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嬷嬷来了,见到她这副模样,也不禁低呼出声,露出一丝不忍。
方淼晴面色平静,她艰难的坐直身子,这间屋院是四人间的,虽然不大却也整洁,房间点着幽暗的灯光。
她扶着床榻下地,背后处一阵阵撕扯的痛楚,但已经比刚才好了很多。她艰难开口:“嬷嬷,我叫方淼晴,我这身衣服已经不成样子了,你们可有干净的衣服让我换一套。”
里衣已经在涂药的时候被司马韵撕破了,而外面的衣服都是血,她总不能还穿着这件衣服囡。
见她如此平静,王嬷嬷眸色动了动,忽然想起上头将人送来时,给的那四个字——好生招待,而如今她却在这里毁了容貌——宫中的阴私颇多,她又是得罪太后和几位娘娘的人,谁都有可能,在没人在房间而她昏迷的时候下毒手。
如果皇上没有想起此人,她死了都不会有人在意。可是,她都沦落到这里,居然还有人动手,可见,这名女子对于天子还是有几分特别。王嬷嬷不禁有一些害怕,人在这里出了事,哪天皇上想起,还不杀了自己。也怪自己一时大意了。
她吞吞口水:“方姑娘,你脸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方淼晴面色平静:“不知道。我醒来的时候就这样了。”她叹了一口气:“昨日在采薇宫有一个嬷嬷也想毁了我的容貌,后来,被皇上杀了。鲺”
王嬷嬷浑身一寒。
"哎,如今容貌都毁了,也没有什么让人碍眼的。"她的的头垂得很低,身子略微蜷缩。
"你……你……这与我无关。”王嬷嬷退了几步:“你好好休息。"说完就急匆匆的跑了出去。
采依十分心疼的看着她:"你不要担心太多,说不定只是一般的淤青,过几日就会好的。"
方淼晴对她笑了笑,抬眼看了看窗外的月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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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嬷嬷被掖庭令带着往内侍省走去。
此时,朝宋公公正坐在桌子后面,看着今日内侍省批复的材料。
伺候的内侍跪在案几侧,将刚沸腾的新茶倒入杯盏,双手奉上。
朝宋接过来,用杯盖撇了撇沫,听了王嬷嬷的报告,手指一僵:“毁容了?”
王嬷嬷瑟缩了一下,结结巴巴的道:“奴婢也不知道……才一下午的功夫,她就毁容了。”
朝宋心思婉转了几道,瞪了王嬷嬷一眼:“如果人还有什么差池,你自己提着人头过来见我。”便急急往太极殿里去。
太极殿内,朝宋的义子朝安正拿着新晋妃子的令牌,准备进去让皇上挑选这一日侍寝的妃子,却见朝宋急急进了太极殿。
他端着牌子走进去,便见朝宋跪伏在地上。在下一瞬间,坐在高位上的皇上茶杯扔到地上,碎成一片。
他吓得扑腾跪在地板上。也没顾上冰冷的地板得他生疼。
楚昭然胸脯上下起伏,似乎怒及了,握在坐柄上的手指节青白,显然是用了极大的力才控制着自己不发出怒火来。
"毁了容了?"过了半天,他才开口。
朝宋伏在地上:"听掖庭令讲,右脸颊整边全都淤青了。"他顿了顿:"连血痕都出来了。不像一般的淤青。奴才唤了司药局的御医去看。看能不能治好。”
这么大的手笔,除了太后还有谁敢这么做。他这个母后心胸狭窄,疵瑕必报,难以容人。
他早就知道,早该知道!
楚昭然缓缓坐下。过了半晌,才跟朝宋道:”去告诉大理室的人,永肖侯之子,强抢民女,逼死国子监助教,打伤学生,罪不可赦,判斩立行!永肖侯管教不力,降为永肖伯!"
