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乌提心吊胆的坐在树下,虽然身子蜷着好像因为害怕已经不知所措,可一双灵活的眼睛却始终偷偷的看着四周。
他不能不担心,即便不知道这些波西米亚人的底细,可他也知道自己几个人处境不好。
自小就会察言观色的摩尔人很清楚成为俘虏或是囚徒的下场,他亲眼见过的这种事已经太多,至于他自己曾经亲身经历过的,更是让他对将来感到绝望。
大维齐尔老爷被砍下来戳在削尖木桩上血粼粼的人头又开始在他眼前晃来晃去,这是他以前最可怕的梦魇,现在这一切似乎又要发生了。
向不远处的伯莱里看了看,乌利乌打消了招呼他的念头。
这个大个子不论与那位伯爵小姐是主仆还是姐弟,他对她都是很忠心的,可忠心这时候帮不上什么忙,甚至反而会坏事。
乌利乌决定想办法逃跑,亚历山大在哪他不知道,大概这时候已经被人砍下了脑袋,就和大维齐尔老爷一样,这让摩尔人有些伤心,不过却也只是有些而已,他觉得自己已经尽了本分,既然主人已经死了那么他也就自由了。
乌利乌这么一边观察着周围随时伺机逃跑,一边胡思乱想。
当一阵脚步声走近,他立刻低下头装着害怕的样子,事实上他也的确很害怕,因为他发现那脚步正向着他们走来。
一双熟悉的靴子出现在眼前,乌利乌不用仔细看也知道那正是自己每天打理过的,他立刻抬起头看到了正低头看着他的亚历山大。
“主人!”乌利乌意外的叫着,他注意到亚历山大没有被捆起来,虽然看上去被折磨的不清,可似乎精神还不错,另外让他觉得奇怪的是,亚历山大身后虽然跟着两个波西米亚人,可看神情却不像是押解他的样子。
“已经准备逃跑了吗,乌利乌?”
亚历山大的话让摩尔人吓了一跳,他心惊胆战的看看亚历山大身后那两个波西米亚人,果然那两人听了这话脸上露出了愤怒和杀机。
“主人,我只是想……”
“你不用解释,这也没什么,”亚历山大不以为意的说“你只是为了感恩才成为我的仆人,对我并没有太多的义务,任何时候都可以离开的。”
乌利乌黑亮的脸上有些发红,他不知道亚历山大这么说是不是生气了,其实他始终搞不明白这位新主人的脾气,也弄不懂刚才还是俘虏的亚历山大怎么会看上去和波西米亚人走到了一起,既然搞不明白他干脆一咬牙说了实话:“主人,我以为你已经死了所以就想逃走,对不起主人。”
“现在为我做件事,”亚历山大不想听乌利乌说太多的话,而且他也没有这个时间,这时候他心里的焦急是旁人想象不到的“从这里出去,就是这个山谷出去,不论多少路走的越远越好,必须拦下科森察的守卫队让他们立刻回头。”
“就只有我一个人?”乌利乌有些意外的问,他原本以为看透了他心思的亚历山大要么会狠狠惩罚他,要么会让人给他戴上奴隶的脚镣,可现在这个命令让他意外。
“就你一个人,虽然你不熟悉这一带,好在也只有一条路,”亚历山大说着从地上拽起乌利乌用刀割断捆着他的绳子,同时对他低声说“别再逃跑了,你认为你这么永远不停的逃跑什么时候才能安定下来,你想永远这么流浪下去吗?”
“主人你,你知道了什么?”乌利乌眼中露出不安神色“请你听我解释主人,我不是那种背着以前主人逃出来的奴隶,我没做过坏事。”
“好了乌利乌,如果你能改改夜里总说梦话的毛病,就是个完美仆人了。”亚历山大摆摆手打断乌利乌“现在听我说,一定要拦下守卫队然他们回头,告诉他们这是他们队长的命令,去吧!”
乌利乌愣愣的看看亚历山大,在确定他的确是这么命令自己后,点点头转身就跑。
“这个摩尔人,你信得过吗?”一个吉普赛人皱着眉问“我看到他手里攥着块石头。”
“大概是要来磨断绳子逃跑,”亚历山大不在意的说“他是个摩尔人,在这片土地上没有什么地方可去的,而且他当初跟随我也是出于自愿,如果他要离开我也不会阻止。”
“可是你不是说让他去拦下那些科森察人吗,如果他逃跑了呢?”
