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尔弗雷德死了。
当听到匆匆走进来的谢尔报告时,被从睡梦中惊醒的亚历山大先是微微愣神,然后慢慢把身子靠在身后的枕头上。
“大人?”
谢尔轻声提醒了下,想要知道伯爵接下来要怎么办。
至于国王的死,这种事情其实对巴尔干人来说不算什么,在他们的家乡,即便是贵族也朝不保夕的日子过的太久见的也太多,谢尔甚至觉得像阿尔弗雷德这样的人居然能当上国王,这只能说他除了运气好会投胎,其他的真是一点长处都没有。
亚历山大微微摆手示意谢尔先离开,然后他才走下床来到窗户边向外面望去。
外面已经一片灯火通明,到处都是乱糟糟跑来跑去的人,所有人脸上都挂着恐慌不安的神色,连续几个国王的死已经让那不勒斯人彻底慌了,人们这时候只觉得好像这个世界已经完全变了样子,随着阿尔弗雷德的死,特拉斯塔玛拉家族那不勒斯的一支真的要就此绝嗣了吗?
火光映衬出每个人脸上的神情,也映衬出更多的东西,有些人虽然同样忐忑,但是更多的却又有着跃跃欲试的兴奋,他们的目光闪烁,当与一些熟识的人相遇时,会露一个相互心知肚明似的神情,那样子像是在相互试探,又像是想从别人那里得到自己希望的答案。
箬莎出现了,她显得有些惊慌无措,当她急匆匆跑过走廊时,因为跑的有些快,身上披着的长睡袍轻轻飘起,露出了下面一双光着脚快速踩着地面奔跑的长腿。
阿尔弗雷德的房间早就房门洞开,一群闻讯赶来的大臣和比利谢利的廷臣们站在门外等待着,在王后还有来之前他们是不能随便进入国王房间的。
看到箬莎所有人都立刻低头行礼,虽然她那双不住迈动的长腿是那么诱人,但是却没有人敢在这个时候偷望上一眼,稍微有些机灵的人就隐约有种预感,那不勒斯的天真的要变了。
箬莎冲进房间,看到僵硬的躺在床上阿尔弗雷德,她的神色先是一愣接着脚下慢慢缓了下来。
阿尔弗雷德的样子看上去十分可怕,虽然他躺在那里,可却好像随时都会突然暴起扑上来,那种虽然死去却透着一股狰狞的神情,让箬莎迅速想到了太多可能去。
她走到床边低头看着得那张脸,看着他半睁不睁的眼睑,箬莎很想看看下面那双眼睛,这让她在稍微犹豫后不禁伸出手轻轻抚摸上去。
“陛下,请不要这么做,”大主教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甚至抬手轻轻按在箬莎肩膀上阻止了她“国王是在没有进行临终忏悔的时候去世的,这样他的灵魂就没有得到救赎,在没有举行仪式为国王进行洗礼之前是不能碰触他的身体的,请不要忘了您现在已经是那不勒斯唯一的直系王室成员了,您必须为这个王国担起责任。”
箬莎微微回头看向大主教,虽然一直以来通过种种方式她或是她的舅舅已经把大主教拉到了自己一边,但是像现在这样明确的表示对她的支持,还是让箬莎有些意外。
面对箬莎的目光,大主教却只是向箬莎无言的点点头,他说的的确无懈可击,至少在表面上他的话完全是在为那不勒斯王室着想,箬莎的确已经是那不勒斯王室如今唯一的正统代表,如果不算那些旁支,她甚至可以说是距离王位最近的一个。
外面门口又是一阵轻轻骚动,箬莎回头看到了一起走进来的莫迪洛伯爵和亚历山大。
箬莎的目光有一会在俩人身上稍微停留,她想从他们脸上察觉出这是他们当中谁干的,或是他们两个人都参与了?
