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他们惊讶的不是他这一身装束,而是周围那些少女的反应。青石台刚升上来,她们便神色亢奋,欢呼雀跃着扑上去,如同见了久别重逢的亲人。因为手脚都绑着小蛇,他们只能蹦跳着匍匐着跪着滚着冲到矮个子的脚下,以头抢地,狂吻他的靴子,尖叫不止:“帅,帅哇!”这场面让沙本善想起清虚观中那一票为雨闻如痴如狂的少女们,不由产生了时空混乱的错觉。
可疑的是,雨闻确实比较帅,而假如眼前这个矮冬瓜的名字里没有帅字,那一定是沙本善眼睛出了什么问题,沙本善看到的分明是这样一只妖孽:麻将牌一样的粗短身材、屎黄色乱蓬蓬的须髯、似被月牙铲拍扁的脸、开裆裤般撕裂的嘴、泔水里泡过似的病态皮肤。这些零件组装在一起就像个杂碎大拼盘,既不自然也不人道,完全没有逻辑,但人的长相本无规则可循,这家伙当真就毫不客气地长成了这副德行。要不是他那只有点像夜壶嘴的鼻子让沙本善想起了“比邻镜”和“还泪盏”,继而想起了师父和居然大师,从而产生一丝丝亲切感,沙本善绝对会吐在当场。
凌金叹道:“我的审美观碎成渣了。”
两侧冲出一大帮傀魈控制住这帮近乎癫狂的人,矮个子不慌不忙地腾出手,整了整衣冠,满面笑容地缓缓走到他们跟前。向日葵编成的花环松垮地垂在他胸前,一边微微晃动,一边不住地往下掉花瓣,引得众人疯抢。虽然他长得很奇葩,可他的笑还是可圈可点的,甘醇浓郁,训练有素,连眼角的细纹都柔和得像早春融冰的山泉,看上去即使你煽他两耳光扒他三层皮他依然能保持笑容可掬的样子。
“在下白帅帅,家父乃智虚国师白蚩皇,”他微微欠身,一只手轻轻扶住胸前的向日葵花环,声音尖细妖娆有如烟花巷里的风尘女子,浑身散发处浓烈的脂粉和花香味,“得知几位贵客远道而来,特命我在此恭迎大驾,招待不周,还望海涵。”
凌金不高兴地说:“这就叫招待啊?把我们跟这帮傻子犯人关在一起。”
“他们不是傻子,也不是犯人,他们是家父的崇拜者,爱屋及乌罢了。”白帅帅的目光里蕴藏着浑厚而饱满的悲悯,语气中满是谦恭。
蓝止歌不解:“谁会把自己的崇拜者关起来?”
白帅帅叹道:“唉,这些是崇拜到走火入魔的。”
凌金问:“怎么个入魔?”
“很要命,有的不要自己的命,有的想要我的命,还有的想要其他崇拜者的命,关起来对大家都是一种保护。”白帅帅无奈地耸耸肩,下巴轻细地抽动了一下。
陈晟之指着那群人笑道:“哈,就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娃子,还能杀得了人不成?”
白帅帅一愣:“什么女娃子?他们是男的。”
如果这时候沙本善在喝水,一定会喷他一脸,这帮崇拜者明明都是少女的装束,皮肤白嫩,体态妖娆,有不少还涂脂抹粉的,说话一律轻声细语,最有力的证据是其中好几位在专注地刺着十字绣……除非细看其它部位的特征,才能发觉竟真是一群男的。
后来他们才知道,在白帅帅身体力行的感召下,智虚国近几年刮起一阵性别反转的流行风,妩媚阴柔的男子和冷峻刚毅的女子一夜之间成为人们追捧和模仿的对象,这一变化的最大受害者就是街头的流氓色狼们,误伤不断,犯罪率急剧下降。
沙本善感慨万千:“这儿的人这么瞎折腾还能繁衍至今,真是个奇迹。”
白帅帅做了个掌心向上托起的手势,眉头微微上扬,语调抑扬顿挫:“一成不变是没有进步的,智虚国正是有了这样一群敢于打破传统、开拓创新的不凡灵魂,才变得如此生机勃勃。”
“恶心!”乌云落不知什么时候醒了过来,骂道,“无知的信徒捧着一个无耻的丑八怪,就是所谓的生机?”