朝宋答:"是。"他跪在地上,又等了等,也没有听见楚昭然再说话,这才准备退出去。
“朝宋。”楚昭然突然唤道。
"奴才在。"朝宋恭垂着头立在下头,不错眉眼。
楚昭然轻声道:"不必叫御医了。就……这样算了……"
朝宋一愣。
“下去吧。”他说。
四周很是安静。楚昭然坐在椅子上,看着案上一角所摆着铜琉金地香炉发起呆来。香炉里面正袅着淡淡的烟氲。
朝安海跪在地上,不敢说话。
过了许久,楚昭然突然问道:“今日是众秀女进宫的日子吧。”
"回皇上,是的。"朝安答道。
楚昭然沉思半晌,朝安也屏住呼吸,深怕自己一个走神给听漏了。就在这时候,一个梨花带雨的身影逐渐清晰,浮现在楚昭然的脑海中。
"招方婕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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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舒坐在梳妆台,任由彩曳拿着梳子为她顺发。
梁舒似是不经意的问道:“你觉得方淼渺这人如何?”
身后拿着梳子的手一顿,彩曳道:“奴婢瞧着这方家二小姐实在不简单。能屈能伸
,又识时务,可比她那个大姐聪明得多。”
若是方淼晴聪明点,在那日对皇上和太后示弱,可能也不会沦落到到掖庭局当宫女。
彩曳为她顺发,口中道:“娘娘,这也不是您想要的吗?方婕妤是娘娘的人,由她上位,娘娘也可得一个助力。”
梁舒闭上眼:“在后宫第一日来便如此风光却也不能算得上是幸运,若是当真获得皇上的宠爱也好,可若皇上只是一时兴趣,那她……”她缓缓叹了口气道:“怕是会得罪许多人。”
“娘娘,可能是多心了。奴婢瞧着那一日,皇上就对方婕妤态度不一样。今日进宫的秀女那么多,貌美的,身世高的,皇上第一夜居然选择了她。可见,还是不一样的。”
梁舒心中暗暗点头,这倒是事实。只是,"她这个人七窍玲珑,怕以后不好控制啊。"
“至于方婕妤对娘娘是否忠心,还有待日后观察。”彩曳为她梳上发髻,思索了片刻:“难不成她还能逃过娘娘的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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冉冉檀香勾勒出软绵绵的轨迹,自空中消散,朝阳照在垂幔上里面的人影清晰可见,
楚昭然起床,方淼渺也立即起来服侍他。
她披散着长发只着一件中衣、一副楚楚动人,温软娇弱的模样,楚昭然心下怜惜,温言道:“叫内侍和宫女进来为朕更衣便是,你且好好睡着。”
方淼渺哪里会错过这个机会。此时,正是加深皇上对她印象的时候,这会儿自然是不遗余力的讨好着,她低头笑道:“陛下起身,臣妾没有先起已经是未尽责任了,如何还能继续偷睡呢?”
方淼渺本就聪明,这几日经过庆嬷嬷和梁妃娘娘暗下的指教,深知楚昭然喜欢什么样的女子。
她对楚昭然露出一个娇羞的笑,随即转头唤了庆嬷嬷,和朝安公公,一起替楚昭然顺了顺衣服,然后接过朝安手上的水,浸了毛巾,伺候着楚昭然净面浣手。
十分贴心。
此时,天几乎要大亮。楚昭然穿戴完整,越发器宇不凡,站在那里犹如谪仙,傲视天下。
想起昨天晚上,方淼渺面色通红。
楚昭然瞥了眼屋角铜漏,知道时辰已经不早,瞧着方淼渺:"你若是累了,就在这儿休息一下。"
方淼渺心中一喜,眼波流转之中盈盈情意,眉目间满满是对他的倾慕:"谢谢皇上。"
又跟着宫人一起到门口,提着灯目送帝辇远去,直到帝辇前后的灯火都不见,她才扶着庆嬷嬷回到太极殿的偏殿。
回到偏殿,她对庆嬷嬷喜悦道:"嬷嬷,嬷嬷,皇上第一夜宣的是我。"
庆嬷嬷面上也带着笑容:"恭喜娘娘。"
方淼渺躺在柔软的床上,精致的脸颊透着些许红晕,她一边躺着,一边想着待会儿楚昭然下朝,她该做些什么。
庆嬷嬷却道:"娘娘,我们该回去了。"
方淼渺拨弄着肩膀上的发丝,一点都不情愿:“为什么?皇上叫我留下来休息的。”她正是得意的时候:"我留在这儿越久,就越让人知道我是如何的得宠。"
她没有显赫的出身,没有绝世的容貌,可是,那又如何,她是这批秀女中第一个得宠的。
"娘娘。”庆嬷嬷皱着眉头:“娘娘这样,太容易招人嫉恨。”
方淼渺躺在床上不为所动。她好不容易有这一天,她多么想让祖父和祖母看看,看看她是如何的威风。而他们寄予希望的方淼晴却在掖庭宫里做着杂活。
她想让更多人看到!