亚历山大与箬莎的目光相遇,却没有露出什么特意的神色,他缓缓走到距床边不远的地方停下来看着躺在那里已经僵硬的阿尔弗雷德,然后他望向来到他旁边的莫迪洛伯爵。
“那么就是现在这个样子了?”伯爵没头没脑的说了句,这才在走进房间后第一次看向箬莎“孩子我真的很想说这一切太糟糕了,不过这种时候这么说不但没有任何意义也只会让事情看上去更糟糕,国王的身体在腓特烈国王驾崩的时候就已经垮掉了,现在这对他来说不过是个更好的解脱,至少他的灵魂会归于天堂,而我们还要在这个世间受罪。所以,”伯爵微微退后一步半跪下来“陛下,在这个时候我请求您担负起您应该尽到的职责,那不勒斯需要一位王者,需要一个统帅和将军,所以陛下,我请求您从现在开始履行您应该履行的义务。”
站在门口的贵族们当中有些人露出了错愕,他们不知道这时候是该跟着一起跪下还是应该出声表示反对,毕竟莫迪洛伯爵的行为明显是太过出乎他们的意料。
这些人之所以会主动跟着国王迁都,只是希望在新的首都能尽快占据一个有利的位置,他们很多人也只是想稳住自己手里的权力,所以当突如其来的种种变故发生时,他们的第一个反应就是这些变故会不会影响到他们的地位和权势。
而现在发生的一切显然已经超出了他们当初的想象,特拉斯塔马拉家族连续两个血嗣后裔的死,让他们闻到了可怕的阴谋味道。
而另一些人则开始变得激动起来了,虽然他们也知道这个时候高兴还未免有些太早,但是这丝毫不能影响他们的好心情。
或许他们并不曾期待什么,但是当事情真正来临的时候,这些人立刻意识到他们应该做出什么样的选择,甚至有人在心里已经开始琢磨当女王登基时,自己能凭借着这拥立之功得到什么样的好处。
箬莎向亚历山大望去,看到的却是他一直盯着床上尸体的侧脸。
他的脸上有些疑惑,那应该不是装出来的,那么阿尔弗雷德就不是他派人谋杀的了?
箬莎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在这个时候还要纠结这个,而且好像得出了这么个明显是敷衍自己的结论后,她的心情似乎还好了点。
“我的丈夫死了。”箬莎看了眼四周的人,每个和她的目光相遇的人都不由自主的低下头去,当两个贵妇人捧着一匹黑色的布料走过来时,箬莎轻轻抬手阻止了她们要为她披上代表着寡妇身份的黑纱,而是自己慢慢把那片不祥颜色的纱绫拿起来披在头上,然后她转身慢慢跪在大主教面前“主教大人,我要忏悔,然后为我的丈夫守灵。”
“这是一个妻子的责任,”大主教在空中画个十字,然后在箬莎的两边肩头上轻轻一点“上帝会把光耀投在你的身上,这光会驱逐死者身上那未经忏悔洗礼而污秽的灵魂的影响,这是上帝给予每个失去丈夫的妻子和每个失去妻子的丈夫的恩典。”
大主教的祈祷得到了房间里人们的一片应祈,人们再次向床上的国王看去,这是在短短的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两次为国王送终。
上一次是什么时候?
还是阿方索二世和他的儿子斐迪南,那对倒霉的父子似乎是在不到一年当中相继死掉的,而现在的腓特烈和阿尔弗雷德则不到一个月。
“国王是被谋杀的。”
一个突兀的声音突然响起,刹那间房间里的人全都大吃一惊!
人们的眼神在一瞬间都集中在进门后代一直没有开口的亚历山大身上,有些人是真的感到意外,有些人却是意外之余还夹杂着其他说不清的神情。
阿尔弗雷德是被谋杀的,这个其实所有人都是这么想,甚至知道十之八九这就是事实。
但是却没有人敢把这个想法说出来。
能够谋杀国王,而且从中得到好处的会是谁?难道不就是如今距离国王的尸体最近的这几个人吗?
