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波荡漾,弟勒尼安海的海面上这时正浮起点点翠光,,硕大的船身在海水中上下起伏的,就如同一个做工复杂精致的巨大摇篮,让船上的人有种昏昏欲睡的疲惫感。
马希莫坐在船舱的角落里,在他身前有块固定在墙壁上随时可以翻下来的木板,如果需要他可以把木板放平,在上面书写。
马希莫修士,是灯塔守护者,阿格里领主,蒙蒂纳伯爵贡布雷的亲信手下,是他的私人牧师与外交大臣,这些都是众所周知的,至于还是个不折不扣的告密者,这个知道的就很少了。
马希莫最近混的很不错,虽然自从亚历山大离开那不勒斯后曾经一度无所事事,但是让他得意的是他的“才华”很快就被领主大人的妹妹发现了,箬莎不但赋予了他不亚于亚历山大的信任,随着箬莎为了‘自贸区’到处奔波,马希莫俨然又成了科森察伯爵小姐身边的亲信。
这让修道士不止一次感叹“金子的光芒永远是遮挡不住的”的同时,他也没忘记提起趣÷阁来给他的主人写下一封又一封的告密信。
马希莫在船上有点小特权,他可以自己独占原本就地方有限的一个小角落,把木板放下来坐下的一刹那,马希莫总有种俨然是在王宫华丽的办公室里的错觉,不过现在他顾不上享受这种美好的幻想,而是很焦急的写信。
“我的主人,尊贵……”原本已经准备开头,可看看手里有限的两张纸,马希莫决定节约点“大人,伯爵小姐正下令改航罗马,请您务必有所准备。”
写下这么一句后,马希莫把信纸小心的裁下来收好,然后才开始写要经过箬莎过目的给亚历山大的报告。
箬莎身子微微歪着坐在船帮上,她的目光投向已经正渐渐远去的桑塔露西亚港,这个季节的海上略微有些凉,但已经不是那么冷得刺骨,感受着那股有着一丝暖意的海风吹拂,箬莎抬手拢住飘洒在脑后的金发。
有个很稳的脚步声踏着船板走来,箬莎微微扭头看到了康妮欧。
这个女人自从离开塔兰托之后就一直跟着箬莎,谁也说不清楚她是个什么身份,要说是伯爵小姐的女伴,箬莎对她显然很冷漠,可如果说是侍女,她的身份又有点超然。
对这种尴尬的身份康妮欧却并不在意,她很快就和箬莎身边的人都熟悉了起来,而且人们发现这个女人也很聪明,她显然很清楚自己应该在伯爵小姐扮演一个什么样的角色,所以几个月下来,康妮欧俨然已经算是科森察伯爵小姐旅行队伍中的一员。
“你去过很多地方吗?”箬莎没动,她靠在身后吱呀作响的缆绳上依旧望着渐渐远去的港湾。
“不是很多,”康妮欧好像一时间陷入了回忆,然后随意的说“我父亲早年间曾经带我旅行,他把自己一生的积蓄都花在路费上了,他甚至去过圣地。”
“耶路撒冷?”箬莎有点意外,对于这个时代的人来说耶路撒冷实在是太遥远了,甚至比当初的十字军时代更加遥远,特别是随着奥斯曼帝国的兴起和奥斯曼人渐渐向埃及的入侵渗透,能够去圣地的道路变得越来越少,而且路上的困难也越来越多了。
不过真正让耶路撒冷变得遥远的原因,还是那种对信仰的狂热激情已经不再,奥斯曼帝国的阴影早已经让欧洲人丧失了收复圣地的痴心妄想。
“我父亲去过的地方很多,”提起父亲,康妮欧有些骄傲,她觉得和那些贵族比起来她的父亲要更值得敬佩“他是个喜欢冒险的人,曾经不止一次的对我说地中海是太小了,他希望能到更遥远的地方去探险。”
箬莎点点头没再说什么,对康妮欧的来历,她其实不是很在意,她之所以愿意把这个女人留在身边,只是因为觉得她应该还有用。
箬莎这时候关心更多的,是亚历山大提出来的如何把他们的‘自贸区’变成一个同盟的想法。
将近1年的时间,让箬莎看到的东西却是别人很多年都看不到的,虽然迄今为止自贸区依旧只是建立在商会之间的贸易关系,但是箬莎却已经隐约看到了另一个汉萨同盟,或者说是与汉萨同盟截然不同的另一种联盟的影子。
“亲爱的妹妹,我们可以建立一个属于我们的世界。”
这是亚历山大给箬莎的信里写的,不知道为什么每次看到来信里那句“亲爱的妹妹”,箬莎都有种微微牙疼的感觉,似乎总是有些莫名其妙的东西漂浮在那字里行间之中。
而且箬莎不能不注意到“我们的世界”这个让她心悸的说法,她还记得当第一次看到亚历山大信里这么说时,那种从心底里涌出的震颤让她整夜失眠。
建立银行,还有能够提前交易各种商品的交易所,另外就是种种商会之间的连续与共同市场,箬莎觉得自己这个哥哥脑子里想的真是些稀奇古怪的东西。
世界太大了,特别是听说卡斯蒂利亚人还发现了通往东方的新航路和一大片好像是东方世界的土地,只是那好像绵延不绝的海岸线,就让去过的人觉得欧洲一下子变小了。
那样的地方,会不会成为“属于我们的世界”?
