烈的刺激会使言灵进一步觉醒?
白兰很期待。
二楼,丹青一把推开紧闭的大门:“妈妈——”
尾音尚且残留在空气中,声音的主人已经呆立在原地。
房间里不见了曾经无比熟悉的那个温柔身影,床上只余一套浅色的长裙,丹青认得那套衣服,至少在她离开这个房间之前,玖兰树理就穿着这件衣服。
“妈妈……”丹青只觉得浑身的力量都消失了,她下意识地朝那件衣服走去,脚步有些踉跄,眼神茫然。
襁褓中的婴儿就在那件衣服的旁边,像是察觉到母亲的离去,放声大哭着,一张小脸因为声嘶力竭的哭泣而憋得通红。
丹青站在床边,低垂着头,刘海垂下来挡住了她的眼睛,周身的气息压抑得令人窒息。
白兰站在房间门口,随意地倚靠在门边望着房间内异常沉默的女孩,没有贸然接近她,反而意味不明地牵了牵唇角。
脚步声由远及近,玖兰枢看了一眼站在门口的白兰,走进房间来到丹青身边,有些担忧地看着她,轻声道:“母亲用血咒封印了迦的吸血鬼因子,她不想迦被元老院和玖兰李土控制。你能感觉得到吧?现在的迦只是个人类的小孩子。如果一切顺利的话,他会如母亲所愿,作为一个人类活下去,彻底逃离纯血种的命运。”
丹青像是没有听到他的话,依旧低垂着头。
玖兰枢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说下去:“丹青,我知道现在说这个很残忍,但是我们必须尽快把迦送出去。这个地方已经不安全了,元老院会很快派人来将迦抢走,我们必须在他们赶到之前把迦安置好。”
丹青手指动了动,终于开口说话了,不过她并没有理会玖兰枢,就好像完全没有听到他刚刚说的话:“白兰,我的灵魂已经没问题了吧?”
白兰闻言眯了眯眼:“已经没问题了。”
“那就好。”
丹青似乎松了口气,她俯下|身,将浅色的长裙抱在怀里,漂亮的脸蛋埋进柔软的衣料,衣料上尚且残存的玖兰树理的气息让她觉得仿佛依旧被母亲抱在怀里。
丹青闭上眼,感受着身体里由于终于回归而沸腾的力量,顿了顿,她开口:“妈妈,回来吧。”
玖兰枢一愣,刚要上前说什么,有什么看不见的磅礴力量以丹青为中心猛地扩散开来。
“妈妈,回到我身边。”
丹青再次开口,比刚刚更强大的言灵仿佛水中的涟漪,在空气中留下透明的痕迹。
白兰眼睛一亮,站直了身体,神色莫测地望着丹青。
毋庸置疑,丹青的力量变强了。
玖兰枢震惊地看着丹青,女孩像是察觉到什么,攥紧了手中的衣服,再次开口:“玖兰树理!回来!”
轰然扩散的力量撕裂了四柱床的床帐,在墙壁和地板上留下了深深的裂痕,床上的玖兰迦似乎被吓到,再次大声啼哭起来。
可是,没有用。
什么都没有发生。
“怎么可能……言灵没有用……怎么会没有用呢?”丹青踉跄着向后退了一步,眼底晕开大片大片的水色,透明的泪珠不断掉落下来,近乎歇斯底里地继续狠声道,“玖兰树理,回来!回来!回来啊!!”
她愿意为了挽回母亲的生命付出一切代价,可是仿佛无所不能的言灵这次像是失效了一般,磅礴的力量在她身体里聚拢又释放,却没有任何作用。
“丹青。”
白兰走过来,打断了她的话,伸出双臂将她抱进怀里,下巴抵在她的发顶:“不要再使用言灵了,没用的。”
“为什么!”丹青浑身一颤,右手抓住他的手臂,用力到几乎要将他的手臂生生捏碎,“明明一直都很有用的!只要我付出足够的代价,言灵可以做到任何事不是吗?!”