而现在他们当中的一个却忽然说出国王是被谋杀的,这是怎么回事?
人们相顾愕然的对视,似乎想要从别人那里得到答案,可看到的却都是意外。
箬莎也意外的看着亚历山大,然后她尽量让自己显得很自然的回头望向一旁的舅舅。
莫迪洛伯爵神态镇定,除了似乎为国王是被谋杀这件事表现出的应有意外神情,看不出任何惊慌失措的样子。
箬莎有些紧张起来,她意识到这可能会引起的矛盾,一想到舅舅与“哥哥”可能会发生的冲突,箬莎不禁心头一紧。
“国王是被谋杀的。”亚历山大又说了一次,他走过去伸出手拿起阿尔弗雷德放在一旁的手看了看“临死前他很痛苦,他的指甲都因为抓挠撕扯开了,另外他脖颈下面,”说着亚历山大小心的用两根手指轻轻挑开阿尔弗雷德睡袍歪斜的领子看了看“脖子以下的皮肤肿胀暗红,这是喉咙被堵住后剧烈呼吸却不畅通导致血管阻塞造成的皮下充血……”
说到这亚历山大微微摇头,这些东西对这些人说当然是没有用的,不过只要能让他们明白一件事就可以了,阿尔弗雷德是被人谋杀的。
大主教同样错愕,在他心目中其实已经把亚历山大当成最大的嫌疑人了,可现在就是这个嫌疑人却主动提出国王是被谋杀,这让大主教一时间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应对眼前的局面。
如果国王是寿终正寝,那么事情就要好办得多,接下来只要重新确立继承人,那么一切就都会顺利的进行下去。
可如果国王是被谋杀的,那么一切显然就麻烦了,至少会有人对谁可能会在这场谋杀中获益产生怀疑,而不论是谁,只要能得到好处就都可能是凶手。
那么现在谁的嫌疑最大?
已经有人不由自主的向箬莎望去,虽然这么做的很隐秘,但是箬莎却敏锐的察觉到了那些悄悄望过来的眼神。
她没有因此而愤怒,而是把目光望向亚历山大。
莫迪洛伯爵同样看着亚历山大,他在等着亚历山大接下来会说些什么。
“这里,”亚历山大绕着床慢慢走着,然后他停下来看着地板“这里有被用力踩过的痕迹,不过国王难道不是因为身体不好一直没有穿正式的靴子吗?”
亚历山大的话立刻吸引了人们的目光,他们蜂拥过去仔细看着地板上花纹暗淡的地摊,因为天色还很暗,他们不得不举着蜡烛台仔细看个不停。
“伯爵,你是说有人昨天进入国王的房间了吗?”大主教立刻回头向站在后面的仆人们看去,他的目光严厉,在扫过每张脸时都会停顿一下,最后他的目光落在阿尔弗雷德的贴身仆人身上“说出你们晚上都在干什么,上帝会宽恕无心犯错的人,却绝不会宽恕叛徒和罪人。”
仆人露出惊恐神情,慌张的看看旁边之后他忽然用力摇摇头。
“不大人,我什么都没干,我只是睡了一会,陛下不允许我们在旁边词汇他,说有人在旁边会让他做噩梦。”
“那么是谁发现陛下去世了?”
“有个守卫就在外面,也是他发现国王驾崩的。”一个官员小心的回答。
“国王的门口难道不是应该有两个守卫吗?”亚历山大微微皱眉问着。
“抱歉大人,可是我们只看到一个人。”
人们看着亚历山大不停的询问,神色间不由纷纷露出诧异,他们不知道亚历山大这是在干什么,难道国王正常死亡不是更符合他的利益吗?
他在干什么?
