箬莎并不知道亚历山大究竟为什么就突然给她写了这么一封信,可美蒂奇和福格尔这两个姓,她却是都知道的。
或者说不知道这两个姓氏的人太少。
佛罗伦萨曾经统治者与众多君主的赞助人,这两个家族代表的除了金钱,还有大得让人难以想象的影响与权力。
很难想象美蒂奇家有多少财富,也很难想象福格尔家能让多少君主对他们俯首帖耳,甚至哪怕是号称至尊的教皇和神圣罗马皇帝,也不得不一次次的为了解决他们那总是相形见绌的财政问题,不得不一次次的造访和讨好这两个家族。
如果说美蒂奇家就是用金钱建立起统治的范本,那么福格尔就是用金钱奴役权力的元凶。
可是现在亚历山大却突然在信里以这样两个家族为例,强调他的计划是多么重要,箬莎立刻就意识到如果不是亚历山大自己疯了,那就是他有一个能让人疯狂的计划。
箬莎没有怠慢,她立刻一边给亚历山大回信,一边让身边的人为她准备各种资料,她首先需要确定的是如同亚历山大说的那样,她究竟能集多少钱。
箬莎知道自己,或者说她和亚历山大两个人有很多钱,但是这些钱的数目究竟是多少,还有就是他们究竟能真正动用多少钱却并没有个具体数目。
这让箬莎有了个趁机彻底盘一下自家财产的打算。
不过在那之前,她决定按照亚历山大吩咐的那样,想办法去筹钱,而这么做首先第一件事,就是要先知道究竟能向谁求助。
箬莎脑海里闪过的第一个身影就是那个阿斯胡尔克,那个奥斯曼人的富有不但让她印象深刻,更重要的是他做为奥斯曼苏丹身边的亲信,就让他的钱首先变成了与奥斯曼帝国有了某种联系的保证。
不过这也只是个念头,紧接着就被箬莎按压了下去。
箬莎并非不想从阿斯胡尔克那里借钱,而是她很清楚那个奥斯曼人的钱并不好拿。
那么还有谁?
箬莎拿起亚历山大的信仔细看着,她需要知道亚历山大的计划究竟有多大,或是说他所谓的“尽最大努力”,需要付出多大的代价。
“我的妹妹,在这里我无法向你详细的描述我的想法,不过你完全可以让你的思想大胆的去猜测,或者我建议你登上某座你见到的最高的建筑,站在上面去俯视你所你能见到的一切。然后告诉自己‘这一切都是属于我的’,也许只有这样才能让你明白我想让你了解的东西是多么巨大。”
箬莎心中暗惊,她不知道亚历山大是在什么样的心情下写出这种内容的,这让她不由从一直带在身边的盒子里拿出一沓扎紧信件,那都是亚历山大之前写给她的。
箬莎并不怀疑信是伪造的,因为她认得出亚历山大的字迹,更是已经验看过只有两个人知道的各种暗记,可正因为知道这是亚历山大的亲趣÷阁信,所以她才要拿出之前的其他来信做个对比。
然后箬莎终于确定,亚历山大会写出这样的话,肯定是有什么让他决定孤注一掷的重大决定。
而接下来,就是是否应该按照亚历山大说的那样,几乎是不顾一切的把他们的产业完全投入这次看上去异常巨大的冒险之中。
箬莎能感觉到亚历山大是在冒险,至少是在做一件也许旁人绝对不敢做的事,那么究竟是什么让原本在箬莎看来,一直是不慌不忙的建造着属于自己的商业帝国的亚历山大如此不惜一切呢?
箬莎把之前两个人的来往信件都拿出来摆在床上认真看着,她双腿盘在一起坐在床上,低着头看着按照时间排列摆放整齐的信件,试图从其中发现某些为了防止泄露,以至亚历山大不便于在信中明言的东西。
一封封的信被反复琢磨,仔细推敲,时不时的还要把早先一些之前暂时看不懂,随着时间推移已经渐渐明朗的东西摘录出来。
箬莎忘记了时间般的认真工作着,逐渐的她觉得似乎已经找到了亚历山大没有说清的那些东西的脉络。
只是看着琢磨出来的这些东西,箬莎却又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我的上帝,这的确需要一大趣÷阁钱啊,”箬莎呆呆的盯着床上乱糟糟的那些信“就是真的由美蒂奇或是福格尔家的人来做,也未必敢冒这个险。”
箬莎再次拿起亚历山大最近来的那封信。
“请不要提出任何疑问,我现在正是需要你给予我最大信任的时候……”
看着信上这句话,箬莎眼中不禁露出了犹豫不定。
“你让我信任你,可你知道自己是在做一件多么威胁的事吗,”箬莎轻轻自语“你居然要在这种时候打那些地中海港口的主意,你知道这么做比接受那个奥斯曼人的条件更危险吗?”
