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叔在外打工这几个月,想这心肝宝贝,梦里哽咽醒过,男儿是根,是喻家的后。今日相见,能不格外亲吗!
宝儿妈站在门口,倚在门框上,她上身穿着土染的蓝布带白点的大襟薄棉袄,下穿绛紫色带补丁的暗条裤子。略显清瘦的脸庞,白皙的透着淡黄,弯弯的眉毛衬托出一双忧郁的眼神,墨黑的长发卷起盘在头上,木质的发簪也没有管住细碎的散发,洒落在脸上摩挲着。
她看到家里顶梁的孩他爹回来了,眼里溢出渴望、欣喜幸福的泪光。布衣掩不住少妇的秀美,家贫劳累更勾起对亲人的思念。
“孩子他爹,院子里冷,赶紧把孩子领进屋吧。”
春叔看着三十有一,比自己小九岁的小媳妇,两眼对接,已心领神会。他放下儿子,摸摸大闺女淑子、二闺女纯子、三闺女小秋的头,柔声说道:“走,进屋喽,进屋喽。”提起行李,媳妇接过包裹,大人孩子相拥进屋,终于到家了。
亲热过的宝儿,把爹已抛到脑后,拖过包就翻腾起来,突然惊喜的尖叫:“姐、妹,快过来,爹买的糖。”撕开包糖的纸,光溜溜的糖豆洒落在地上,他抓起几块就塞进嘴里,姐妹们手忙脚乱的也往嘴里塞。
当妈的好长时间没看到孩子这么欢快过,欢喜的“咯咯咯”的直笑。纯子把一块糖放进嘴里,把包糖的纸铺在地上,又把洒落的糖捡起来包好,一双稚嫩的小手捧起,递到爹妈跟前,笑着说:“爹、妈,你们也吃糖。”夫妻相视,会心的一笑:“咱纯子真懂事,妈不吃,你们吃吧。”春叔拿起一块,把糖送进了媳妇嘴里。
甜在嘴里,美在心里,媳妇脸上露出甜甜的笑。
孩子们在堂屋嬉闹,夫妻俩来到内屋炕前,媳妇蹲下,解开春叔的鞋带,春叔脱鞋上炕,包上被子。
两人依偎在一起,媳妇顺手摘下还戴在春叔头上的帽子,又看了看他身上穿的棉袍,手轻摸着帽子的貂皮,细声慢语的说;“老春,你出外快一年了,挣点钱都花费在你自个身上,你看看家里大人孩子又穿了些么?粮食也不多,眼看就要到年关了,这年可怎么过呀。”好性子的媳妇半带埋怨的数说着春叔。
春叔只是‘嘿嘿嘿’的直笑,把个媳妇笑的心里发毛,捅了他一指头,埋怨的笑说;“瞎笑么,彪咧咧的没正经。”
春叔也不吭声,动手慢条斯理的解开棉袍。
“你想弄么,孩子还在地下疯,大白天的你要弄么?”媳妇半佯怒的、眼含笑意的瞪他一眼。
春叔已解开了棉袍,猛的把媳妇搂在怀里,抓住她的手:“摸摸,摸摸这是什么东西。”
媳妇猛的抽回手;“没正经。”
春叔又抓住媳妇的手,放在捆在腰上的东西,叫她摸。
“大大小小,疙疙瘩瘩硬邦邦的,是么?”媳妇疑惑的抬头看着坏笑着的春叔。
“再摸,再摸仔细点。”这个久别媳妇的春叔在逗她。
摸来摸去:“元宝,元宝。”媳妇一改以往的慢性性。突然意识到声大,赶紧捂住嘴,拱进春叔的怀里。
“妈、妈,你这么大的声喊我弄么?”闰宝跑到炕前。
“没你的事,出去疯去。”宝他妈坐直身子,拢了拢有点散乱的头发。
宝儿不满地嘟囔着,怏怏的出去了。
“哪来的?发财啦,我说呢,看你一进门就是红光满面一脸的喜庆,成子也发财了吗?”媳妇乐颠颠地又说又问。
