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利谢利公爵阿方素是怎么也想不明白事情怎么会发展成现在这个样子的。
当协议签字的时候,犹太人的话还历历在耳,特别是布契尼似乎也松了口气似的那种样子,让阿方索对这个协议也不禁有了些期待。
毕竟能够不用让渡产业的经营权就能的还清债务是件好事,相比起虽然不用再为债务发愁,可要看着别人脸色吃饭,阿方索更愿意自己吃点苦把债还清。
可是事情的变化却渐渐的出乎他的意料了,在约定刚刚签下后商人们就开始迫不及待的要求自贸区商会们允许他们立刻提供一批批的低价商品,毕竟南方的市场虽然没有伦巴第,罗马涅或是托斯卡纳这些地方庞大丰厚,却依旧足以能让那不勒斯的商人们好好大吃一顿了。
但是商会似乎对这些要求兴趣不大,或者说顾虑重重,他们提到了如今不太平的世道,提到了南方人那或是凶悍或是蛮横的性格,最后他们开始担心那不勒斯人能不能保证他们的商品顺利运到目的地。
当开始听到这些疑问时,就是阿方索也觉得那些人的疑虑是有道理的,毕竟如今这种世道,出门在外稍微远些就好像是在冒险。
所以阿方索对商会的疑虑并不如何反感,倒是对自己领地里的商人们只盯着那点利润感到肤浅滑稽。
可是渐渐的不知怎么这种生意上的讨论就开始变味了,商人们因为得不到安全保证开始抱怨,他们先是抱怨领地卫队的无能,然后话题就逐渐引到了其他地方,收税官的贪婪,关卡卫兵们的敲诈,最后有人开始向只是来参加签字仪式的阿方索喊了起来,要求公爵殿下为了保证他们的利益增派领地里巡逻的军队,还有就是请求公爵派出武装士兵为商会提供安全保证。
这样的要求显然让阿方索很为难,他的军队原本就不多,依靠着精打细算勉强维持的收支平衡已经是不止一次的被破坏,这才导致他不得不举债度日,可现在那些商人居然要求他派出军队保护他们的旅行商队。
“除非你们愿意支付相应的报酬,否则我无法接受这样的要求。”阿方索很自然的拒绝了,或者说他只是提出了另外的解决方法,如果能让这些商人出钱雇佣他的军队,阿方索也不会表示反对。
可是那些商人却很顽固的拒绝了公爵的合理要求,因为他们的理由是“我们既然已经向您交了税,为什么还要为了自己应该享受的权益另外掏钱?”
这样的理由是如此强大,以至让阿方索一时间无言以对。
而接下来几个小时当中发生的事情开始让阿方索嗅到了一丝不对头的气息,商人们当中有人提出既然公爵要他们出钱才肯派出军队保护他们,那为什么他们不能花钱雇佣一支专门用来保护自己的武装呢?
一开始阿方索并没有觉得这有什么不对劲,商人雇佣佣兵在这个动荡的时代并不稀奇,一些势力庞大的商会甚至还会自己豢养一支规模不大却很凶悍的小部队以保护他们的利益。
所以虽然对商人们会雇佣多大规模的佣兵部队有些在意,但是阿方索还是因为其他事情决定先离开这个看上去讨论得热火朝天的签字会场。
可是就在他刚刚离开不久,还没来得及返回城堡路上,阿方索就听说了一个让他大吃一惊的消息——比利谢利的商人们决定按照自贸区商会提出来的所谓‘商会自保’的条款,接受由商会派出他们的护卫队进驻比利谢利,而所有费用则由比利谢利商人与商会分摊。
自贸区护卫队是什么样子阿方索不知道,不过他却并不想看到一支外来武装进入他的领地,这和商人们自己雇佣佣兵是截然不同。
到了这时阿方索才意识到事情正向着之前他从没想过的方向发展。
而让阿方素更没有想到的是,所谓的自贸区护卫队并非如他想象的是那种衣衫褴褛,或是缺胳膊少腿的残废兵痞组成的吓唬地痞流氓的佣兵,而是一看就知道的经过过正规训练的军队。
准确的说,是蒙蒂纳军巴尔干第二团的两个连队。
与巴尔干人第一团相比,后来由布萨科指挥的第二团的人数要多出将近一半,由这两个团为基础组成的巴尔干军团成为了亚历山大的蒙蒂纳军如今最重要的主力之一,而这一次亚历山大不惜从其中抽调出两个连队离开那不勒斯进入比利谢利,由此可见对这个地方的重视。
不过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让包括阿方索在内很多比利谢利人开始感到事情严重的,是当地商人的请求刚刚提出,自贸联盟的所谓护卫队就已经向着比利谢利进发,这让阿方素终于意识到这一切似乎都是有预谋的。
