诺梅洛在走廊里安静的等待着马希莫的到来,虽然他已经知道了亚历山大六世准备怎么对待这位都主教,但是他的神色中却没有露出任何异样。
他在波吉亚家待的时间太久了,可以说不但已经完全成为了这个家族的一员,甚至在很多时候他与教皇的亲密要比亚历山大六世的那些儿女都更亲近些。
所以当他看到亚历山大六世对马希莫起了杀心时,他一点都没有感到意外,尽管教皇与贡布雷伯爵之间如今的关系大概可以说正处于蜜月期,这可也丝毫没有影响他让凯撒趁机插手罗马涅不是?更何况这位都主教,他虽然是伯爵推荐,但是在巨大的收益面前显然也丝毫不能动摇教皇的心意。
教皇调制的坎特雷拉应该已经准备好了吧,看着在随从带领下远远走来的都主教,诺梅洛向前两步微微躬身说:“阁下,陛下请您到他的私人居室谈话。”说着秘书稍微向前低声解释“您知道这其中有些事情似乎不适合让太多知道。”
马希莫立刻点头应允,他知道这个人是教皇身边的红人,现在看到他亲自接待自己,马希莫不禁微微有点受宠若惊。
不过诺梅洛的话倒是正说中了他的心思,这件事的确是不应该让太多人知道,更重要的是马希莫很清楚如果让亚历山大六世看到那封乌利乌带来的卢克雷齐娅的信,大概教皇可能都爆发的怒火也的确不适宜在众人面前公开。
亚历山大六世的个人居室依旧是以前亚历山大觐见时去过的那个有着几层台阶的大房间,甚至里面那个醒目的大理石地球仪也还摆在原来的位置没有一点变化,就这点来说,教皇和他的便宜女婿倒是有些近似的地方,都是多少有着些念旧的小情怀。
看到马希莫,亚历山大六世没有表现出过多的热情,也没有刻意显得冷漠,他伸出手让这位半路出家的都主教亲吻之后就示意他和自己一起坐到稍微宽敞点的地方去,不过他一开始没有露出想要主动开口的样子让马希莫略微有点为难。
“您需要喝点什么吗?”诺梅洛走到桌边拿起酒杯,在斟满三杯后先是送到教皇面前一杯,然后把另一杯递给了马希莫。
“谢谢。”马希莫接过酒杯有点心不在焉的喝了一口,同时他的目光一直望着默不作声的亚历山大六世。
“那么说您带来了一封我女儿的信?”教皇终于开口了,不过紧接着他就抬手阻止了要说话的马希莫“在这之前我想先知道您的来意。”
“是这样的陛下,我们认为凯撒这次做了一件让所有人都陷入了进退两难的错事。”
“您说的是我的儿子,凯撒·波吉亚?”教皇神色平和的问,看到马希莫立刻点头,亚历山大向旁边的诺梅洛看了眼“看来我们需要单独谈谈。”
诺梅洛立刻向教皇鞠躬行礼,然后快步退出了房间。
“现在你可以说说我的儿子究竟做了什么错事,”亚历山大六世说着忽然又轻轻抬手阻止了要开口的马希莫“不过在这之前你要先想清楚要对我说什么。”
马希莫暗暗舔舔嘴唇让自己内心涌动的情绪稳定下来,他知道自己这是在冒险,不过正如乌利乌说的如果成功他们能得到的回报却足够丰富,而乌利乌告诉他他有个儿子的消息,让马希莫觉得自己的确不能再继续这么荒唐下去了,然后他小心翼翼的开口:“陛下,凯撒对费拉拉的入侵的确给很多人带来了麻烦,不过这些还在其次,我这次来要对您说的是,罗维雷枢机主教大人似乎在这件事上有属于他的想法,而且这可能已经给您或是凯撒带来了很不好的结果……”