"娘娘。"庆嬷嬷的声音严厉起来:"恃宠而骄,是犯了大忌。连舒妃娘娘也不敢赖在这里不走。"
方淼渺这才坐起来:"庆嬷嬷,你如今的主子是我,不是淑妃娘娘。"
庆嬷嬷一愣。
话虽这样,方淼渺还是扶着庆嬷嬷的手起身,让底下的人收拾好自己的东西便出了太极殿。
方淼渺心情不错,她回到采莲宫,突然说道:"嬷嬷,我进宫已经有两天了,还没有去见过自己的姐姐。"她笑道:"大家都知道我对姐姐感情很深,进来这几日怎么会不去看望她呢?吩咐下去,等我梳妆完,我们一起去掖庭宫见见我的姐姐。"
庆嬷嬷犹豫了下,见方淼渺紧紧盯住了自己,知道再劝下去,只会让她越加厌恶自己。只得道:“好吧,但是,娘娘,你可千万不要做出格的事。”
方淼渺明艳的脸上笑容如花道:"那是自然。我那么喜欢姐姐,自然是希望她好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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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淼晴坐在房间的门口坐着缝着手上的衣物。
因为她现在还不能走路,可是秦公公说掖庭宫不养闲人,所以,让人将宫人破损的衣服集合起来,拿给她修补。
修补久了,眼睛有点累,便抬头看向天空。
白日的天色很好,阳光璀璨。
掖庭
局的门口传来辇车的驾驶声,紧接着是秦公公的恭敬招呼:"奴才才拜见婕妤娘娘。"
方淼晴扶着门框艰难的站起身。
不远处出现了一行人。
为首的女子双髻高绾,薄施脂粉,轻纱披肩,一袭粉红色百褶堆花宫装,一派月华光辉,让人相形见绌。
正是方淼渺。
人近了。有内侍搬来椅子,方淼渺缓缓坐下。一边巧笑唤道:"姐姐,妹妹来看你了。"
此刻的方淼渺已经换上掖庭局特有的蓝灰色宫装。她低着头,让乌黑的发丝顺着瘦削的肩膀垂下,在脸上罩了一层阴影。
"姐姐,你不喜欢看到妹妹吗?”方淼渺有一些委屈:“妹妹大老远的来看您,你也不抬头看看我。”
一旁的宫女翠微跟着怒喝道:“见到婕妤娘娘也不下跪。”
“她是我姐姐,怎么会对我下跪呢。一直都是我跪她。”方淼渺此刻太得意了,唇角浮起一抹冷笑来:“姐姐,虽然你是我亲姐姐,但是你我尊卑有别,你还是将规矩做完整点,省得又被人抓到把柄,说您目中无人。害了自己。”
方淼晴低头站了一会儿,才缓缓仰起脸,一脸温婉地看着方淼渺,不语亦不动。
看到她的脸,方淼渺深吸了一口气。
庆嬷嬷也是愣到。
方淼晴垂眸,也不顾自己那可怕的右脸颊出现在众人眼边,微笑道:“怕是我不能对婕妤娘娘跪拜了。”
方淼渺张嘴:“你……你怎么成为这样子!”话已结束,心里涌上无限的欣喜,似乎就要对天长笑——方淼晴被毁了容貌!那一副像叶晴晴的容貌被毁了,她还有什么可以和她争的!