“如果那样只能说是我倒霉,”亚历山大说着走过去帮已经站起来的伯莱里松开绳子“现在什么都别打听,我们立刻离开这。”
“去哪,这些波西米亚人是怎么回事?”伯莱里愕然的问,这一夜发生的事情太多,让他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去救箬莎,”亚历山大对伯莱里说“如果我没猜错,她现在很危险。”
箬莎坐在一张很宽的椅子里看着远处半敞的房门微微发怔,她这是在她父亲的房间里,在她旁边的床上,科森察伯爵正香甜的做着梦。
一直以来伯爵睡觉的时间都越来越长,相反他的酒量却越来越小,到了最近两年哪怕只是喝上两杯城堡里自酿的葡萄酒都会立刻昏头转向的认不出人来。
睡梦中伯爵发出一阵模糊呓语,他不老实的扭了扭身子,似乎因为向动动手脚可没了手臂不够尽兴,就用力蹬了蹬双腿,然后这才安静下来。
箬莎默默的看着父亲,她知道父亲已经很老了,也许过不了几年就会死去,这是城堡里所有人都知道的,所以很多人这几年已经把逢迎都转向了凯泽尔,毕竟伯爵一死,做为长子的凯泽尔就会成为伯爵。
箬莎不知道父亲究竟有多爱母亲,或者从来没爱过,毕竟当初母亲是直接从修道院里被接进的城堡,这让很多人从一开始就暗中揣测究竟发生过什么,让这位堂堂的莫迪洛伯爵的妹妹要躲到修道院里好几年。
现在看来,那个猜测的理由已经很清楚了。
一个同母异父的哥哥,虽然知道母亲这些年来放浪不羁的生活,可箬莎却还没做好接受一个同母兄弟的准备。
她的兄弟已经够多了,除了父亲前妻生的那些孩子,还有和她一起长大的伯莱里,不论这些人和她关系好坏,他们才是她的兄弟,至于那个忽然冒出来的亚历山大,她到现在还觉得有些不真实。
一个身影出现在半敞的门外,轻轻敲门后房门被缓缓推开。
看到站在门口探头探脑的马西莫,箬莎微微皱了下眉。
她不喜欢亚历山大的这个跟班,感觉他一点都不像个修道士,更像个到处招摇卖艺的,这让她甚至有点怀疑亚历山大的身份,虽然他没有揭发她要逃跑的事,而且还因为阻止她离开让她避免了被城外敌人抓获的危险,可她还是对这个莫名其妙出现的哥哥不信任。
不过这是母亲的事,箬莎相信只要母亲回来,应该就能辨出真伪了。
“小姐,波西米亚人果然没有拦住我们的守卫队,”马西莫小心的说,不知道为什么在这位伯爵小姐面前他总是觉得不自在,也许是因为她那双虽然好看却总是让他有种在被审视似的眼神“还有按照您的命令,我们已经把那条秘道封起来了。”
“那个波西米亚人呢?”箬莎站了起来,当她走动时,身上的盔甲发出声音。
没错,箬莎没有穿裙子,甚至没有穿稍微方便些的衣服,而是穿上了一身样式独特的盔甲。
这是套特意定做的盔甲,镶嵌珐琅和金丝花饰的繁琐华丽的纹理和完全与主人的身形相配的大小,让这套盔甲穿在箬莎身上迸发出了异乎寻常的奇特魅力。
马西莫还记得当第一次看到箬莎穿着这身盔甲出现时,即便是很多科森察人都目不转睛,有些更是因为意外和惊艳险些手忙脚乱。
而且虽然已经看过几次,可马西莫还是觉得眼前这位伯爵小姐简直就是副动人的画作,而不是个真人。
“波西米亚人?对,”从遐想里清醒过来的马西莫赶紧说“在外面大厅,那人挺幸运,在我们用石头堵死秘道前让我们抓住了,他那个同伴就糟糕多了,那血流得看着就吓人。”
箬莎没理马西莫的喋喋不休,她走出父亲的房间穿过塔楼和走廊,当她出现在大厅里时,听到了一阵低语。
箬莎不去管那些随着她的脚步移动的目光,而是走到被锁在一根柱子上的波西米亚人面前。
“回答我的问题,或者受苦,”箬莎开口问着“你们怎么会知道秘道的,还有之前出去的那些人他们在哪?”
