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侯又加了一句:“小喻,一副床头不要做得一样高,一头高一头低的错开点好看,你说呢?”
“候叔,一切都听你的,只要你们满意就好。”杰敏哪做过床头,连看都没看过其他的木匠师傅做过,人家都说“艺高胆大”,可喻杰敏是胆大艺不高,他心想,连那么复杂的大立柜都做了,再做副床头,‘哼’还不是小菜一碟?
‘大意失荆州’,‘冲动是魔鬼’,很快就在杰敏的身上应验。
当天晚上收工,小郭弄了几个好菜,小侯又拿出一瓶好酒,要跟杰敏喝几杯,好好的犒劳犒劳这小木匠。
回到家里,杰敏兴奋地跟喻晋阳说:“爹,大立柜做完了,他们一家子都很满意,他们家还叫我再给做副床头呢,怎么样,我没给你丢脸吧?”
喻晋阳高兴地说道:“没想到你小子还有这么大的胆,没有你不敢接的活,行,好好干,耍手艺要的就是好名声,在一户东家闯出名,那你的活就不停的接着干吧。不过,你呀,还是把小脚包紧点,不要忘乎所以的撒吧的太大了闪了腰,稳当点不吃亏。”
杰敏笑了笑说:“爹,床头这活我还真没做过,真的接下这活,心里又打鼓,一点数都没有。”
晋阳鼓励儿子说:“老话常说,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明天你到刘胡兰商店去一趟,那有现成的,好好的看一看量量尺寸,再好好琢磨琢磨,我就不信,你能把大立柜做好,还害怕做那简单的床头?有点出息吧你。”
杰敏一想也对,第二天他先到了刘胡兰商店,单人、双人的床头都有,看起来非常简单,他拿出钢卷尺,量好尺寸,轻松地哼唱着小调,根本没把做床头当回事儿。
三天,就三天,喻杰敏就把一副双人床头做好了,离天黑还早着呢,小郭两口还没下班,杰敏把工具归集到一起,坐下喝着老太太给泡的茶,有一句没一句的跟老人说闲话。
老太太满口的称道:“师傅,看你岁数不大,可干起木匠活来,还真是把好手,就你给做的这些家具,哎嗂,要是叫我们SX老家的木匠干的话,就是给你磨叽一个月,都不一定能完活,啥时候把家里准备的那点好吃好喝的收拾完,他的木匠活也干得差不多了。愁的穷东家东拼西凑的给找好吃的,嗨,匠人请不起呀。”
老太太早先在村里干过妇女主任,虽然没见过大世面,可说起话来,那婆婆嘴还真闲不住。
小郭两口先后下班回家,看杰敏已做完了木匠活,正悠闲地跟老太太聊天,心里踏实的喜滋滋。
小郭两口围着床头边看边夸道:“小喻,真想不到,你的手头还真快呀,三两天就齐活,好、好,做的不错。”
“哎?小喻,你过来,这床头是怎么回事儿?”小侯把一副床头拉在一起,边比量边问。
杰敏笑着走到跟前,漫不经心的问道:“候叔,怎么啦,这床头哪做的不对吗?错在哪里?”
这时的小侯,阴沉着脸,没好气的说:“小喻,你自己看看,你咋把床头做的一个高,一个低呀?我(额)的娘啊,差了五公分,这、这床板放上不就是个斜的吗?哼,小喻,你想我们两口躺上当滑梯呀,亏你想得出,我算服了。”
杰敏看小候那一脸的不高兴,他也觉得心里不舒服,就收敛起笑,不卑不亢的说道:“候叔,我也是听你说的,要把床头做成两头不一般高,我做的没错呀,就是两头高低不一样啊?”
“你、你、你真的是没吃过猪肉,也没见过猪跑的糊涂木匠啊,我说的是两个床头的靠背,要分别做的一头高一头低,可你咋把担床板的底座,给做的不一般高啊,你干的是些啥球活嘛?你说你是不是第一次做床头?”小侯气急败坏的质问喻杰敏。
杰敏听小侯这么一质问,知道是自己大意了,没在刘胡兰商店,把床头的具体尺寸量准确。
他尴尬的嗫吁着说:“我、我.......”