而当亚历山大在第二天的下午接到来自巴尔干人的“稍微遇到了少许抵抗”的报告时,巴尔干的两个连队已经在通往比利谢利城的路上。
“陛下,请允许我向您报告,我们的军队正向比利谢利城推进。”
亚历山大把这个消息告诉了焦急等待的阿尔弗雷德,看着年轻国王先是紧张的不停喘气,然后又好像泄气的皮球般因为用尽力气一下子软坐下去的样子,亚历山大向等待消息的其他人望去。
他从几个人的脸上看到了复杂奇怪的神色,很显然这些大臣们的心情这时候一定很奇妙,一方面他们希望能尽快解决可能会出现的内战,而另一方面他们又对蒙蒂纳军队那么快占据上风,而亚历山大更是不知道使用了什么手段令比利谢利甚至连像样抵抗都没有的举动感到忌惮。
“或许他们这时候正在想,如果那个贡布雷也这么对付我们该怎么办。”当只有两个人时,亚历山大和箬莎并肩站在窗前看着那些正低声交谈的大臣,他能感觉到那些人望向他时的那种奇怪眼神,那里面既有忌惮又包含着难掩的敌意。
“那么你会这么对付我们吗?”箬莎故意把‘我们’说得重了些。
“对你,我永远不会这样,”亚历山大看着箬莎在夕阳下被映照得透着玫瑰红般瑰丽色泽的金发,和她罕见的海水般的蓝眸“你知道我对我们现在的关系有多么痛恨吗?”
“是做为兄妹的关系,还是做为伯爵与王后的关系?”箬莎稍露挑衅的与亚历山大对视“如果是兄妹,我记得你和那些女人之间所有的事情,你是在什么时候迷恋上她们的,还有你如何得意洋洋的给我写信说让她们也爱上了你,我甚至记得你在一些内容原本很重要的信件里喋喋不休的对我说你有多迷恋卢克雷齐娅的美貌和天真,还有又是如何得意的炫耀你终于征服了你的那个未婚妻。”
“你可真是个好妹妹,”亚历山大有点头疼了,他不能不承认有时候他的确就稀里糊涂把眼前这个美人真的当成了妹妹,然后也会真的用炫耀的语气向她显摆自己与情人们的来往“这的确是我的错,所以或许我可以用其他方法补偿你,譬如让你成为那不勒斯女王。”
箬莎的神色微微一愣,她仔细看着亚历山大,当确定他的确不是开玩笑后,箬莎出乎意料的摇了摇头:“不,至少现在不行,我不希望你只是为了我就打破之前的机会,你应该知道现在阿尔弗雷德对我们来说很重要,我担心如果没有了他,就可能会给了阿方索甚至是费迪南插手那不勒斯的借口。”
看着略显紧张的箬莎,亚历山大感觉到了她目光中流露出的关心焦虑,这让亚历山大很感动,不过他心里却已经做出了决定。
“放心吧,一切都会很顺利的,”亚历山大伸出手把箬莎拉近自己,在吻上她的耳垂时在她耳边低声说“我不能给你我的王冠,但是为了你,我会给你你想要的世界上任何一顶王冠。”
正在下面花园里莫迪洛伯爵注意到了旁边人们似乎有些异样的神色,他顺着他们的目光抬头望去,看到敞开的窗子边的两个身影,伯爵先是微微一蹩眉梢,然后又不动声色的恢复了平静。
“他们兄妹的感情,真的是很好啊。”伯爵向旁边的人神色平和的笑了笑。
看着他那熟悉的笑容,人们不由赶紧纷纷点头。
那不勒斯王室是在当地人没有察觉之下悄悄离开的,和当初斐迪南逃亡时候相比,阿尔弗雷德的这趟“出巡”就显得低调了很多,以至到了第二天那不勒斯人才知道他们的国王和王后已经带着几乎所有宫廷近臣离开了那不勒斯,跟随国王一起离开的除了几乎整个宫廷之外,还有那不勒斯的雇佣兵部队,如今整个城市已经完全被留守的科森察与蒙蒂纳军队接管了。
而留守那不勒斯的重任,莫迪洛伯爵交给了掌印官欧福雷德。
虽然对国王离开早就有所耳闻,可当真的听说王室再次放弃了那不勒斯后,民众还是如同受到了背叛和抛弃一样掀起了滔天怨气。
开始有人上街破坏,另外一些人则聚在一起不知道在商量些什么。
不过这样的骚乱几乎没有一处能够造成大的影响,因为早有准备的科森察掷弹兵们已经在城市里的一些要道隘口建起了临时的街垒,当看到那些挥舞着短剑和奥斯曼式的决斗刀叫喊着一路到处滋事的暴徒身影时,掷弹兵几乎连第一声警告都每有发出,直接就向着那些人射出了成排的弹丸。