“你以后别在我面前提他,哼,这个王八蛋,就是个白眼狼、无赖的猪。”春叔连着骂了几个蛋、狼、猪的,还不解气,风吹日晒的紫堂脸更黑了,恨恨的朝炕前啐了一口。
媳妇温柔的倚在春叔的肩膀上,手轻抚着他的胸膛,细声细语的说:“不想说咱就不提他了,真的憋屈得受不了,就吐露出来,出了这口恶气,心里会好受些。你说咱在家里生气闹出个毛病来,人家还在偷着笑呢。不生气,不生气了,还是咱自己的身子要紧。”
春叔回头看了一眼这个善解人意、体贴关切的小媳妇,气消了大半。把她搂在怀里,喘了一口粗气,把心里的憋屈、气愤和无奈,一口气发泄了出来,说起憋屈,捶胸摇头,说到气愤,浑身发抖,前后又透着发不出力的无奈。
“他就是一条咬人的土狗,已经都这样了,咱就不再跟这土狗计较了。”媳妇替丈夫发狠的骂了一句死无赖的成子。
“饿了吧,消消气,上船饺子下船的面,你躺一会儿,面做好了我叫你。”媳妇轻拍春叔肩膀两下,撩起被子下炕。
“这些兔崽子,把你爹的包翻的满地都是,不怕冷到院子里疯去,嫌冷就到里屋炕上包上被子暖和。都小点声,不要吵着你爹。”这小媳妇还真是个贤惠的女人,又怕冻着孩子还怕惊动了远路回家的孩子他爹。
调皮的宝儿,蹦跳着蹿到了炕上,钻进被窝,贴着爹躺下,两只小手捧着爹的脸,央着说话。老春看着儿子,高兴地一阵海聊,孩子疯了一天,听着听着就乏的睡过去了,小手还捧着爹的脸。春叔也累了,嘛瞪了几下眼,顺下身子,一会儿就睡着了,啧啧,呼噜声好大呀。
孩他妈走进屋,摇了摇头,嘴角上翘,惬意的笑了。
面条做好了,把爷俩从被窝拖起来喊叫着;“吃饭啦,快点吧,面条盚了可就不好吃了。”媳妇紧忙乎,细长的面条端上桌随口问道:“怎么样他爹,吃起来味道还行吧?”
“嗯嗯嗯,不愧是咱街西头做面条的头把手,不错,不错。”春叔边喝面边夸自家媳妇。
吃喝收拾完了。
“婌子,去把街门椽上,领着兄弟和妹睡觉去。”孩他妈催促着。
“妈,天都不黑就椽门儿,来人串门我可不去开。”婌子不满不解的撅着嘴。
“叫你干点活怎么就这么多的事,来人叫门不用你,你椽你的。”她妈有点不耐烦。
都拾掇完了,两口上了炕。
“老春,咱有了这么多的钱,你有么打算?”媳妇偎在怀里仰头问。
“你说怎么用这银子?”春叔不答反问。
“你是当家的,俺一个妇道人家,头发长见识短,你说弄么咱就弄么,俺听你的。”她大事上从来都是听当家的。
“咱这辈子没享过么福,孩子几个吃得穿的也跟着遭罪,我思摸着用这银子买十几亩地,再买头驴,闰宝也快十岁了,开春就送他上学,再置办点家里家外用的家什,给孩子们留点家产田产,就是死……”
“不准你瞎说,竟说那些不吉利的话,听了就叫人不舒服。”媳妇赶紧捂住丈夫的嘴,不让再说下去。
春叔轻轻挪开媳妇的手,紧握了几下接着说:“我是说,咱要是不在了,孩子也能有个田产家业的,不至于饿着。放心吧,就咱俩这身板儿,保你活到百岁不死。”
“你就吹吧。”媳妇手指轻戳着男人的额头,夫妻俩在被窝里你一指头,我一手的嬉闹着,突然街门擂的山响。
