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季早晨的露珠大颗大颗,压弯了发黄的叶片,吓得蝉也噤声。除了松鼠准备过冬的储蓄时发出的悉梭声外,整个树林一片寂静。高大的原始森林如同伫立的数十米的巨人,树冠挡住一切阳光,只留下林中心一处向来没有树木的直径十米不到的圆形空洞,让阳光得以落下。
忽然响起一阵枯叶被压碎的声音,塞恩斯醒来了,洗漱完毕后他正按例享用自己的早餐,一面欣赏林中被他惊醒的山雀的晨歌。然而他的早餐并没有在安静中持续多久,便被一阵疾跑与马蹄声打搅了。
似乎是发现了他,原本应该穿行而过的声音转了个弯,向他奔来。
四十米高处宽大的树叶抖动了一下。
塞恩斯吃惊不到五秒,就看见了艾尔弗雷德的队伍,即使是在吃惊的状态下,他手上的动作也仍然没停,在听到声音转弯后,即使是他仍处于惊讶的状态,面前的魔法阵的纹路仍然在蔓延,虽然纹路太细而密集让人晕眩,但若是向着他面前的地面观察,可见到泥土被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掘开少许。
到艾尔弗雷德的队伍走到时,魔法阵的光辉已经闪耀了几次了。不断以高频率闪光的魔法阵,是被景,而非他所想象的那样,在某个神秘的遗迹中。
想到这里,他不禁又一次暗自怪罪其艾伯特,打搅了小队原本的探险计划。普洛斯普作为有历史沉淀的国家,遗迹一类的建筑自然是极多,这本来就是艾尔弗雷德小队选择此方向的主要原因之一。
他刚踏入中心部分,便消失了,其速度之快足以让所有法师瞠目。往往传送法阵需要很长时间才能达到效果,甚至会用一些咒语辅佐。此刻不是思考的时间,小队中余下的人也陆续进入法阵。
直到作为队长的艾尔弗雷德也进入了法阵,塞恩斯才站起来,以轻微的动作将法阵的某处擦掉,使得整个法阵被破坏,接着便开始整理自己的长袍。他尚未将袖口的灰掸掉,一小队骑士便来到了他的面前。
一声凄鸣,因为战马几乎是瞬间就停了下来。骑士小队之素质让塞恩斯也不禁惊叹,不过只是藏在心里。
为首骑士站在马上,恭敬地问向塞恩斯发问,然而未当他提出问题,塞恩斯已经将手指指向了某个方向,并使用了一个风属性的魔法“噤声之蝉”。
骑士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用标准的礼仪作了一个抱歉的动作,留下两位骑士,便带着其它骑士继续前进了。
留下的两位骑士拄着骑枪,站在继续早餐的塞恩斯附近,两位称职的守卫一般。他们完全没有看向塞恩斯,却清楚此人绝不可能在自己的监视下逃走。
塞恩斯吃完了早餐,悠哉地拿出各种小实验的器材,开始表演般进行各个实验,似乎毫不在意计划被拖延。
“这个人偶还不错吧。”在较远的某处高地,塞恩斯将望远镜递给艾尔弗雷德。
“我从没见到过这样精准的控制,想来那些搅拌药品都要弄碎试管的魔法师会惊愕不止。”艾尔弗雷德回答。当艾伯特要求整个小队向这个方向行进时,他们竟然不由自主肯定了这个提议,而走进传送法阵时也是如此,直到后来塞恩斯解释这是精神魔法“诱导”时,他们才明白原因。然而塞恩斯却告诉他们,是某人拜托自己救下他们,远东人向来不会结交西大陆的朋友,能要求他人从一个军中候爵的亲卫骑兵小队手下救起他们的朋友,艾尔弗雷德没有想到是谁。
当他请求塞恩斯透露这位朋友的姓名时,却遭到了拒绝,塞恩斯只是将望远镜递给了他,便不再说话。望远镜是塞恩斯自己制作的,比起伽利略和科比斯赫最初的望远镜自然优良不少,若是放在军中,完全可以拓宽一个将帅对全局的掌握程度一倍以上,也能减少侦查兵的任务了。可惜艾尔弗雷德并没有接触过这方面的东西,因此全然不知此物的价值。
当艾尔弗雷德小队向塞恩斯奔来时,零零七三用他独特的方式要求塞恩斯要帮助他们。无疑,他是希望远东人能在将要开战的南纳斯与普洛斯普多贡献一些东西。对于这位一晚整顿了一个城中所有角落里的势力的人,塞恩斯自然会满足他的要求。
艾尔弗雷德把玩了一会望远镜,又将其递给队友。他刚望向塞恩斯,还没发话,问题就来了:“接下来,你们准备向哪边走?先说好了,我的目的地就是你们的出发地,别跟着我。”
果然是与远东有关的人,艾尔弗雷德肯定了一件事,却加深了另一个疑惑,他仍不知塞恩斯与远东的关系。
“还请阁下告知住址,来日必将登门拜访。”艾尔弗雷德先将客气话说完了。
哪知塞恩斯从未听过这样的话:“没有门牌号,哪来的地址?”