她的笑容都快忍不住:“是谁毁了姐姐的脸?”话音一落,她想到有胆量做这件事的就是太后娘娘了。她恨不得此刻就去永宁宫,对着肖碧晕大拜。
方淼晴面色平静:“不知道。婕妤娘娘,知道吗?“她说得温和平静,问得自然冷静。
方淼渺冷冷一哼:“我如何知道。姐姐在后宫得罪了哪些人?”
翠微也跟着附和道:“我家娘娘好心过来看你,你不行礼也就算了,还问这种话,方小姐,你为什么不能对我家娘娘行礼,因为我家娘娘是你的妹妹,你就忘了主次吗?"
方淼晴斜斜地朝门框一倚。她虽然右脸颊被毁掉,但是气度高贵,举止中有一种从骨子里发出的优雅之气,这个随意的动作被她一做,却偏有一种娉婷美好之姿。
"娘娘,你是奴婢的妹妹,你想要姐姐跪下来给你行礼吗?"她幽幽叹了口气:"哎,我只是睡了一觉,醒来的时候就成了这副模样。连是怎么毁的被谁毁的都不知道。你说,这里的人多不多杂不杂?娘娘,你来到这儿,虽然是为了探望我,但是小心脏了名声。毕竟,皇上最是疼柔弱善良的娘娘。"
方淼渺一呆,与庆嬷嬷相互看了一眼。她在楚昭然面前的形象一直是恭亲有爱的,而方淼晴不过是在警告她掖庭局里有许多人的耳目,她这一作派落到有心人眼里,被传出去,恐是会害了自己失了圣心。
方淼渺有一些不甘心,但是,心情却太好了,她站起身来:"姐姐,你好好的照顾自己,妹妹先走了。“
"哦,有一件事没有对你说。“她停住脚步,微笑的看着方淼晴:"姐姐进宫后,祖父祖母大怒,将姐姐的婢女素锦和素红还有嬷嬷全部赶出去了。哎,也不知道她们现在沦落到哪里。也不知道你们今生是否有可以见面的机会。"
"还有,爹爹说我娘亲为家中劳累太多了,任劳任怨,而你母亲却没有为家中做过何事,于是,将你母亲的坟墓从祖宅宗庙里移了出来。”她缓缓一笑:“方家里面没有你母亲的牌位,你母亲的尸骨现在不知散落在哪个角落。哎,或许,被野狗叼走了。”
方淼晴倚着门框,面上没有任何惊异。
方淼渺看着她的脸,继续说道:"姐姐,莫要在得罪他人。要不然连命都没有。妹妹可不想少了姐姐。”她要她活着,看她以后如何的风光。
方淼晴她含着笑,优雅而随意地说道:“好。”目送着她们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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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头渐渐有点大。此时正是晌午时候,方淼晴放下手中的衣服。擦擦额间的汗。
采依端着饭盒朝她走来:"晴晴,你的饭。"
方淼晴道了声谢谢,便接过吃的。打开一看,里面只有一些菜渣和白米。
采依不好意思地说道:“今日去晚了,就只剩下这些。”
方淼晴对她道:“不碍事的。”低着头,就着白米饭吃起来。
采依坐在她的身边,她的眼睛打量着方淼晴,眼珠子不停地转着。
方淼晴瞄了她一眼:“采音呢?”
采依笑道:“今日下午司宝司要在我们这里选几个活计好点的宫女到司宝司去,她去忙了。”
"你怎么不去?