教皇沉默的听着马希莫的话,他始终没有开口询问,直到马希莫告诉他老罗维雷两次派遣他的儿子和托尼·德拉·罗维雷去了蒙蒂纳。
“他要做什么?”亚历山大六世用几不可闻的声音轻轻问,然后他才挥手示意马希莫继续说下去。
“蒙蒂纳伯爵夫人认为罗维雷叔侄可能会利用博洛尼亚的事件在其中谋取好处,这显然是得到了枢机大人的许诺,在这种时候伯爵夫人认为她已经没有其他办法,所以她请求卢克雷齐娅夫人能从您这里得到帮助。”
马希莫说着把一封信小心的放在桌子上,然后躬身退后重新坐回到自己的椅子里。
亚历山大六世看着那封信没有立刻拿起来,他在琢磨马希莫对他说的话。
博洛尼亚发生的事的确已经传到了梵蒂冈,这也是为什么当一听说马希莫求见,亚历山大六世就动了杀机的原因。
梵蒂冈的尊严的确遭到了挑衅,而挑衅者居然会是蒙蒂纳人,这是教皇怎么也没想到的。
虽然可以确定占领博洛尼亚不是亚历山大的命令,但是蒙蒂纳人对教廷的蔑视却是无法辩驳的。
只是这一点,亚历山大六世就完全有理由毁掉所有与蒙蒂纳有关的人。
至于眼前这位都主教,教皇认为恰好可以用来作为他宣泄怒火的第一个出气筒。
不过马希莫给他带来的消息却让教皇不能不略微有点犹豫了起来。
老罗维雷是他一生的敌人,亚历山大六世甚至觉得或许最终决定他们两个胜负的不是他们能够使用的阴谋手段,而是谁能更长久的活下去。
而老罗维雷不顾一切的为他的儿子谋取权利的种种手法,其实和亚历山大六世如出一辙,正因为这样当听说罗维雷叔侄去了蒙蒂纳后,教皇不得不开始考虑在这件事上,老罗维雷是不是表现得有点太过关心了。
如果老罗维雷只是想趁机从蒙蒂纳捞取好处也就罢了,可如果他的野心是罗马涅呢?
教皇拿起了那封信小心的打开,看着信上熟悉的趣÷阁迹,脸上露出了一丝微笑,可渐渐他的笑容消失不见,因为他发现卢克雷齐娅这封信里的内容固然如他已经猜想到的是在为她的情人说清,不过其中有些东西却让亚历山大六世不得不为之心动。
“……亲爱的父亲,也许您认为我是为了我的爱人才不顾凯撒甚至是不顾波吉亚家的利益,可这显然不是事实,我写这封信是在考虑到了我们大家所以人之后才做出的决定,康斯坦丁·德拉·罗维雷有窥伺蒙蒂纳甚至是罗马涅的野心,不过我更认为他这是受了他父亲的怂恿,请想象一下如果让罗维雷家渗透罗马涅甚至是托斯卡纳,那么热那亚的势力势必会乘虚而入,而威尼斯是决不能允许这种情况出现的,到了蒙蒂纳势必将卷入更大战争之中,而凯撒这时候正被困费拉拉,难道您认为到了那个时候以凯撒区区4000军队能够与蒙蒂纳军队对抗吗?”
看到这里教皇的眼神从信纸上方看向对面的马希莫:“都主教,你认为蒙蒂纳人会进攻费拉拉吗?”