艾尔弗雷德有些惊异,即使是喜爱云游天下的魔法师,也会留有一个常住的实验室:“难道你是流浪魔法师?”顾名思义,流浪魔法师,就是没有足够的资金,又不愿投靠他人的新人魔法师。
“流浪倒算不上,只是出来散心的。”塞恩斯没听明白艾尔弗雷德的意思。
艾尔弗雷德以为是塞恩斯不愿告之,便将他定义为了高高在上的孤僻的魔法师,也不再问他,走开了。他没走多久,艾伯特便过来了,见到塞恩斯对空间法阵与精神魔法的应用之娴熟,自然想到了他是一个魔导士。艾伯特用上了自己最拿手的几个魔法,塞恩斯几乎看都没看,却赞叹于那些精巧的小运用。
塞恩斯点评了一会,便起身准备离开。艾伯特还想继续请教,塞恩斯让他到斯坦因的穷乡僻壤来找他。艾尔弗雷德以为是塞恩斯欣赏艾伯特,放下了高人的脸面,见他要离开,连忙问他如何道谢。塞恩斯认真地说:“要是有人能领我出这个森林就好了。”
塔兰特又一次来到湖畔时,尽管是冬季,却仍是如春日般,几只鸳鸯,数棵柳树。这是南方的典型景色。
过去他叹息如何到达对岸时,曾与艾德调笑,说自己若是等到冬天,说不定可以踩在冰上过去,看来是不可能的了。
约摸一月前,他便来到了对岸。如老翁行为所透露,自己越是计算如何使用魔法渡过,或是找到什么机关,越是不可能过河。这里本就是一个反转的世界,社会制度如此,生活理念如此,像这样的地方的通过亦如此。
想来这也是原本的主人的陷阱,保证了闯入者被堵死在一处,因为他们的思维方式不同。
塔兰特捣鼓了许久才发现,魔法元素在这里会出现紊乱,导致艾德的探测魔法结果出现问题,误判为湖深不可测,无法见到两岸。
最后塔兰特只是用最原始的人最原始的过河方法,游到了对岸。
最初塔兰特曾经尝试过用这样的方法,但艾德总是象征性让他加持了一系列的魔法保证速度,这使得在彼界中本就不太平衡的魔法元素紊乱,迅速转变为物质性的水以回到成分的相对稳定,因此塔兰特总是不见对岸,实际上却是原地踏步。倘若只是普通的划水,只需要十分钟不到。
对岸是森林,最高的一棵树也不过十五米,似乎是没人来访的,因为时常可以看见松鼠与鸟雀,甚至还会有更大些的动物从草丛中窜出。森林与湖的交界处一条小溪蜿蜒,一直可以追溯到一条不知名的大河,是林中动物饮水之处。然而根据艾德的计算,所有的支流都符合一个复杂繁琐的公式,涉及的变量之多让人咂舌。
他用了一个月的时间,尚未计算出整个森林的面积,也难怪老翁所言,没人能走到世界的尽头后再返回。就如艾德所知晓的地理中,南辕可以通向北辙。
森林中的景物并非一尘不变,这杜绝了有空间魔法让走过的人一遍遍重复经过的路的可能,除了反常的各个热量带的草木集中地出现这一现象外,仍旧是彼界的样子,没有一丝魔法的痕迹。
直到昨天塔兰特才发现森林中高等生物的行踪。在赶路时,艾德忽然预警,紧接着一根削尖的细而短小的树枝便飞了过来。幸而塔兰特反应速度极快,在森林中的一月又让他逐渐熟练了对魔法的反向运用,因而一个水元素排斥魔法后,面前出现了一团水球,包裹住飞来的树枝,使之由于受力方向改变而落了下去。
水球让地面的泥土变得颜色较深,不一会便升起了雾气。若非仔细辨认,是看不出这些水汽的,就像塔兰特花了一个月也没发现过第二次的未知的高等生物。
塔兰特原本猜测这是精灵,不过艾德在圣彼得图书馆中摘录的数段文字瞬间涌上他的视网膜,无一不显示精灵们天性中具有的精神洁癖,这使得他们从不会不宣而战,他们的身形也决定了在这低矮的林中,不可能展开游击。
倘若塔兰特与艾德再细心些,或许就能发现树枝上倾斜的文字。不过次日,他们便感受到了其内容,因为总会有些东西忽然从一处跑到另一处,或是有白色的闪电般的光划过,让正准备捕捉一只野兔的塔兰特失手。夜间多了些萤火,但星星点点出现在沼泽上方便让追逐它们的人恼怒之极。