“我听说我的哥哥已经宣布了对蒙蒂纳的主权,”箬莎向坐在对面的康妮欧说“那么你有什么建议吗?”
康妮欧小心的想了想,她之所以愿意留在箬莎身边当然有原因。
之前在桑尼罗的失败让她不得不改变很多计划,对她来说不论那些领主国王谁和谁打得你死我活都没有关系,她关心的只是如何尽快完成自己使命。
“我觉得您可以以科森察伯爵的身份宣布对您兄长的支持,”康妮欧微笑着说完让声音变得更小些“而且让我说句也许不合适的话,其实这样的支持一点都不会损害您的利益,因为不论是米兰还是威尼斯人都不可能威胁到科森察,除非他们在和教廷交战的时候还想和那不勒斯为敌。”
箬莎明白康妮欧的意思,很显然这个女人是在暗示她可以除了名义上的支持之外,不付诸任何其他实际行动。
不过箬莎自己却并不这么想。
马希莫走了过来,他拿着给亚历山大的去信,这些东西都是他跟在箬莎身边时候记录下来的,在箬莎看了一遍随即点头后,马希莫接过箬莎给他的徽章,回到船舱里在信纸边缘滴上热蜡,小心的把徽章的图案印在了上面。
不过没有人注意的是,马希莫把一张很小的纸条夹进了信纸里。
看着逐渐冷却的蜡封,修道士终于松了口气。
但是很快箬莎忽然下达的一个命令让马希莫又不禁开始疑神疑鬼起来。
“我想我不应该只有一个人去罗马,”箬莎忽然找到马希莫“教士你派人找一条路经的商船给我的舅舅送一封信,我要调动科森察的军队。”
修道士有些发愣的看着箬莎,他不知道伯爵小姐为什么要突然调动科森察的军队,但是他立刻觉得有必要把这个消息报告给领主大人知道。
于是他趁着箬莎给莫迪洛伯爵写信的时候,又匆匆忙忙的跑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开始急匆匆的写下这么一张纸条:“尊敬的大人,您的妹妹正在调动她的军队,她似乎是要……”写到这里修道士停下来琢磨了一下,才有点发懵的继续写到“进军罗马。”
当修道士为那对兄妹操心的时候,在杜依兰宫里,那不勒斯伯爵莫迪洛正听着手下人的报告。
“伯爵与陛下一起在王宫里吃了午饭,然后他还邀请了公主在花园里游玩了一阵,”一个矮敦敦的侍从拿着一张纸不停的念着“在这期间伯爵似乎对公主很热情,不过殿下的反应却有点冷漠。”
伯爵是凯撒,在两个月前突然宣布放弃神职后,凯撒继承了由乔瓦尼兼领的巴伦西亚的萨拉托的伯爵领地,然后他就出使那不勒斯,为他的妹妹卢克雷齐娅与比利谢利公爵阿方索缔结婚约忙了起来。
出人意料的是,凯撒在见到那不勒斯国王腓特烈的女儿伊琳娜公主之后,似乎突然陷入了爱情的漩涡之中,他不顾一切的开始追求伊琳娜,当那位公主表现出冷淡后,凯撒不但没有沮丧,反而更加不顾一切的卖力的追求起那位公主。
不过那不勒斯国王父女显然对于凯撒·波吉亚并不感兴趣,这位教皇的儿子遭到了出人意料的冷遇,甚至连原本应该颇为顺利的关于俩家联姻的婚事,都多少受到了些影响。
“伯爵已经向国王正式提出了关于比利谢利公爵与卢克雷齐娅·波吉亚婚约的请求,”手下看着搜集来的消息继续报告着“对这门婚事,国王似乎并不反对,至少现在没有见到有人明确提出不同意见,相反很多人认为这也许是个难得的机会。”
“机会?”