马希莫似乎被这个问题问住了,他稍微沉默似乎在想怎么回答,然后他小心的开口:“陛下,我不知道蒙蒂纳军队是否敢于公然进攻费拉拉,不过他们曾经与奥斯曼人交战。”
教皇脸上松弛的皮肉微微动了下,他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愤怒的神色,在狠狠的瞪了眼马希莫后他继续低头看着信里的内容。
“必须惩罚蒙蒂纳对博洛尼亚的占领,这是毋庸置疑的,为此蒙蒂纳伯爵夫人已经承诺愿意在命令占领军即刻撤出博洛尼亚的同时,向梵蒂冈缴纳一份50000拉迪亚的赎罪金,”看到这里教皇的嘴巴微微张了下,他很想说蒙蒂纳真是个土豪,想想当初卢克雷齐娅与乔瓦尼·斯福尔扎结婚时得到的全部财产也不过30000弗洛林,教皇就不禁为蒙蒂纳的财大气粗暗暗感慨,不过让他真正动容的还是下面的内容“但是为了不让罗马涅被趁机渗透,伯爵夫人同样拒绝从费拉拉撤军,她已经下令指挥这场战斗的贡帕蒂将军,必要时候可以不惜一切代价的进攻费拉拉,我的父亲请为了凯撒着想,我不希望再看到我的兄弟受到伤害,而我可以向您保证贡帕蒂将军是一个可怕的军人,而凯撒的军队是绝对无法和蒙蒂纳军队抗衡的。”
亚历山大六世捏着信纸的手不由微微变得微微用力了些,他从信中的字里行间感受到了卢克雷齐娅的担忧和一种少有的决绝,这让教皇相信他的女儿在写这封信的时候应该是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的。
“博洛尼亚的被占领会让我们家族的敌人有机可乘,他们也许会用博洛尼亚向您提出交换的条件,如果那样最终您自己又能得到什么呢,除了一个原本就属于教皇名义下的城市什么都没有,而我的哥哥却可能遭遇危险,既然这样您为什么不能接受蒙蒂纳伯爵夫人的条件,50000赎罪金和一个提议:蒙蒂纳军队完全撤出博洛尼亚,而凯撒也退出费拉拉,同时宣布由马希莫都主教入驻博洛尼亚,兼领费拉拉主教。”
看到这里亚历山大六世慢慢放下了信,他望着马希莫看了会,然后从自己身边摆满酒瓶的桌上拿起一瓶葡萄酒,打开塞子示意马希莫走过来。
“尝尝这个都主教,这是真正的教皇葡萄酒。”
说着,教皇把鲜红的酒水倒入马希莫手里的杯子。
康斯坦丁略微有点忐忑不安的跟在领路的仆人身后,当听说巴伦娣要见他的时候,康斯坦丁心里不禁有些紧张,虽然知道他们的策划不会那么轻易的被察觉,但是难免心里有鬼的作祟心理让他比平时变得有些精神过敏了。
看到康斯坦丁,巴伦娣原本略显冷漠的脸上努力挤出了一丝笑容,很想和哥哥改善关系的心思让她的态度比以往稍微显得温和了些。
“我们要举行一次弥撒,规模不大不过很重要,”巴伦娣向康斯坦丁解释着邀请他来的原因“我想邀请你一起参加,可以吗?”
“哦,这个……很好,真的很好,”康斯坦丁用力点点头,然后稍微犹豫又试探着问“不过你真的不再重新考虑我们之前的建议吗,要知道立刻撤出博洛尼亚现在还来得及,至于凯撒你放心父亲一定会想办法与教皇达成协议,虽然这可能会对蒙蒂纳多少有些影响,但是至少要比与梵蒂冈开战好得多。”
巴伦娣看着极力劝着她的康斯坦丁稍稍皱了下眉,不过接下来她还是尽量耐心的说:“康斯坦丁,你知道我是不会答应你们这个条件的,我不会允许有人插手属于贡布雷家族的罗马涅。”
“可是罗马涅并不属于贡布雷家族。”康斯坦丁的声调一下提高了,他顾不上四周人投过来的诧异眼神怒气冲冲的说“你难道忘了当初蒙蒂纳是谁的领地,如果不是和你订婚,那个贡布雷怎么可能拥有这片领地?”
