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时雨就停了,太阳复又出现,地上的积水早干得差不多了。
赵恂纵马在城外狂奔,足足跑了一个时辰才渐渐停下。碧草如茵,杂花生树,夕阳斜照,这一切的美好,他都无心欣赏。
那个女人的心真狠!
可他偏偏就对她钟情,果然他是活该。
陈启一直等在附近,此刻见他终于冷静下来,忙上前道:“郎君,韩衍有急信送来。”说着,从袖中掏出一封蜡封好的信。
赵恂将马鞭一扔,跃下马,接过信飞快地拆开细看起来。
他仍是面无表情的模样,只是陈启跟随他多年,从他周身的氛围里感觉到了一丝刺骨的寒意。莫非,是秦州出了什么意外?
想了想,又道:“还有,郡王妃请你过去呢。”
柏茂奉苏桐之名来请郎君时,郡王妃亦遣人来唤,郎君想也没想,直奔承平桥。到此,离郡王妃相邀已近两个时辰,怕是等得焦急不已了,陈启只好冒着风险再提醒一次。
赵恂将信递给陈启。
不及看完,陈启的脸色已变了数变:“郎君,此人当真是当年的……如今他手握重权,就怕他会行报复之举,秦州……”
他的心跳得很快,韩衍这封信,让他有种不好的预感,总觉得即将发生糟糕的事。
“回城。”赵恂不置可否。
二人快马赶回去,待到郡王府时,天色已黑。
郡王妃周氏,是赵恂的亲姨母,武安侯府嫡长女。当年,武安侯府两嫡女皆以美貌见长,闻名于汴京,来求亲的人家不胜枚举。后来,长女许嫁平郡王,次女远嫁秦州。
平郡王乃异姓王,因功受封。
那时是德宗朝,北狄大举入侵,德宗不知受了谁的蛊惑,执意要御驾亲征。
结果,数十万大军全部中了北狄的埋伏,毁于一旦。还只是个五品武官的宋安拼尽全力将德宗从死人堆中救出,自己最后却落得个双腿残疾的凄凉下场。
回朝后,德宗感念其忠义,封其平郡王,世袭罔替。
宋安得封没几年后就死了,长子袭王,现在的平郡王宋明是其嫡孙,手握三万禁军,深得官家信任。
郡王妃自来喜爱赵恂,每逢他入京,总要留他在府里住几日。她有一次子年纪与赵恂相仿,两人素来相处融洽,也是前些时从闽南赶回来为外祖父贺寿的。
侍女引赵恂入内,郡王妃正逗弄孙女嘻戏,抬眼见他进来,笑嗔道:“大忙人来了,真个不容易,叫人请你请了有几个时辰……”
“姨母,可有吃的?”赵恂深知郡王妃脾性,一句话就使得她忘了数落,赶紧吩咐人快快备晚膳上来,又道先送两样点心来垫饥。
“你这是去哪了?折腾得身上灰头土脸的,连饭也未顾上吃。”郡王妃命人将孙女带下去先歇息,自己一面看赵恂用点心一面心疼得问道。
赵恂咽下点心,又喝了两口茶,才笑道:“与一个朋友早约好去城外跑马的,不敢失约,倒叫姨母久等。”
王府的晚膳时辰已过了,不过厨房仍是以极快速度送了膳食上来。
看他吃毕,碗碟撤去,郡王妃屏退众人后方开口笑道:“我有一正经事与你说呢……你年纪不小了,你娘每每为你的亲事操心,之前还托了我帮你相看。
前儿,我去魏国公府上赴宴时,兵部王尚书的夫人也在,突然待我甚是热情。原来,她家有一嫡幼女,年方十五,尚未许人,听她的话音是瞧中你了。
王家如今的身份自不必说了,她家女儿我见过,容貌娇美,身段婀娜。虽则有些娇纵之气,好在本性不坏,待人接物大方潇洒。
你以为如何?”
连郡王妃自己都未曾想到,王家居然会选中赵恂。
依门第而言,赵家自是不及王家多矣。镇西大将军听着威风,其实只是个正三品武官,又久不在京城。比起太后娘家、正二品的兵部尚书来,那是远远不如的,何况嫁女嫁高。
去岁赵恂立下大功,官家赏了个五品定远将军,好歹也算是个出身。
王家愿以嫡女许之,这是很看重赵恂的意思了,毕竟这不仅是低嫁,还是远嫁。正如她的妹妹,自打嫁去秦州后,再难与父母亲人姊妹团聚……
郡王妃原以为赵恂会考虑一下的,不料他淡淡回道:“姨母不必为我的亲事费心了,我心中已有合意人选。”
“什么?”郡王妃吃了一惊。
去岁赵恂入京时还没有呢,怎得突然就有中意的人了。
“是谁家女子?你父母可曾同意……女家是怎么说的,何时过礼?”郡王妃一连串的问题抛了出来,她确实有点意外。
赵恂一惯冷毅的眉眼转瞬间变得温柔起来,嘴角含笑:“她还未答应我呢,是以眼下不敢把她的身份告知姨母……总要等她松口了才行。”
眼见打小就不爱笑的侄儿提起一女子来竟是难得露出这般不同以往的行状来,郡王妃便知此事不是为了推诿她,而是真正对那女子上心了。
她心下越发好奇:“真有这般好,让你倾心至此。”
“侄儿已许下愿誓,此生非她不娶。”赵恂似在说着最寻常的话语。
可听到郡王妃耳里,不啻惊雷。这可不是随便说说的,倘若那女子不肯,自家这傻侄儿岂不是要一辈子孤家寡人一个了?