原本繁华的街道上瞬间血肉横飞,而这些暴徒显然没有奥斯曼军队那样面对弹雨的勇敢精神与顽强意志,所以不第二排火枪兵射击,随着一阵恐怖的尖叫,成群的暴徒立刻沿着街道向着远处望风而逃。
科森察士兵们开始有些意外,他们面面相觑似乎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不过好在他们的指挥官已经被告知可能会发生这种事,所以除了命令谨守阵地之外,并没有下令让掷弹兵乘胜追击。
暴徒们很快就发现那些可怕的“屠夫”并没有追上来,他们于是渐渐放慢脚步,一边查看究竟有哪些倒霉的家伙没能活着逃出来,一边开始商量是不是换个地方继续抢劫。
就在这时,他们听到了地面传来的阵阵震动声。
一些曾经参加过战争的暴徒立刻意识到这是有大队人马在迅速接近的征兆,他们不禁立刻警惕起来紧张的看着四周的街口。
但是让他们失望的是,他们很快就发现似乎每个街口都有这声音传来,甚至就是一些小巷里也传来了迅速而密集的脚步声。
一队巴尔干人出现在了最近的街口,这些巴尔干人都拿着护身的小盾牌和典型的巴尔干弯尾短斧,当他们排成虽然不够整齐,却在这种狭窄的街道上最为适宜的密集队列向着暴徒们拥去时,暴徒们再次陷入了逃亡的恐慌之中。
但是他们的运气显然不如之前那么好了,因为所有路口都已经被堵死,随着一个骑在马上的巴尔干军官用古怪口音宣布“按伯爵老爷的命令办”,巴尔干人向着那些已经吓呆的暴徒举起了雪亮可怕的短斧。
暴徒几乎是在刚刚开始闹事的时候就被用血腥的方式镇压了下去,而那些似乎准备搞什么阴谋的人却连屋门都没来得及出就被堵在了掌印官的别墅里。
当几个曾经光顾过‘瞭望哨’的人被从房子里带出来时,躲在对面一座民房窗子后面的酒馆老板很顺利的就认出了他的这些客人。
一场阴谋就这么悄无声息,甚至没有掀起一丝浪花的被平息了,只是当奉命留守的掌印官看到走进他房间的全副武装的时候时,脸上流露出了恼火却又无奈的神色。
“王后说的对,这不是我的失败,是那不勒斯王室的失败,”欧福雷德向前来逮捕他的城防官无奈的说“但愿我们的国王能够明白他现在的处境,否则也许他真的会如王后说的那样,未必能如他父亲那样戴着王冠死去。”
…………
“虽然我的父亲死的并不安详,可他毕竟还是死在了自己的床上,我也许就没这个福气了,”阿尔弗雷德这么说着的时候,正躺在一辆摇晃前进的马车里,马车上铺了一层从河边芦苇荡里割来的苇叶,淋了水的苇叶多少能让阿尔弗雷德过热的身体舒服一点,不过他头上的汗却一直在不停流着。
坐在国王旁边的箬莎用复杂的目光看着自己这个名义上的丈夫。
箬莎知道自己是怎么也不会爱上阿尔弗雷德的,不过看着他现在这个样子,心里多少有些愧疚。
或许对阿尔弗莱德来说,他唯一的过错就是他是那不勒斯国王。
箬莎不会知道历史上的阿尔弗雷德甚至没有机会戴上王冠,就和他的父亲一起被阿拉贡人囚禁到了撒丁岛上。
而在腓特烈死后,阿尔弗雷德终生没有能逃离撒丁岛。
箬莎伸手抚摸了下阿尔弗雷德的脸颊,有些烫,她这时候已经不知道阿尔弗雷德这个样子是因为喝了她给他的掺了洋地黄的酒还是原本他就有什么病症,不过这个时候的阿尔弗雷德情况显然不太好。
几名骑兵从不远处匆匆经过,看着这些身穿款式奇特的军装的猎卫兵,阿尔弗雷德脸上浮现出一丝奇怪的神色,不过很快他就又感到困倦,于是闭上眼睛沉沉睡去。
亚历山大骑在马上跟随着队伍缓缓前进,其实他完全可以扔下那些贵族带领猎卫兵赶到前面,而且莫迪洛伯爵也的确这么建议。
对于莫迪洛伯爵来说,事情到了如今这个地步已经多少超出了他之前的构想,他甚至反而开始有些担心亚历山大会让事态变得令他们无法控制。
不过伯爵是个很现实的人,当他发现局势已经已经愀然发生了变故后,伯爵没有拘泥固执与原定的计划,而是立刻决定随机应变,所以才会有了欧福雷德被命令留在那不勒斯的决定。
“可惜掌印官最终和我们不是一路人,”伯爵有点失望,不过也只是稍微感叹一下后就把这件事扔到了一边,既然掌印官已经被逮捕,那么在伯爵看来这个人就已经不再值得关注“不过你真的不提前赶过去吗,要知道现在正是关键时刻,如果阿方索真的坚持拒绝让蒙蒂纳军队进入比利谢利,那可能就会爆发战争,这个时候你不在你的军队那里真的可以吗?”