尽管塔兰特一次次咒怨着,却仍在努力追随着白色星光的踪迹,因为根据艾德的说法,菲尼克丝需要的东西最可能出现在林中。
“骑士小说都是骗人的。”塔兰特将前方低矮的树枝折断,以继续前进,一面说道,“哪有什么遗址可以供闯入者收获巨大的财富。只有这些树,作燃料还不比北方的好用。”
“你本来就不是个骑士,自然别期望什么财富了,无福消受。”艾德回答着他的抱怨。实际上,艾德自己也并不喜欢这样一尘不变的东西,过去塞恩斯塞给他一系列的计算任务使得他从未思索过其它事物。直到最近不必进行大量计算与模拟,他才算接触了稍显人情味的东西,因而总是对此好奇,让他再次回到一尘不变的景色中,也就只能靠收集资料并进行整理与计算来打磨时间了。
南纳斯北境,圣彼得。
菲尼克丝已经厌倦于操控这个生动的人偶重复每日的任务了,当下的文学与哲学总是披着神灵的外衣,然而在老神父喋喋不休的课堂中透露出的人类所知晓的神明与菲尼克丝洞晓的事实相差甚远,毫无意义,除开始时对人们肤浅的认识感到有趣之外,对于一个并不喜好研究人类进程的人而言,便没有别的趣味了。
在普林斯眼里,这个人偶魔法还有些简单了,因为其中精灵魔法的手法十分简单而频繁,但即使是偶尔会遇到的格尔德,也没能发现别的什么。
福伦达的热情难以拒绝,从他口中倒是套出不少塔兰特的所学的知识,让菲尼克丝惊奇于塞恩斯所知之多,有些东西甚至是古精灵也未曾思索过。
奈特从返回时便感到有些奇怪,这让菲尼克丝称赞起他的感知能力之敏锐,上一次遇见这样的人已经是数百年以前,一身皮毛尚未脱离灰黑之时。然而如今一切灰黑皆已被去除,再次遇见这样的人,不由让人想起古精灵歌剧中诡妙的预言,与学者们对于历史循环论的探究。
数日之前飘起大雪。在北境,第一场雪总是极大,以至于商旅也会暂时停留两日,这逐渐成为了北境的习俗,菲尼克丝见证了这个无名的节日的发展,与之中几代人的哭笑,最终都被埋藏在雪地,成为节日的一部分。对于学生而言,节日的意义却在于假期已经不远,年末的考试将要开始,紧随其后的诞生日的长假又是马车行的盛宴,将一波波学生载往家乡。
塔兰特自然是不用考试的,否则文法部分足以让菲尼克丝头疼一阵,只有艾德才会有足够的精力揣测题目类型,或是将整个课本拓印在脑海中,甚至还会杜撰出最合理的错误,以免有人怀疑起考试的真实性,让塔兰特不得不前往充满让人昏昏欲睡的气味的办公室。
几日后福伦达的父亲将塔兰特接走,奈特仍旧随行,因此菲尼克丝不得不更改自己的计划,即在回程前提出在学校度过假期的要求。一路上奈特沉默寡言,福伦达学习新知的热情得不到满足,便开始讲述起在学校中遇到的几大怪人,例如普林斯,菲尼克丝自然无聊之极。
奈特终于离开时,距离埃盖尔已经不到半日的车程了。菲尼克丝只得作罢,无趣地操纵人偶,准备来一场大病,致使人偶在病榻上度过一整个假期。
人偶来到小城的第二日,计划便准备实行。人偶将会在雪地中游戏一整日,最后出现肺部炎症,之后一直躺在病床上。但当人偶刚离开福伦达父亲的视线时,菲尼克丝瞬间便发现它已经不受控制了,之后一个熟悉的声音断断续续:“为何……返回……这里。”
之后一片死寂,连山谷中的回响也不在,仿佛一切只是幻觉。菲尼克丝熟悉于这个数月之前将原本为塔兰特准备的为他在彼界做铺垫的行动阻止的人所发出的声音。同样只是几个词语,甚至看似不能联接成为合适的整句,却充满着威慑力。
山顶处惊雷一声长长的吼叫声,像是领地被入侵的狮子,声音久久回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