和国王居然是被谋杀的这个意外相比,人们更举得难以置信的是亚历山大的态度。
“封锁城堡,”亚历山大向莫迪洛看去,看到伯爵缓缓点头,他向站在远处门口的奥孚莱依做了个手势“不只是城堡,还有整个比利谢利,命令猎卫兵出动,任何人没有得到允许禁止离开比利谢利。”
听到亚历山大的话,房间里所有人不由暗暗一颤。
亚历山大紧皱眉梢走出了阿尔弗雷德的房间,这个房间里有股让他不舒服的气息,或许就如箬莎说的那样,他们对阿尔弗雷德是有愧的,这让亚历山大很不愿意在这个房间里继续待下去。
莫迪洛伯爵跟着他一起走了出来,看到见到他们纷纷避开的那不勒斯人,亚历山大向伯爵投去个耐人寻味的眼神。
“别这么看着我,你知道这只是迟早的事情,”伯爵不耐烦的说“倒是我有些奇怪你为什么要让这件事变得这么麻烦,难道就这样让箬莎成为女王,至少是摄政难道不是更好吗?”
“这么说,这件事真是您做的?”亚历山大没有显出意外,看到伯爵被揭穿后依旧神色镇定,他不禁微微摇头“您为什么要这么干,要知道阿尔弗雷德已经坚持不了多久了,更何况他现在活着应该更有用。”
“这正是我为什么要这么做的原因,”莫迪洛伯爵开口打断了亚历山大的话,他伸手抓住亚历山大胸口的衣服把他拽近自己,指着远处阿尔弗雷德房间的房门“你们真的认为还有时间,或者是你们以为可以不弄脏自己的手就让这一切顺利解决,如果说之前我还期待能靠你们解决房间里的那个难题,那我可以告诉你,我会这么干都是因为你们的天真,否则这些麻烦早在那不勒斯就已经解决了。”
伯爵说着用力扯了下亚历山大的衣服,然后忽然在他脸上抽了个耳光!
“乔迩你仔细听着,你知道我们该怎么办,现在一切都看你的了,箬莎会成为女王,这个我以前可从没想过,这都是因为你才有机会实现的,所以放开手去做吧,已经没有人能阻止我们了。”
莫迪洛伯爵说着又在亚历山大脸上抽了个耳光,然后用力把他抱在怀里贴着他的耳朵说:“听着孩子,这是我们难得的机会,斐迪南死了,阿尔弗雷德死了,连阿方索都死了,现在那不勒斯的王位就在我们眼前了。”
亚历山大深深喘口气,当伯爵放开他时,他后退一步看着目光中透着殷切的莫迪洛的神情:“大人您能告诉我您是让谁谋杀的阿尔弗雷德吗?”
“放心,没有人会找到他的,这个人已经离开比利谢利了。”伯爵说着向亚历山大笑了笑,不过在想了想后他还是说出了答案“就是那个杀死阿方索的人,如果这个时候你派人去地牢会发现他已经不在那里了。”
亚历山大意外的看着伯爵,他想起了那个人在看着他的时候那张难以辨认的脸上那扭曲的可怕样子,这让亚历山大不由从心底里升起一股冷意:“你把他放了?”
“是的,不过你放心他以后不会再出现在你面前了,”伯爵似乎知道亚历山大在想什么,他用很低的声音说着“不过你记住,如果你再听到有关他的消息,不论是什么时候什么地方你都要立刻派人杀掉他,因为这关系到你的安危。”
莫迪洛伯爵的话让亚历山大心头不禁一沉,他敏锐的察觉到伯爵话里透露出的非同一般的含义。
“记住我的话乔迩,这对你很重要。”
伯爵说着转身向国王的房间走去。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忽然从走廊外传来。
一个卫兵急匆匆的跑过来,因为太匆忙他甚至险些撞在莫迪洛伯爵的身上。
“发生了什么?”伯爵不同声色的用腰间的剑戳在那个卫兵胸前把他挡住。
“对不起大人,”卫兵匆匆说“不过你们应该去看看,那个杀死阿方索公爵的犯人不见了,而且……”
“而且?”伯爵看了眼走过来的亚历山大。
“而且我想我们找到国王房外的另一个卫兵了,”那个卫兵说“他死在地牢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