她忍了又忍,到底柔声劝道:“若她果真好,何不尽快去她家提亲以定下大事,免得夜长梦多。”
她是这么考虑的,如果女家答应了自是最好,假如拒了也好趁早叫赵恂死心。
赵恂正欲回话,门外却传来一男子的大笑声:“母亲要向谁提亲去?”
话音未落,人早跟着进屋,是个身材颀长、面容端方的年轻人,身穿宝蓝直裰。他就是郡王妃次子宋怀恩,只比赵恂小一岁,却先娶亲了。”
“今儿又去哪里撒野了?回京没几日,统共见不到你几回,成日价的往外跑……”郡王妃的语气略带不满,狠瞪了他一眼。
宋五郎自是不在意,笑嘻嘻凑到母亲跟前:“娘有了四郎,便对我一百个不待见起来。对了,是要给四郎提亲吗?哪家的女子这般好命啊?”
他一边问,一边对赵恂挤眉弄眼。
赵恂只不睬他。
“都娶亲的人了,还只管猴子一般,”郡王妃嫌弃地把儿子推远了点,“四郎的事不消你操心,你且把自己顾好就成……”
“娘偏心!”宋五郎越发扭到郡王妃身上,又睨了赵恂一眼笑道:“叫我猜猜……难道是,苏侍郎的女儿?”
赵恂一怔,心下开始重新审视起这个往日里不见干正事的表弟。
一下就能猜到苏家,说明他或者留意到自己此番入京后往苏家去得有些频繁,或者他见到自己与她在一起。会有那么巧的事吗,还是他在暗中注意自己的行踪?
郡王妃一下子没想到苏桐身上,骂道:“尽胡扯,苏大人的女儿才多大?四郎这都二十了,哪里等得起?”她说得是苏铭的次女,苏桐的异母妹,今年才满10岁。
宋五郎悄悄观察赵恂的反应,见他依旧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倒是犹豫起来。
思虑过后,他咬牙试探道:“母亲与我想的不是同一个人,我指的是苏大人长女。”
“去去去,自己稀里糊涂,当四郎也如你一般?”郡王妃根本不信,随即又转头向赵恂道,“你只别理他,没个正行。话说苏大人的长女确实不错,可惜了……不然真是再好也没有的了。”
依郡王妃的计较,苏家长女好归好,毕竟嫁过人。拿她和赵恂放一处玩笑,她怕赵恂不乐意,觉得是五郎轻视于他,是以忙把话打断。
赵恂但笑不语。
表兄弟二人眼看时辰不早,就向郡王妃道晚安作辞。
郡王妃忙又拉着赵恂嘱咐道:“今儿晚了别回去了,照旧住以前那个院子,我都吩咐人收拾好了,有什么需要的只管找五郎说去。”
宋五郎一把揽过赵恂的肩:“娘放心吧,四郎有我照应着呢,我们先下去了啊。”
两人出了郡王妃院子,朝前院行去。
“哎哎,四郎,你与我说句实话,你是不是瞧上苏家那女儿了……”宋五郎不死心,又纠缠起来:“你莫瞒我,午后我都瞧见了,你与那个苏女一同在承平桥下,有说有笑的。”
赵恂只用眼尾的余光扫了他一眼:“是吗?”
二人进屋,宋五郎也不客气,往扶手椅上一坐,老神在在道:“苏女的家世模样自不必说了,话说你真的不在乎?”
“与你无关。”赵恂的声音微冷,听着似有些不快。
侍女早在屋内掌了灯,橘色的灯光映照下,他的眉宇比白日更显凌厉几分。
宋五郎心头微惊,只作未觉,须臾沉吟道:“吴王的三子要上京了,你可听说?上回我从建康过时与他偶遇,他还提起你来,说是若有机会必要与你结识一番。”
从闽南回汴京,过建康……虽不算绕远路,可也不是多近便。
赵恂心中思量,面色淡淡的:“或许那时候我已回秦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