箬莎的目光投向窗外,只是她看到的不是初夏的罗马城里热闹情景,而是正酝酿着一场巨大风暴的整个地中海。
卢克雷齐娅就是在这个时候来的。
卢克雷齐娅如今是马力诺宫的常客,自从上次在宴会上见面之后,箬莎妹妹向她表示出来的异常热情的态度获得了卢克雷齐娅的好感,她先是以为这是因为亚历山大的缘故,可很快她就惊讶的发现这位科森察伯爵小姐本人更是让她觉得情投意合。
箬莎那比其他女孩都健康而又充满朝气的样子让卢克雷齐娅觉得是那么新鲜,而且箬莎经常穿戴的那些看上去和罗马的贵妇们有着很大不同的服饰,也让卢克雷齐娅觉得简直着了迷。
她先是一次次的的试着按箬莎的那些衣服款式做了几件,然后干脆请求箬莎一定要割爱把她的裁缝让给自己,接下来卢克雷齐娅就开始在波提科宫里整天穿了脱,脱了穿的试那些看上去和她平时的衣服完全不同的奢华裙子。
很快连茱莉亚·法尔内也引起了兴趣,看着那些款式特别,以至让她们觉得之前自己的那些衣服根本拿不出手的奢侈裙子,茱莉亚·法尔内甚至险些忘了那个叫箬莎的年轻女孩是亚历山大的妹妹。
茱莉亚·法尔内对亚历山大的杀兄之仇并没有忘记,只是随着身份变化,那个原本无足轻重的贡布雷却渐渐变成了个让她无法轻易下手的人物了。
更让她难以接受的,是卢克雷齐娅居然和亚历山大之间发生了那么多的事,当听说自己最好的朋友居然会和那个贡布雷互有好感时,茱莉亚·法尔内除了惊讶,更多的是对亚历山大的憎恨。
卢克雷齐娅却已经顾不得那么多了,突然间降临的暴风骤雨般的爱情让她觉得窒息而又兴奋,短暂的相聚之后的分别又让她立刻品尝到了情人间不能相间的相思之苦,这让简直是柔肠百转不得安宁。
这也让她更加重视与箬莎的关系,甚至她把现在这种与亚历山大的妹妹如此的情投意合也视为了是对她这辛苦相思的补偿。
卢克雷齐娅兴奋的穿过大厅,上了2楼,甚至不等女仆通报就兴冲冲的闯进了箬莎的房间。
看到卢克雷齐娅,箬莎意外之余第一个反应就是把那些信都收起来。
只是也许坐的太久,她刚微微一动就觉得双腿针刺似的疼痛,然后在一声惊呼中向旁边倒去。
卢克雷齐娅立刻尖叫着冲过去,她张开两臂像是保护雏鸟的母鸟般把向床边倒去的箬莎抱在怀里,然后一边大声呼唤着女仆,一边奋力试图把箬莎扶起来。
可是她的力气显然不够大,于是两个人不由自主的同时向地上倒去,如果不是女仆还算机灵的立刻跑过来扶稳,两个人就可能要在铺得很厚的地毯上打起滚来了。
一番手忙脚乱之后,箬莎和卢克雷齐娅两个人软软的躺在床上看着头顶,在她们身下,是一堆已经乱糟糟的信札。
“你下次来应该先让女仆通报一下,”箬莎看着头顶的天花板略显不满的说,虽然有地毯,可想想摔上去应该还是很疼的“还有你这个时候难道不是应该在波提科宫吗,我听说你现在可是要学很多东西。”
“可我等不及了,”卢克雷齐娅兴奋的翻个身凑到箬莎旁边“那些裙子我都试过了,可是让你那个裁缝做新款式他却说不会,而且他说所有那些裙子其实都是你想出来的,所以我就赶紧来见你了。”
“哦,那些裙子,”箬莎微微抬头向房间角落一个壁橱门看了眼“那些裙子其实是亚历山大设计的,我只负责做和穿。”
“上帝,我怎么不早些知道,”卢克雷齐娅愕然的盯着自己的‘小姑子’“如果早知道是这样,我应该让他在比萨就为我做很多的衣服。”
“那时候你还是他的俘虏呢,”箬莎刻意把俘虏说的有点重,可看到卢克雷齐娅完全不在意的样子,箬莎心里不禁隐约有点不舒服“或者你可以等他回到罗马之后自己向他提出来。”
卢克雷齐娅的眼神忽的有点暗淡,她重新躺到床上盯着头顶。
“我父亲,我是说教皇,已经决定让我嫁给那个比利谢利的阿方索了,凯撒就是为这事去那不勒斯的,”说到这,卢克雷齐娅忽然想起什么扭头看向箬莎“你应该见过那个阿方索吧,他什么样?”