"方淼晴问道。
采依笑了笑,反倒问她:“晴晴,刚才你妹妹是不是过来找你?”婕妤娘娘亲自来这里看望受伤的姐姐,这件事已经在整个掖庭局传遍了:"她不是要带你离开这里?"
“不是。”方淼晴摇摇头。
“为什么?”采依不解,“你是她亲姐姐,你妹妹如今是宠妃,你有难,她不应该帮你吗。”她顿了顿,才小声问道:“有没有说要帮你请个御医看看你脸上的伤。”
方淼晴放下了手上的筷子,淡淡一笑,“我是皇上下令送到掖庭局的。至皇上颜面何存。”况且,她也不会。
“这批秀女进宫,皇上第一个宣的就是你妹妹。”采依争辩,“我听那些嬷嬷说,皇上赏了婕妤娘娘好多东西,婕妤娘娘如今是皇上面前的红人。”
方淼晴侧头看着她,突然问道:“采依,你和你采音是不是想离开这儿?”她认真的对采依道:“你是指望我离开的时候带上你和采音是吗?”
采依被看出的心思,脸一红,盯着地上的石头不说话。
方淼晴叹了一口气:“我如今这个模样,自己能不能离开都是问题。”
"对不起。"采依小声道:"采音想在司宝司来挑人,进入司宝司。"
"你知道这是不可能的是不是?"方淼晴问道。
采依诧异道:“是。你怎么知道的……采音将全身的身家都给了秦公公,才换来这次面试的机会。可是司宝司那是什么地方,都少人挤破头也要进去,我和采音无钱无势的,谁能瞧得上我们。也就是采音才想着靠着高巧的绣计进去。那是司宝司,掌管和铸造珠宝的,绣计好有什么用。”
是个明白人。
方淼晴笑道:“于司宝掌管司宝司,听说她的姨母,是尚服局的于尚服,你可知于尚服如何坐到这个位置的?”
采依道:“于尚服是宫中老人,曾经主管采薇宫,听说她的针线活是一等一等的好,上一届尚服走了之后,她被推荐成了尚服局的尚服。”
尚服局尚服,正四品,下辖四司,是千人之上。于尚服在采薇宫当了二十几年的掌宫嬷嬷,突然成了尚服局的尚服。
方淼晴想起了五年前在御花园对自己破口大骂的老嬷嬷——宫中不缺乏女红内行,技艺精湛的人更是。她一个年老的嬷嬷一朝越鱼门,成为宫掖中有权有势的女官之一。
方淼晴扶着门槛站起身,走进屋里。到了自己的床边,从枕头里拿出一根镶宝凤蝶鎏金银簪,还有一枚雕工精致的纯金臂饰递给采依:"这两个原是我带上身上的,是大周朝大师陈福楼留下来的首饰。"
采依惊诧地张大了嘴巴。
陈福楼是大周最为有名的首饰铸造大师,专门为皇家服务。后来,大周国灭,他铸造的首饰所剩寥寥无几,一些铸造工巧也随着遗失。
"于司宝来招人,你们将这些东西给她,告诉她这些是你家祖传的首饰,你还要说你曾经在家中见过陈福楼的首饰画本。"
采依咽了口唾沫:"你为什么要帮我们?我……我刚才还想利用你。"
方淼晴眸色动了动:“就当作这些日子你照顾我的报酬。”
这报酬未免也太大了吧。采依偷眼打量她,却不敢接。
方淼晴又道:“你瞧我这样子,半死不活的,这些首饰对我来说已经没有任何作用了。帮了你们,只希望你们能记得我的恩情,常过来照拂我,让我在这掖庭宫里有点依托。”
掖庭宫的每日就是干不完的活计,听不完的责骂,采依永远忘不了在料峭的寒冷中浆洗,双手浸到冷水中,是难以想象的刺骨之寒;院子里臭气熏天的粪桶,不停的清洗也洗不完;还有每日给管事公公宫女打水、洗脚,再将洗脚水倒掉……
她早就受过了这种日子,也知道这到底有多难熬。采依没有再犹豫,接过这两件东西:“谢谢,若是我们离开这儿,我发誓,以后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我能帮的绝对不会推辞。”
