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具人,当听到这个名字时,亚历山大首先想到的就是那个先是在市政厅见过,然后在他不在罗马时候,深夜袭击马力诺宫的那个神秘面具人!
面具,从来都是掩盖真相的道具,人们会害怕面具,其实是因为对未知的恐惧。
哪怕是最怯懦的人,戴上面具都可能会变成另一个让所有人都不认识的恶魔,当一副面具挡住一个人脸时,他往往就会做出即便是自己都会感到害怕的事情。
亚历山大忘不了当索菲娅用短弩射杀那个女人时,那个面具人看着他们的眼神,那是仇恨与疯狂的眼神,就如同来自地狱旋涡的复仇之眼。
正因为这样,亚历山大对那双眼睛和挡在眼前的那张面具印象深刻。
他有种感觉,那个人总会再次出现。
现在听说是个面具人,亚历山大第一个想到的就是那个人。
“有人看到那人到了他们那边,”康斯坦丁向对晃了晃脑袋,然后用充满深意的眼神看着亚历山大“你觉得我们应该去找到那个人吗?”
亚历山大看着康斯坦丁,他知道这个大舅子在打什么主意。
与波吉亚家的合作已经算是告了个段落,随着老罗维雷距离枢机的位置越来越近,两个家族之间的矛盾也变得越来越激烈起来。
亚历山大六世显然是不愿意看到老罗维雷顺利荣升枢机的,对他来说枢机会议上多了一个罗维雷,就不止是多了个敌人和反对者,而是多了个将来可能会对波吉亚家产生巨大威胁的人。
罗马涅的危机已经解决,那么接下来就是要对付之前的盟友了。
乔瓦尼的死打乱了亚历山大六世的计划,而罗维雷家如果不在这个时候趁机兴风作浪,那也就不是罗维雷了。
只是即便猜到康斯坦丁这么热衷的捉拿凶手的目的没安什么好心,但是面具人这个名字却让亚历山大无法释怀。
他还记得当听说那个人居然能潜入马力诺宫时的莫名畏惧,他有种感觉,那个人始终如一条蛇般隐藏在某个暗处,然后用冰冷的眼神盯着他和索菲娅,等待着某个他们全都疏忽的关键时刻,然后骤然暴起,用他那可怕的毒牙发起袭击!
亚历山大看看康斯坦丁,注意到他脸上露出的透着古怪的笑容,他知道这固然是罗维雷家在为波吉亚找麻烦,可也未尝不是在针对他。
与卢克雷齐娅的暧昧,让他与罗维雷家原本就不稳固的关系似乎变得更脆弱了,不过亚历山大知道对老罗维雷来说,如今应该还不会对他怎么样。
毕竟随着凯撒放弃圣职,和之前对威尼斯人行动的激烈反应,已经让很多人看出了亚历山大六世对罗马涅的野心。
而现在的他,正是在罗马涅的一根钉子。
亚历山大走过双方对峙的街道,他的目光穿过那些士兵间的空隙向对方街上和两边的房子看去。
他不知道面具人这时候是不是正在某栋房子的窗户后面看着他的一举一动。
或者那个人已经准备好对付他的暗杀了?
“我们要搜查这个地方,”亚历山大对对面的一个领头士兵说,不等那人开口他继续说“我会和科尔多瓦伯爵解释这些事,但是现在我们必须过去,杀害甘迪诺公爵的凶手可能就在你身后的什么地方,而公爵是女王陛下的忠实臣子。”
对面士兵肮脏的脸上有些发怔,进入罗马时的不可一世已经让这些来自阿拉贡的士兵得意忘形。
想想连教皇都被自己的将军呵斥,阿拉贡的士兵们甚至把自己当成了这座城市的征服者。
可现在亚历山大的话让这个士兵想起来,那位死掉的教皇私生子还是一位公爵,是卡斯蒂利亚女王的面前贵族。
士兵的嘴唇动了动,他不想让路,但是亚历山大已经不给他机会,就在他稍微犹豫的时候,亚历山大已经从他身边走过,然后在联军士兵不知所措中穿过阻挡的队伍,来到了街上。
一个人站在空荡荡的街道中间的感觉并不好,似乎完全暴露在了敌人面前。
亚历山大猜想着那个面具人这时候就躲在某扇窗户后面,也许接下来就会有一声弓弦或是枪响。
亚历山大这时其实很紧张,他全身紧绷,眼睛盯着面前那些乱糟糟的房子。
这里是通向罗马最贫困的东区,从这里沿着山丘一直向下,就会进入罗马城最大的平民区。
这里是罪犯们藏身的地方,也是各种阴谋真正实施的所在。
如果说罗马的那些豪华奢靡的宫殿里酝酿阴谋的美酒,那么罗马城东这片地方就是让这美酒发酵的地方。
贫穷让这里的人变得卑劣,有时候也许只为了几个铜币就可以要一个人的性命,在罗马这座光鲜繁华的基督之都的荣光下,罗马城东这片地方就是这座城市最黑暗的一部分。
亚历山大屏住呼吸等了一会,然后慢慢抬手向后做了个手势。
康斯坦丁已经带着人随在后面越过了那些默默退开始的联军,他走到亚历山大身边,看着面前的街道像是怕惊扰到什么人似的压低声音问:“你发现什么了。”
“能发现什么。”
亚历山大微微苦笑,他不可能有那种所谓敏锐的观察,甚至连那个面具人是不是真的到了城东这片地区都不清楚。
或者,这纯粹只是罗维雷家的把戏。
“你不准备搜查吗?”康斯坦丁问。
“在这吗?”亚历山大斜了康斯坦丁一眼“相信我,如果我们敢走进这片房子,那我们就没机会看到明天的太阳了。”
康斯坦丁的嘴角微动了下,那样子似笑非笑。
“或者我们该调头回去,留在这多少有点丢人。”康斯坦丁说着在随从帮助下翻身跳上马背“或者你应该把这件事报告给教皇,他应该知道怎么办。”
这才是你们的目的?