白帅帅轻轻撅了撅嘴唇,略带忧伤地说:“长得帅、有魅力是我的错?人们喜欢我、崇拜我是我的错?全天下只有你觉得我不帅,显然你的审美观有问题。”
沙本善举手插了一句:“呃,其实我也觉得你不帅。”白帅帅递过来一个娇嗔的眼神,沙本善好不容易才把翻腾到喉咙口的混合物给堵了回去。
凌金纠正道:“不是不帅,是丑,丑得令人发指,不男不女。”
白帅帅眼角微微抽动,颧骨上的皮肤绷了起来,笑容也卸掉了好几层,薄薄的显得很空虚。那帮崇拜者的反应更为强烈,龇牙咧嘴要冲破狱卒的人墙过来拼命。一个长相酷似猫头鹰的崇拜者尖叫道:“你说什么!难道我们这么多人都是分不清美丑的傻瓜吗?!”
沙本善忍不住笑了:“说得好,你这辈子所有的智慧都凝聚在这一句上了。”
猫头鹰暴跳如雷:“找死啊,我可不是吃素的!”
凌金回敬道:“当然,你是吃屎的嘛。”
猫头鹰不顾一切地扯开脚上的小蛇,冲破阻拦,向凌金扑了过来。沙本善和蓝止歌正要出手,白蚩皇头上的七宝丝嵌鎏金冕忽然飞了出去,不偏不倚正好拍在猫头鹰的脸上,将他砸了个眼冒金星四脚朝天。
荆伤从地上捡起鎏金冕,拭去灰尘,对着有气无力的乌云落冷笑道:“真是百密一疏,镣铐都换成妙步蛇了你还能找到机会出手,可惜只剩这么一点威力。”
乌云落鄙夷地看了他一眼:“堂堂魔君,却甘愿给一个骗子捧臭脚,你也能名垂青史了。”
荆伤脸上青一块白一块,连咳两声。乌云落身后墙上的木板登时“咔咔”裂开两条,像两只手臂一样环抱起来,紧紧箍住了乌云落的脖子,勒得她满脸通红青筋暴起。
“住手!”蓝止歌叫道。
白帅帅优雅地摆摆手:“注意风度。”荆伤便收了功。
“暴力永远解决不了问题,”白帅帅走到乌云落面前,蹲下身子用长长的指甲抚摩她颈上的勒痕,声音充满感伤,“何况我们之间并没有什么问题,有的只是难忘的美好回忆。”
“呸!”乌云落狠狠地啐了他一口。
“放肆!”粗重的声音从傀魈的人墙中传来,同时一道黑光掠空而过,划向乌云落的头部。刺耳的音爆令人心惊肉跳,却见蓝止歌已经挡在乌云落面前,他的反应总是比沙本善们快一拍。“打女人算什么本事!”他捂着脸骂道,鲜血从指缝中渗出,他只是不会死,疼痛感并不比常人少一分。
说时迟那时快,那条两指粗的蛇鞭又呼啸着裂空袭来,白帅帅眉头微皱,侧目望了一眼,蛇鞭便在空中断成数截。“这么漂亮的脸蛋划破了太可惜,”白帅帅伸手穿过乌云落的长发轻触肌肤,幽幽道,“卿本佳人,奈何为囚。”乌云落奋力扭过头去,却被他捏住下巴又扭回来。
塔守从人墙里挤出,伏地叩首:“属下实在无法忍受这贱人对您的侮辱。”
“起来罢,我知道你忠心可鉴,要是人人都能像你这么听话,我就很轻松,不过缺乏乐趣,”白帅帅的目光转向乌云落,与她的倔强眼神对峙,“而如果人人都像你这样顽皮,我就不怕无聊,却又缺少那么一点点安全感。所以,你和他都是我最需要的人,缺一不可。”
乌云落露出轻蔑的笑意:“不巧,你和他都是我最痛恨的人,全是多余。”
一只白喙雄鹰呼啸着掠过莲花台飞了进来,停在塔守肩头,塔守从它脚上取下一只小竹筒,双手呈给白帅帅。白帅帅单手握住竹筒,用拇指轻轻一推,竹筒便断为两截,一股青烟从断口处飘出,白帅帅深深一嗅,神色微变,一边转身走向莲花台一边对塔守说:“好生相待,不得动粗。”
荆伤走过来没收沙本善等人的随身物品,沙本善据理力争:“臭死你!”成功保住了两只夜壶。
临走时,乔引素随手抛洒出一大包东西,崇拜者们蜂拥而上,饿狗抢食般斗作一团,抢到的人幸福得涕泪交加,几乎要瘫痪过去,细看尽是些头发、碎指甲和皱巴巴的袜子。
“这是什么?”沙本善问。
“白帅帅的。”乌云落说。
这一次沙本善终于没忍住,吐得酣畅淋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