方淼晴那张苍白又带着点恐怖的面容上,眼瞳漆黑,眼底一丝隐芒明灭不定。
誓言这种东西听过了也就过了。她不相信誓言。她更相信,人心。
在这座后宫里面,人人都有所求。
然而,她却轻声说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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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淼晴坐在门口,继续绣着手上的活计。
掖庭局外,马车轱辘碾压着宽大的石板路面,发出的声音在这寂静的下午显得很是刺耳。
于司宝来了。
秦公公亲自端了好茶递给于宜宣司宝。她接过放在桌上,却没有喝。微微皱眉,看着这群低头恭敬的少女。
掖庭局都是一些犯错事的宫女或者罪官之女待的地方。她原是打算从外面再选一群家世清白的女子进宫培养,亦或者到别处宫殿选看看。
可是,皇上崇尚勤俭节约,而其他宫殿的宫人也多不足
,所以,没办法,这种好事才落到掖庭局的头上。
她示意典宝开口。
典宝晓苏开口道:"“司宝司隶属尚服局。这次选人入司宝司,精挑细选中擢拔,要求技艺高超,对珠宝首饰有鉴赏能力之人。”
几个宫女将一件华美的衣服挂起来。在一张桌上摆着十多件首饰,上到簪子头饰,下到手饰脚饰,分别标着号码。
"现在你们一个个经过这儿,将你们认为可以与这件衣服相匹配的首饰选出来,写在纸上交上来。"
这些珠宝色彩瑰丽,与衣服的颜色都相匹配,图案也径相同。
于宜宣漫不经心的一张张翻过去,待看到采依的答案,一愣。
偏房内,于宜宣看着跪在地上的少女,问道:"这些可是你画的首饰。"
采依答道:"不是。只是奴婢见到那衣服,想到奴婢祖传的首饰可能更与它相配,所以大胆将祖传的首饰画在上面。"
于宜宣翘起嫣红的指甲:"祖传的首饰?你祖传的首饰可是陈福楼大师的大作。"她嘲讽道:”就凭你?是不是在哪一本书里偷学的。"
见她不信,采依忙说道:"真的是奴婢家祖传的,奴婢一直都带在身上。"于是,将那簪子和手饰从怀里小心翼翼的挑出来,递给于宜宣。
于宜宣瞧了半天,满眼惊喜:"你家里怎么会有如此宝贝的东西?"
采依道:“奴婢的父亲曾是吏部郎中,三年前因为科举舞弊案,被判流放,奴婢才进宫的。”
原来是这样,也曾是官家女子。这一切都解释通。
于宜宣现如今掌管着司宝司,然而司宝司自从她上位之后就鲜有绝世的珠宝问世。司衣局和司饰司的人嘲笑她凭着姨母的关系上位。不仅如此,去年太后大寿,她给太后铸造了一根凤簪,却还没有万和公主从南方送来做寿礼的珠宝大气。太后大怒,当场就打了几名典宝,还责骂了自己。
其中有一名典宝回去后担心受怕,不到几月就去世。后来更有人到偷偷寻了关系调离司宝司到别宫去。是以,司宝司一直缺人。
采依小心翼翼的说道:“奴婢在家中还曾见过陈福楼大师留下来的鉴宝录。只是后来被烧了。但那些样式奴婢记得不少。”
于宜宣大喜。
方淼晴坐在门口,继续绣着手上的活计。
院里不知何时架起了衣架,挂满了浣洗后的衣裳,空气中到处都是皂荚味。
人站在里头,从外面瞧不出端倪。方淼晴揉揉眼睛向地上看去,看到一双黑色绣着竹纹的靴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