“见过,”箬莎微微一笑“夏桑的这个哥哥,说起来算是个美男子。”
“哦,”卢克雷齐娅似乎来了兴趣,她又趴伏在箬莎身边追问着“和我说说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再说说他和亚历山大比怎么样。”
箬莎暗暗皱了下眉,不知怎么她不想用其他人和亚历山大去比,哪怕这个人是个什么地方的公爵,甚至是国王也不想。
“年轻,英俊,勇敢而又温柔,如果你希望从他身上找到一切骑士应该有的美德,比利谢利公爵都不会让你失望的。”
箬莎说完向卢克雷齐娅一笑,她注意到卢克雷齐娅眼中闪过的那丝憧憬,这让箬莎更加确定了之前在刚进罗马,听说了关于两人之间传言时的判断。
一个完全被宠坏,,除了美丽一无所有的冲动而又善变的年轻女人。
这就是箬莎眼中的卢克雷齐娅,也正因为这个,她从没有把这位教皇的女儿看成是自己的对手和敌人。
至于巴伦娣,箬莎倒是觉得应该小心的多。
卢克雷齐娅愣愣的出了会神,又向箬莎身边挪了挪,然后她就惊讶的看到了一封恰好打开的信上出现的“我亲爱的妹妹……”
“这是亚历山大的信?”卢克雷齐娅好像一下子来了精神,她不等箬莎反应过来就有顺手拿起另一封,当看到上面同样的“我亲爱的妹妹”的称呼后,卢克雷齐娅脸上满是诧异。
“亚历山大居然给你写了这么多的信,”卢克雷齐娅奇怪的说“你们的关系比我想的还要好。”
“也许吧,不过都只是些他吩咐我去做的事情。”
箬莎赶紧开始整理已经乱糟糟的信件,其实她自己也知道这么多来往的信件多少有些古怪,同时她在心里暗暗祈祷卢克雷齐娅不要看到其中一些信中并不适合兄妹之间应该出现的词句。
可偏偏的,卢克雷齐娅又发出了一声惊叫,这让箬莎不由心头一跳,她甚至觉得就这一小会的工夫,甚至比她在塔兰托遇刺的那个夜晚还要紧张。
“这是刚刚来的信,这是他写给你的?”卢克雷齐娅忽然有点气愤的说“他从没有给我写过一封信,也许他早就把我给忘了。”
“或者是他写过,可你根本收不到。”
箬莎觉得这倒未必是为亚历山大开脱,只要想想就能猜到亚历山大六世怎么可能允许女儿继续和一个乡下小贵族来往。
说起来当听说亚历山大绑架了卢克雷齐娅的那一瞬间,箬莎唯一想到的就是派人找到亚历山大,让他赶紧坐船出海跑得远远的,哪怕是跑到亚洲或者是那个不久前刚被发现的,传说中的印度群岛上去都可以。
“也许,不,一定是这样”卢克雷齐娅立刻点点头,接着她的脸上就变得坚定起来“一定是我父亲禁止他的信使见我,甚至可能他把已经下令把那些人杀了,然后把他写给我的信全都烧掉。”
卢克雷齐娅脸上出现了悲伤,她的眼睛渐渐模糊湿润,不一会大滴的眼泪就划过长长的睫毛,顺着光滑的脸颊滑落下来。
箬莎愕然的看着卢克雷齐娅,她忽然觉得自己有些卑鄙,居然随便欺骗这么纯真的一个女孩,尽管这女孩和她差不多一般大。
“他是爱我的对吗,也许他现在和我一样痛苦呢,”卢克雷齐娅拉着箬莎手不住的问“告诉我他给你的信里有提到过我吗,他是不是也在怨恨我没有给他写信?其实我写过的,可根本送不出去。上帝啊,我怎么就没想到呢,我应该让你代替的送出去的,亚历山大一定是因为这个正怨恨我忘了他。”