亚历山大默默看了眼康斯坦丁。
他知道,波吉亚与罗维雷的短暂同盟,已经瓦解了。
“一个戴面具的人?”
亚历山大六世沿着桌边慢慢转着,他的目光时不时的落在亚历山大身上,过了一会他停下来问着:“那么你相信那个康斯坦丁的话吗,一个没有姓名甚至不知道长相的人,然后你就在他的怂恿下与贡萨洛的军队起了冲突,这是不是有些太幼稚了?”
“陛下,您要的是能追查到杀害甘迪诺公爵的凶手,”亚历山大不动声色的说,当看到教皇脸上轻轻抽搐的脸颊时,他向前一步“这个人很可能就是那个谋杀了公爵的人。”
教皇脸上的神色更加阴沉了,他的目光注视着亚历山大,然后终于慢慢点了点头。
“去做吧,找到那个人,揭开他的面具让我看看他的脸,”说着亚历山大六世向前两步伸出已经略显干瘪的手紧紧抓着亚历山大肩膀的衣服“记住,他杀了我的儿子。”
看着亚历山大转身离开的背影,亚历山大六世神色阴沉的慢慢坐回到椅子里。
亚历山大顺着长长的甬廊向前走着,直到他看到站在甬廊尽头的凯撒。
即便是在这么热的天气里,凯撒依旧穿了件黑色的长外套。
亚历山大走到凯撒面前站住,与他对视。
四周似乎一下变得安静了不少,事实上当看到两个人时,原本要经过的很多人就都各自找地方躲开,整条甬廊里一下子变得空荡荡的了。
“我听说你找到了凶手?”
“不,只是嫌疑犯。”亚历山大微微摇头。
“或许那就是凶手,”凯撒压低声音“如果我是你就会一直追查下去,找到他把那个人交给我的父亲。”
“然后让真正的凶手逃脱应得的惩罚?”
亚历山大盯着凯撒的脸,从没有人知道乔瓦尼的死究竟是不是凯撒干的,不论是将来还是现在,这已经成了个似乎注定解不开的谜团。
“你想干什么!”凯撒的声调变得激烈起来,他想尽量压低声音,但是因为激动依旧不由发出了低吼“你想要诬陷我吗,还是想敲诈我,那么你要对我父亲说什么,是我杀了乔瓦尼?你认为我父亲会相信这套鬼话吗,还是你认为他允许你这么随意的败坏他唯一一个儿子的名声?”
“你并不是唯一的,还有杰弗里。”亚历山大提醒着。
“杰弗里,你居然认为他可以继承我父亲的一切,或者你觉得可以从他那得到好处?”凯撒嗤笑了一声“还从没有人把希望寄托在他的身上,因为就如同我父亲说的,他就是个笨蛋和胆小鬼。”
“可也许他自己并不这么认为呢,”亚历山大向旁边微微让开,在和凯撒错身而过时,他的声音同样在凯撒耳边响起“或许他能能做出让所有人都大吃一惊的事。”
凯撒的脖子微僵了下,他慢慢转过身看着亚历山大的背影,不禁陷入了沉思之中。
从未见过真面目的面具人,凯撒,还有杰弗里,谁是真正谋杀乔瓦尼的凶手,或者说他们相互勾结,或是凶手原本就不是他们?