白兰任由她抓着自己的手臂,仿佛完全感觉不到痛,收紧双臂将她更紧地拢在怀里:“可是你的言灵还不够强,丹青,你的力量还没有足够强到可以逆转生死法则。”
如果是言灵完全觉醒的丹青,或许可以生死人肉白骨。可是现在的她,不行。
“丹青……”玖兰枢一直看着她,此刻见她靠在白兰怀里,愣愣地看着手里紧攥着的衣服,眼泪不停地滑落出眼眶,悲恸到极点。
他上前一步,伸出手想要安抚她,却看到哭泣的女孩朝白兰怀里缩了缩,躲开了他的触碰。
玖兰枢眼神一暗,手顿在半空随即缓缓地垂落下来。
白兰同样将这一幕看在眼中,眼底闪过一丝暗芒,唇角微微翘起,配合着丹青的动作将她更紧地搂在怀里。
玖兰枢顿了顿,没有再试图碰触她,转而抱起床上的玖兰迦:“这里已经不安全了,我先带迦去镇上等你们。”
在即将走出房间的时候,玖兰枢停住脚步,头也不回地说:“丹青,我知道你在生气,可是当时的情况……我无法阻止。”
丹青大概是在生气吧?明明就守在玖兰树理身边,却没有阻止她这种结束自己生命的举动。但是当时玖兰悠已死,玖兰树理已经完全没有活下去的欲望了。
背对着他们的玖兰枢没有看到,他身后的女孩望着他背影的眼神完全不是他以为的生气或者是埋怨,而是一种夹杂着憎恨和不忍的、极度矛盾和复杂的眼神。
房间里的两人没有再说话,他们听着玖兰枢的脚步声渐渐远去,直到再也听不到。
白兰低下头,轻轻吻去丹青的眼泪,声音轻柔带着一丝笑意:“丹青,你的记忆恢复了……是不是?”
丹青闭上眼睛,放松身体依靠在他的怀里,感受着男人身上熟悉而令人安心的气息,半晌轻轻地点了点头。
是的,她全都想起来了。
她和白兰的相遇、相恋、相爱……直到结婚和最后的死亡,她全都想起来了。
还有数年前,在她眼前为了救她而被始祖吞噬掉的,她真正的兄弟。
所有被篡改、被抹消的记忆,全都回来了。
丹青抬起头望着抱着她的年轻男人,伸手抚摸他的侧脸。
男人英俊的脸庞如同上帝的杰作,揽着她的手臂有力而温暖,脸上是刻进灵魂的温柔笑意,紫罗兰色的眼睛和记忆中一样,深情而宠溺。
她想起了他们初遇时的白兰,对她说出“让我照顾你”的白兰,为了救她浑身浴血的白兰,还有在记忆的尽头,那个婚礼上的白兰。
她的记忆回归完整,满满都是这个人。
丹青攥紧了手里仿佛还带着玖兰树理余温的衣服,眼泪再次落了下来。
数次穿越,她身边的人总是一个个离她而去,她尽全力地伸出手,却终究孤身一人。
一如曾经的恩奇都,还有如今的玖兰悠和玖兰树理。
可是,只有这个人,只有最初将她从地狱里拯救出来的白兰还一直在这里。即使是死亡和时空,也无法迫使他远离。
这个名叫白兰杰索的男人一次又一次在她最危险的时候出现在她身边,打破时空的壁垒,始终在她身边保护着她。
“白兰,白兰,白兰,白兰……”
丹青用力回抱住他,眼泪打湿了他的衬衫,将自己死死地埋进他怀里,无法抑制地不停唤着他的名字。
这个早在他们相遇的那一刻起,就注定要在罗丹青的生命里留下不可磨灭印记的名字。
“只有你一直陪着我,只有你不会离开我……”丹青哽咽地攥紧玖兰树理的长裙,“谢谢,谢谢……”
白兰轻抚着她的后背,看着泣不成声的女孩,原本冷硬的心仿佛被那不断滴落的眼泪渐渐融化,柔软而微疼。
他的女孩找回了属于他们的记忆,这么久的努力终于没有白费。
白兰轻轻抬起她的下巴,深深地望进她的眼睛,仿佛要将她融进自己怀里一般用力地抱住她,低头吻上她的唇角:“不用谢,我的女孩,还记得吗?”
“无论什么,都无法阻止我们在一起。”
你是我早已找不到任何乐趣的生命里唯一的执念。
总有一天,我会带你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