“可是现在蒙蒂纳是亚历山大的了,”巴伦娣丝毫不让的说“而整个罗马涅属于贡布雷家族,属于我和亚历山大未来的孩子,谁也别想从我手里把它夺走。”
康斯坦丁似是有点失望的看着巴伦娣,他的目光中隐隐闪过抹无奈和悲伤,然后他忽然用很低沉的声调说:“我会来参加弥撒仪式的。”
看着康斯坦丁的背影巴伦娣神色黯然,她知道自己与家族真的走到了一个尽头,甚至就是和康斯坦丁也可能出现了难以弥合的裂痕。
巴伦娣承认有那么一会她很想叫住康斯坦丁,她不希望他们之间最后变得不可收拾,可是罗维雷家的种种举动却又让她难以忍受。
“父亲,如果你当初不让我为家族做事也许我会更幸福些。”
巴伦娣发出一声轻轻叹息。
蒙蒂纳的弥撒仪式是在蒙蒂纳教堂举行的。
自从托尼·德拉·罗维雷主教被巴伦娣夫人从领地里赶出去之后,就只能由辅助主教主持的仪式就不得不变的简单了许多。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毕竟诸如领圣餐与施洗这种仪式虽然可以由辅助主教代为执行,但是主祭仪式就只能由主教亲自支持才可以。
偏偏主教大人被伯爵夫人哄走了将近大半年,所以当听说要在蒙蒂纳教堂里举行弥撒仪式的时候,虽然已经知道这个仪式不会公开举行,可依旧让很多当地人感到欢欣雀跃。
“民众需要主教,”托尼·罗拉·罗维雷主教身穿全套祭袍,洗得干干净净的白长衣,镶嵌着花纹的紫披,和前后都由宝石作为吊坠的圣索,托尼主教步行在街上,他的四周由四个教士分别撑着一个华盖的四角笼罩住他的头顶“他们需要我来指引方向。”
几个农民跟在队伍的后面,这些人是从蒙蒂纳各个村子里挑选出来的代表,他们将为领地的收成祈福。
康斯坦丁走在队伍里,当看到暂时停下来的托尼主教向他示意时他快走几步来到堂叔面前。
“我努力了,我想阻止她,可她什么都不肯听我的。”康斯坦丁咬着牙说。
“我的孩子,你的善良让你狠不下心,不过你现在应该知道这都是徒劳的,你决定了吗?”
“是的,我决定了。”康斯坦丁压低了声音“不过我只希望别太过分,她毕竟是我妹妹。”
“这个你放心,只是你也应该祈祷,但愿她不要辜负你的这份关心。”托尼主教说完就随着已经起步的华盖向前走去。
蒙蒂纳教堂规模不大,当来到教堂外面时巴伦娣忽然想起在她记忆里亚历山大似乎一次都没来过这个地方。
这多少有些奇怪,哪怕是那些最懈怠的贵族也不会这么怠慢自己领地里的教会。
不过这个念头也只是一闪即逝,在几个随从的陪同下巴伦娣向教堂里走去。
辅助主教已经等在门口,看到伯爵夫人,辅助主教露出了稍显恭敬的微笑。
在蒙蒂纳,教会真的不怎么吃香,特别是主教大人被伯爵夫人赶走之后,处境就更是糟糕了些。
随着沉闷的声响,教堂两扇沉重的大门碰撞在一起,紧紧关闭。
巴伦娣在略显阴暗的教堂里慢慢走着,头顶上的天窗泄下的光亮好像把教堂分成了明明暗暗一块块的,她就在这些明暗交替的格子中间慢慢前行。
前面,已经可以看到并肩站立在教堂主厅门口的托尼主教和康斯坦丁。
他们两怎么站在那里?
巴伦娣的脚下放慢,最后停了下来。
“巴伦娣·德拉·罗维雷,你知道自己犯下了什么罪行吗?”托尼·德拉·罗维雷用从未有过的森然语气高声质问“你驱逐主教,蔑视教会,以未履行神圣婚姻仪式的身体侍奉男人,你的行为足以让教会怀疑你已经被邪恶缠身,在这里我以主耶稣基督赋予我的权利宣布,怀疑你为被邪恶附身的女巫,主的信徒们,履行你们的职责吧,抓住这个玷污了神圣教堂所在的异端!”
喊声还在教堂里回荡,无数身影已经从教堂的暗处冲出,直扑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