亚历山大的心绪有些乱,他知道随着乔瓦尼的死未来的局势将会发生什么样的变化,但是在这个变化当中,又会有多少人受到牵连,却不是他能说得清楚了。
事实上亚历山大六世并没有给他更多的时间。
7月25日,是圣雅各纪念日。
做为使徒中的殉道者,圣雅各被视为耶稣基督在人世间传播圣意时自我贡献的楷模。
所以每年7月,罗马城都会举行盛大的仪式。
传说中圣雅各被砍头的砧石已经成为了一件不朽的圣物保存在了梵蒂冈装满各种珍贵圣物的地下仓库里。
从每年7月的第一天开始,那块沾染过圣雅各血渍的砧板会被装在用的金银和松木花枝装饰的平台上,由教士们抬着从梵蒂冈出发,然后绕罗马城一周,再回到梵蒂冈。
然后从这一天开始直到7月25日,这尽一个月的时间都将是圣雅各的纪念日。
牺牲,奉献,与勇敢。
很凑巧的是,在凯撒的那柄佩剑上,也有着这样的铭言。
大概也正因为这个,就在乔瓦尼死后半个月,进入7月的第一天,梵蒂冈忽然以主教会议的名义颁布了一份公开声明。
凯撒·波吉亚是无辜的,任何关于指责和暗示他与他的哥哥乔瓦尼的死有关的传言,都将被视为是对一个无辜者的肆意诽谤和迫害,也都将会受到最严厉的惩罚。
当亚历山大六世在这个声明上签字的时候,他的面前站着三个人人。
凯撒,诺梅洛,和亚历山大。
教皇的脸色是阴沉的,他的手在文件的末端停顿了一下之后才签下了名字,看着旁边的掌玺司铎小心的把教皇个人的叁十字纹章印鉴盖在上面,亚历山大六世的目光在眼前几个人的脸上缓缓掠过。
最后他的眼神停在了亚历山大身上。
“你答应过我会找到凶手,”教皇说了一句,然后他抬手拦住要开口的亚历山大“可我没有时间了,我要这件事尽快结束。”
亚历山大默默听着,他知道教皇所说的没有时间了是什么意思。
乔瓦尼的死的确打乱了太多的事,至少对亚历山大六世来说,原本因为来自奥斯曼的威胁给他带来的机会,却因为儿子的死忽然变得渺茫了。
短暂的罗马涅战争是这个机会当中最明显的成果,藉由来自东方的威胁,威尼斯人不得不在签署了一个异常苛责的条约之后退出了罗马涅。
这个结果显然让亚历山大六世尝到了甜头,正因为这样他立刻展现出了对奥斯曼帝国异常强硬的态度,同时他以基督世界精神领袖的身份号召所有基督国家再次团结起来,共同抵御来自异教徒的入侵。
这一切原本看上去是异常顺利的,甚至如果就这么继续下去,即便不能再显当初乌尔班二世时的辉煌,可因为面临着更加巨大的威胁,整个基督世界依旧有可能会不得不被迫站在亚历山大六世举起旗帜之下。
这让亚历山大六世甚至有时候都要感谢那些异教徒了,因为是他们给他带来了如此千载难得的良机。
但是突然的,乔瓦尼死了。
随后关于凶手的种种传言不但让凯撒和整个波吉亚家族面临怀疑,即便是亚历山大六世自己也陷入了困境。
谁是凶手或谁不是凶手这时候已经不重要,教皇需要的是从目前的困境中摆脱出来。
不过首先他要帮儿子洗净身上的污秽,哪怕这些污秽根本洗不干净。
“不要忘了你的职责,”当亚历山大要离开时,教皇叫住了他“我依旧需要你找出凶手,即便是做为一个父亲,我也不希望让我的儿子就这么白白死了。”
亚历山大默然点头,他能察觉到那一刻瞬间教皇的落寞与悲伤,可他知道这短暂的软弱只是假象,眼前这个人始终是那个以阴谋和狡诈著称的波吉亚。
乔瓦尼的死大概真的如亚历山大六世说的那样,只是“需要一个凶手”了。
当亚历山大这么琢磨着回到马力诺宫时,却听到了一个颇为意外的消息。
打听来这消息的是乌利乌。
正如马西莫说的那样,精明的摩尔人从那些整天喜欢诽短流长的仆人当中打听到的事,要比人们猜想的还要多。
而这一次,他打听到的消息也的确是出乎亚历山大意料之外。
乔瓦尼的遗孀玛利亚·德·卢纳,怀孕了。
做为一个年轻的有夫之妇,这原本不是什么新鲜事。
可想想乔瓦尼早就因为得了梅毒彻底毁掉的身体,亚历山大就不能不承认,这事,有些奇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