伯爵原本在扶手上轻敲的手指微微一顿,他抬头看了看手下,露出询问的神色。
“是的大人,大家认为与梵蒂冈联姻,能让我们更有机会摆脱掉来自阿拉贡国王的影响。”
看着手下小心翼翼的样子,莫迪洛伯爵鼻子里发出个短短的“哼”声。
“大家,那么你也是这么想的了?”伯爵看着眼前的亲信问到。
察觉到伯爵语气中略显奇怪的态度,亲信脸上不禁露出了少许诧异。
对于不熟悉莫迪洛伯爵的人来说,很多人对他当初与法国人的合作很是不能理解,甚至会感到愤怒。
但是伯爵身边的人却并不这么看,在他们看来,伯爵正是为了拯救那不勒斯才会这么做的,也正是伯爵的努力,才让那不勒斯人在被法国人占领的那段日子里能够过的稍微好一点。
伯爵身边这么想的人不少,他们更愿意相信伯爵是为了整个王国而忍辱负重,至于莫迪洛本人从没这么承认过,则往往被这些人视为这正是一个真正骑士所应该拥有的谦逊和勇敢的品德。
所以现在看到伯爵似乎对与梵蒂冈结盟,以摆脱来自阿拉贡的影响似乎不以为然,这让亲信不禁觉得有些诧异。
“大人,您认为这不可能吗?”亲信小心的问。
“与梵蒂冈结盟?”伯爵反问一句,然后摇摇头“如果一定要我给出意见,那我只能说这可真是个愚蠢的决定,要知道不论是阿拉贡还是西西里都是特拉斯塔马拉王室的后裔,既然这样与梵蒂冈结盟难道不是对祖先的背叛吗?”
伯爵讥讽的说着,鼻子里又发出个“哼”声,然后他站起来,开始在房间里来回走动起来。
“这场联姻不会给我们带来任何好处的,”伯爵低声自语,不过他的声音恰好又能被旁边的人听到“我知道很多人希望阿拉贡人能尽快离开我们的国家,不过现在还不是时候,难道他们都忘了还有一个强大的敌人正盯着我们吗?”
“大人您是说法国人吗?”
亲信试探的问,看到伯爵微微点头,手下脸上露出了一丝疑惑。
“大人您认为法国人会那么快就回来吗?”
“这不是我怎么认为,”莫迪洛停下来看着手下“这是事实,我了解查理,他是个真正的野心家也是个不折不扣的赌徒,如果不输光最后一个硬币他绝不肯下桌,我敢打赌这个时候查理一定正为他新的入侵计划做准备,而且如果我没有猜错,也许很快我们就能收到他再次出兵的消息了。”
伯爵的话让旁边的手下脸色发白,做为莫迪洛身边的人,他一点都不怀疑伯爵这看似随口而出的话是无稽之谈,相反这时候手下的额头已经因为伯爵的话被汗水浸湿了。
“大人您认为法国人会很快回来吗?”
“是的,很快,而且这次的麻烦也许会更大,甚至可能超出很多人的想象。”
说到这里,莫迪洛伯爵停顿了一下,绕过桌子坐下来。
“好了,你去把我的意思告诉我们的朋友,就对他们说,我并不认为一场联姻可以给那不勒斯带来更多的帮助,要知道我们现在需要阿拉贡人,而不是与他们为敌。”
听到伯爵的话,虽然满腹疑惑,但是亲信还是躬身离开,看着关进的房门,莫迪洛伸手按下桌上的机关,一个暗格从桌上突的弹了出来。
从暗格里拿出了两封已经拆开的信件,伯爵再一次仔细的读着上面的内容。
“……尊敬的舅舅,相信您一定很清楚,以法国国王的性格,几乎可以断定再次入侵只是时间问题,所以这个时候米兰与威尼斯对罗马涅的威胁其实并不大,一旦法国人再次入侵,除非甘愿成为查理的俘虏,否则他们就必须停止与梵蒂冈的战争,所以能否在法国人入侵之前真正成为蒙蒂纳的主人,就成了对我来说当前最重要的事情,所以在这里我希望能得到您的帮助,现在看来,阻止一场婚姻显然是目下的当务之急,因为只有这样,那位波吉亚家的教皇才会因为缺少帮助,而不得不选择站在我们的一边。”
看着信上的内容,莫迪洛伯爵的手指再次轻轻敲击起来。
“你说的都没错,”伯爵低声自语“不过你真的只希望成为蒙蒂纳伯爵,还是这一切只是你野心的开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