卢克雷齐娅开始不安起来,她急匆匆的从床上跳到地上,跑到书写台就开始写信,一边写还一边自己轻声念着。
“亲爱的,请你一定要原谅我,我太笨了,居然忘了可以由你的妹妹为我转达……”
看着匆匆写信的卢克雷齐娅,箬莎无奈的摇摇头,她能猜到大概现在那位比利谢利公爵早已经被卢克雷齐娅忘得一干二净,至少暂时是想不起来了。
正在写信的卢克雷齐娅忽然抬起头,用略显犹豫神态看着箬莎:“刚才我看到那封信里亚历山大似乎提到了什么钱,他现在很缺钱吗?”
“很缺。”
提起这个,箬莎又不禁有点头疼
新的自由贸易区,新的签署条约,热那亚,比萨,那不勒斯,巴勒莫,塔兰托,甚至是威尼斯!
只要想想沿着海岸线不住延伸的这些港口,箬莎就觉得有种说不出的兴奋,她这时候已经完全不怀疑只要按照亚历山大曾经描绘的画卷去一步步实现,将会有一个多么美好的前景等着他们。
可这一切在现在看来,毕竟依然只是前景。
所有的计划,所有的一切都需要时间才能慢慢实现,哪怕是现在他们已经开始渐渐积攒起一份不菲的财富,但是要想达到亚历山大要求的那趣÷阁资金,也依旧是苦恼得让人想想都觉得头疼的。
“也许,我可以帮助他,”卢克雷齐娅有点紧张,然后似乎怕箬莎误会似的赶紧说“我不是因为可怜才要帮助他的,而且这些钱也是要还的。”
“我们需要很多钱。”
箬莎无奈的说,她能想象到卢克雷齐娅大概拿出来的是她自己的体己私房钱,不过即便她是教皇最宠爱的女儿,可她的那点钱又能起什么作用呢。
“我说的就是很多钱,”卢克雷齐娅很肯定的点点头,然后对着面露不解的箬莎笑了笑“你知道加洛林宫里有很多国家派出的使者吗,他们那些人据说总是能找到很多赚钱的办法,如果你愿意,我倒是可以为你引荐他们,我想那些人的钱应该足够了吧。”
箬莎微微张开了嘴,她当然知道关于梵蒂冈的加洛林宫里的那些事,这都是亚历山大在信里给她说过的,而且还不厌其烦的提到过不止一次。
亚历山大甚至还给那座宫殿起了个很特别的名字——“教廷交易所”。
箬莎的眼睛慢慢亮了起来,到了这时,她才隐约意识到亚历山大之前反复在信中提到那座宫殿的目的。
“上帝……”
箬莎有种想要抓住自己头发的冲动。
难道,从那个时候开始,亚历山大就在酝酿眼前这个看上去都让人觉得心惊的计划了吗?!
箬莎觉得头皮有点发麻,她告诉自己如果再想下去可能会疯掉的。
而且她很快就意识到事情也许不是那么简单。
“不过,要想从那些人手里得到钱并不容易,”箬莎轻皱着眉梢“那应该需要有很强大可靠的担保才可以。”
“是需要担保,”卢克雷齐娅略带矜持的让自己的坐姿更庄重些“所以我说我可以帮助你们,而我是教皇的女儿。”
箬莎的目光直直的看着卢克雷齐娅,下一秒她就忽然微微一笑:“我想我们可以让那个裁缝再给你做几件新衣服,我是说我会写信让我哥哥亲自为你设计一批最好看的衣服,呃,嫂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