“请您放心,我的行军队长在那里。”亚历山大笑了笑“要知道他在我身边呆了那么久,学了那么多的东西,我甚至还为他找了个很漂亮的老婆,为的可不是让他只给我当个高级传令兵,我需要的是能够独当一面的将军,虽然我的手下现在恰恰就缺这样的人才,不过好在奥孚莱依还没有让我失望过。”
伯爵点点头,他倒是也听说过那位行军队长的名声,在亚历山大远征巴尔干的这段时间里,奥孚莱依一度成为了统率蒙蒂纳与比萨军队的指挥官,这让他自然就不可避免的逐渐为人所知。
而一旦进入了某些人的视线,他之前在亚历山大身边的过往经历也就慢慢被人熟悉了,然后很多人才惊讶的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亚历山大身边居然有了这么个颇为优秀的军官。
不过现在的奥孚莱依却并不轻松,他就站在距比利谢利城门几十法尺之外,而紧闭的大门和可以隐约看到的城墙上的刀枪闪光让行军队长的脸色黑得可怕。
不过让奥孚莱依更恼火的,是旁边还有唠叨个没完的巴尔干人连队长。
“队长老爷,如果再不进去等到伯爵老爷来了我们都得被抽鞭子不可,”巴尔干人不耐烦的催促着“我们也许应该先对着城门开一炮,之前那个修道院我们不就是这么攻下来的吗?”
奥孚莱依斜眼瞥了下旁边的巴尔干人,他怀疑这些人都中了贡帕蒂的流毒,自从进攻了圣约翰修道院之后,这些巴尔干人俨然成了贡帕蒂大炮制胜论的狂热信徒。
只是眼前的比利谢利却不是用大炮就可以打开的,看着眼前的城门,奥孚莱依心思飞快转着。
对阿方索拒绝他的军队进城,奥孚莱依是有所准备的,所以让他恼火的并非是这个。
虽然巴尔干人说的抽鞭子有些荒谬,可奥孚莱依同样不想等到伯爵到了的时候还没有打开比利谢利的大门。
只是现在他一直等待的人却没有出现,这让奥孚莱依不禁有些焦急起来。
有那么两次他的确想如巴尔干人说的那样用手里的那几门火炮狠狠教训一下这些比利谢利人,可临行前伯爵的吩咐却让他不得不冷静下来。
“用什么样的手段拿下比利谢利是个关键,这个时候哪怕是最蹩脚的借口只要能够和平的打开比利谢利的城门都是胜利。”
“约瑟夫·布契尼,你这个犹太佬在干什么?”奥孚莱依嘴里低声自语,他抬起头看看天空,心里暗暗决定如果再没有回音,他就只能用最糟糕的办法了。
“准备火炮,”看看太阳又向头顶微微挪动,奥孚莱依无奈的下达了命令,听着身边巴尔干人兴奋的叫喊声,他微微苦笑“如果最后不得不用大炮轰开了城门,或许真的要挨伯爵的鞭子了。”
听着炮车碾过地面发出的声响,奥孚莱依最后一次向城门望去,看着依旧没有动静的城门,他无奈的微微举起了手。
就在这时,一声沉闷的响声忽然从对面传来。
奥孚莱依立刻看过去,随着声音越来越响,比利谢利的城门慢慢打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