“老春,开门,我是喜子,俺们几个老兄弟老邻居来看你,这天不黑的你就搂着媳妇椽上门,你还有点出息吗?快起来开门。”喜子这扯着嗓子一通喊,不能说是全村,这四邻五舍的可都听见了,只听见街门口‘哈哈哈’地一阵大笑。
村里人要闹起来是没底线的,会闹得你哭笑不得,可又不能恼火、翻脸。不过,要是你有了急事难事,邻居们也会伸出膀子顶你到底毫不含糊。
“你躺着不要起来,我下去对付他们,就说你睡下了。”媳妇掀开被子就要下炕。
春叔边下炕边说;“这帮混蛋,你不开门放他们进来,这几个王八蛋会把咱家的门给拆了。我包里有茶叶,你去烧水冲壶茶,我去开门。”
门刚开了个缝,十几个人就挤撞进来,把个春叔拥顶到过道的墙上。喜子嘴里还戏谑的说道:“老春,地道点好不好,咱别见了媳妇,就把俺这几十年的穷哥们都撂到脑后了。你才出门几天,看把你腥的,回来就想搂着媳妇睡觉,没门儿。”大伙推拥着嘻嘻哈哈的进了堂屋。
老春媳妇见这么多人来串门,她也是个喜欢热闹的性情中人,笑呵呵的赶紧招呼道:“地下冷,都上炕暖和,水也快开了,茶就上、就上。”说完,转身忙活去了。
人都挤在炕上,你一言我一语吵吵嚷嚷的,东拉西扯的谁也理不出个一二三来。春叔拍拍手;“不要吵了,我出门不在家,村里都有么稀奇事,说来听听。”
“嗨,别提了,你这几个月不在家,可热闹了。今来八路,明是老湘,后天老邝又进村了,有时一天两三拨,天天村里过大兵。八路来了还好,不找事,不作贱,有时还帮帮咱。要是前几年拉起杆子就称王的老湘和老邝的兵油子来了,哎嗂嗂,要粮、筹款,出劳工,把兵分摊到户,一天三顿要送饭,送早了说你不长眼,晚了又说饭菜凉了,骂你混蛋。没有个弄,把个村儿搅合的鸡飞狗跳,家家不得安宁。
八路说要改编这帮兵油子,到现在也没改了他们。你说,本来咱就穷咧咧的,这么一折腾,日子没法过了,没法过了。”村东的曲亮恨恨的数说着这倒霉事。
“北沟那个老瘸头,家里没吃地活活饿死在炕上,又赶上了个夏伏天,三四天邻居才发觉,人都臭了,那才叫个惨哪。”喜子老婆两片薄嘴下弯,‘啧啧’几声,又摇了摇头。
“老春哥,说说你这趟出外的新鲜事,不听这娘们瞎唠唠。”喜子说完瞪了老婆一眼。
“来,让让,把桌子摆上,茶好了。”老春媳妇拿了几个杯子,不够,又拿了几个碗放到桌子上。
大伙品着茶,静等着老春开讲。
“春兄弟,听说你回来了,俺家成子没跟你一块儿回来呀?”街门口擂门、又喊又叫的,把个前街成子妈也惊动了,这不领着成子媳妇也过来打听。
春叔一听提起成子,气就不打一处来,脸色一沉,没好气的说;“你家成子还没回来呀?哎呀老嫂子,你就等着跟你家成子请好享福吧。”
“老春兄弟,我听这话怎么这么别扭呢?你俩打小一起长大,又一块儿闯荡海参崴,你回来了,把俺成子给撂了,你可要说道清楚,不然的话,俺老婆子可不答应。”成子他妈真一半假一半的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