小侯没等杰敏‘我’出个什么,就又板着脸,严厉的呵斥道:“你少给来没用的,你就说是,还是不是。”
小郭看杰敏把床头做成这怂样,糟蹋了她的木料,心里有气,可丈夫对木匠发这么大的火,又怕喻晋阳知道了生气,毕竟俩人在一个单位,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别伤了和气。
她赶紧拉住小候,不满的说道:“你这是干啥?就是小喻做错了,也用不着你这样的对人家。你以为你是在公安局审犯人呐,还‘是,还是不是’的,我给你说过多少次了,不要把这习气带到家里来,可你就是改不了,出门跟你在一起,我处处事事都提心吊胆,就怕你不知啥时候又犯病,耍性子,真是愁死人了。你看,你把小喻吓得,出了满头的汗,手都嘚瑟了。再说床头不就是低了五公分吗?四条腿都垫上一块砖头,床不就平了吗?行啦行啦,你就别难为小喻了。”
“哈哈哈,我新做的床头,下面就垫块转头,亏你说得出口,真是笑死我了,服了,我真服了,服你和小喻了,天下之大,能把你这两个宝贝凑在一起,不服都不行,真叫你这两个怂人气死了,哈哈哈。”
小侯不知是被气的掌控不住自己,还是自我解嘲的发泄,又‘哈哈哈’的大笑起来,转身进了屋,随手重重的把门关上。
喻杰敏手足无措的呆立在那里,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浑身的汗往下流,要是有个地缝,他会不顾一切的钻进去,真觉得无脸见这一家人。
小郭虽说心里老大的不满意,当看到喻杰敏那难受的样子,又觉得不忍。就强装出笑脸的对杰敏说:“小喻,你不要往心里去,你候叔就是那脾气,别理他,你先坐着喝茶我去做饭,坐吧坐吧。”
喻杰敏哪还有心情在这吃饭,就是有那心情也没有那脸面,他赶紧说道:“郭阿姨,我就不在这吃饭,我告诉我爸今天活干完就早点收拾着回去,对不起郭阿姨,活没干好,真的不好意思。”
说完,喻杰敏手脚麻利的拿起已经收拾好的工具,心中苦涩,就要往门外走。
小郭和老太太赶紧拉住杰敏,说啥也要留着吃饭再走。
杰敏恳求道:“奶奶,郭阿姨,不吃了,真的不在这吃了,你们就放手吧。”杰敏眼圈里溢满了泪水,他是一分一秒都呆不下去呀。
小郭看杰敏那眼神,像是眼巴巴的在乞求,看来是强留不住了,也就松手把杰敏送到了大院门口,还想再说点啥。
喻杰敏对她急促促的说了一句:“郭阿姨回去吧。”就骑上自行车,好像是被狼撵了似得,一阵风的跑远了,
‘长木匠短铁匠’,可叫喻杰敏尝到苦头了。
在家里没呆几天,喻晋阳又给儿子找了一份活,不过离家挺远,单位是二十里铺的市农机修造厂,厂里要做十五张三抽屉的办公桌。
这天,喻晋阳在公司找来一辆大客车,把儿子送到厂里。
说是二十里铺,可哪止二十里路啊。
汽车跑了好长时间,像是到了,找人一打听,说是修造厂在里面,在那老远的半山坡上。
汽车离开马路,沿着颠簸不平的土山路,又往里顺着两边都是庄稼地尘土飞扬的土路,跑了四、五里,看到一个土筑院墙,门口是两个砖砌的门垛,连个大门都没有。
靠大门右手的砖垛挂了一个长条白漆黑字的牌子,上面用隶书写着‘xx市农机修造厂’,总算是到了。
汽车开进了诺大的院子,院子里盖了几栋砖瓦房,有一栋大厂房跟前,砌了一个十米左右高的大烟囱,浓浓的黑烟滚滚冒出,直冲上蓝蓝的天,被风一吹,飘渺的向四处散去,越来越淡。
一排平房前,晾晒着颜色单调的衣服和孩子的尿布,有几家门前用竹帘子围起来,里面圈养着几只鸡,还有的门前蹲着眼睛发亮的狗,看汽车开进来,突地冲前几步,‘汪汪’狂吠几声,车走远了,嘴里‘呜呜’的发出沉闷的低吼,又退回原处仰头蹲卧。这排房子,就是厂里的职工宿舍吧。
厂里管后勤的刘主任,把杰敏带到一个稍宽敞的大房子,打开门锁,推开门,里面黑乎乎的,光线很暗,所有的窗子,都在外窗台上砌了一堵单层砖,透过砖缝能看到室外的亮光,突然走进室内,眼睛很不适应。
刘主任是个转业军人,身材精瘦,穿着一身没有帽徽领章洗的褪了色的旧军装,大长脸,长着有点发黄的连鬓胡子,两颗大黄门牙凸出唇外,稀疏的眉毛下,长着一双不大却很有神的小眼睛,上眼皮还不时地往上翻,不知是要显示自己不是个小眼,还是娘胎带来的神经质,叫人第一眼看着就觉着这人怪怪的。
杰敏进屋半天,才能模糊的看清室内堆放的杂物,那叫一个乱。
刘主任走到一堆木料前,回头说道:“小孙,你过来。”这时喻晋阳用胳膊肘轻捣了一下儿子,杰敏突然反应过来,他现在又是顶着孙小勇的名头进单位干活了,心里这个别扭啊,老大的不舒服,可为了肚皮,还是认了吧。
杰敏赶紧走到刘主任的跟前,恭敬的问道:“刘主任,你找我?什么事?”
刘主任指着他跟前的木料,对杰敏说:“这堆就是你要做办公桌的木材,都是硬杂木,不太好摆弄,你看你能行吗?要是你能干的话,那你就把这屋收拾收拾,从这堆木板里挑几块做你的床板,住宿干活都在这屋,我再叫人给你拿几个大灯泡,把灯按上,室内就亮堂了。至于吃饭吗?嗯,你到办公室买饭票,跟厂里的职工一样,到食堂打饭吃吧,再需要啥,你就跟我言一声。为了你的安全,也是为了厂里的规范,没事不要到车间乱转。要是没啥事,那就这么办,我还有其他事,你们自便吧。”
这个老刘还真有个军人作风,说活干吧脆,有一说一,绝不啰嗦,几句话,就把杰敏的吃住工作,安排的清清楚楚,一下子就叫人心里有了底。
大客车扬起一阵尘土,冲出了大院,喻晋阳从车窗探出头,挥手对儿子喊道:“自己多注意,有事儿就回家,记住,把——活——干——好——。”
喻杰敏心中一阵失落,这是他第一次离开亲人的身边,远离父母,不自觉中涌出一种苦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