“小妞,你可真是我见过的最漂亮的贵族小姐,”波西米亚人露出桀骜不驯的神色,虽然看上去有些惨,可他还是故意用充满欲望的眼神看着箬莎“你这个样子太诱人了,也许我们可以……”
箬莎挥起手腕毫不犹豫的一鞭子抽在了波西米亚人的脸上,一阵剧痛霎时把他的话都打了回去。
“让他开口,我就在这里等着直到他肯说实话。”看到波西米亚人因为疼痛和意外扭曲的脸,箬莎冷冷的说“不要把我当成其他那些贵族小姐,我是科森察家的人,科森察的祖先是猎人,你们就是我的猎物。”
一个刽子手走过来,先犹豫的看了眼箬莎,然后举起皮鞭开始向波西米亚人身上抽去。
皮鞭抽打在皮肉上的声音让旁边的人胆战心惊,而波西米亚人那一声声的惨叫更是让大厅外面的人听了都暗暗心惊。
箬莎却始终站在不远处看着这一幕,虽然她的脸色同样不好看,但目光却没有移开,当波西米亚人因为痛苦开始不住咒骂时,她拒绝了身边人请她暂时回避的建议,而是下令“多抽他几鞭子”。
波西米亚人不住喘息着,他觉得全身好像要着火了似的疼痛。当刽子手扯破他的上衣时,与被抽破的皮肤一起扯动的疼痛让他发出了凄厉的惨嚎。
“我的祖先曾经教育他们的后代,受伤的猎物总是变得更凶残危险,”箬莎慢慢走到波西米亚人身前看着用憎恨目光瞪着她的这个人“可他们也告诉子孙,这个时候的猎物其实也是最脆弱的,因为只要再稍微加上一把劲它们就是你的。”
箬莎说着举起鞭子:“如果你现在说出来我可以保证不再打你,否则当我离开的时候,你就要受更大的罪了。”
“我,我叫马库什,”波西米亚人有些慌乱了,他哆嗦着盯着箬莎手里的鞭子,这是他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女人,哪怕是在波西米亚他也没见过这么可怕的女人,现在这个奇特盔甲,看上去俏丽得令人心醉的女孩在他眼里已经成了个可怕的魔鬼,只是想到另一个令他更加害怕的人,他又犹豫不决起来“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只是个探路的。”
箬莎仔细看着这个人的眼睛,然后她把鞭子递给了旁边满头大汗的刽子手。
“我出去一下,你知道该怎么做。”
箬莎说着转身向大厅外走去。
后面传来了马库什急促的喘息,随着刽子手招呼人搬来个烧的通红的火盆,波西米亚人的喘息终于变成了歇斯底里的哀嚎。
“你们要干什么!你们不能这么做,快把火盆拿开!小姐求求你回来,我什么都告诉你,快让他们停下来!我的天啊,救救我!”
身后的凄厉惨叫和哀求丝毫没有打动箬莎,她走出大厅,看着那些用恐怖不安的眼神望着她的人们,箬莎发出个无声冷哼。
也许很快人们就要用各种新的词汇来形容她了,那应该是绝对和各种美好的东西都不沾边。
人们会宣扬她多么恐怖而残忍,甚至会说在她美丽的外表下不止藏着的是冷酷无情,甚至可能会把她形容成拥有一颗魔鬼般的心。
但是箬莎却并不在乎这些,当山顶落下石头时,她就已经紧张得快要窒息了。
她担心她兄弟,或者说她担心伯莱里。
至于亚历山大,她到现在依旧怀疑他的身份,而且即便最后证明他的确是她的同母异父兄弟,箬莎也不认为自己会对那个人有多少感情。
可是伯莱里却是她的弟弟。
在秘道口防守的时候,哪怕是听到有人出现的最后一刻,箬莎依旧奢望是伯莱里回来了,可在看到那两个潜入进来的波西米亚人时,她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快冻僵了。
就在那个时候,箬莎知道不止伯莱里出事了,很可能凯泽尔也发生了意外。
波西米亚人不可能那么凑巧的偏偏出现在秘道另一边,这只能说明他们是从知道底细的人那里听到了消息。
而会落在波西米亚人手里的科森察家的人,除了离开科森察没多久的凯泽尔就没有其他人了。
而现在波西米亚人能进入秘道,那就只能说明伯莱里他们同样已经落在了敌人手里。
那一刻,箬莎陷入了旁人永远不会明白的彻底的恐惧和绝望之中。
也许正是这让她完全的绝望,当箬莎从这绝望中清醒过来时,她穿上了当初凯泽尔纯粹出于宠爱而为她重金制造的铠甲。
当铠甲的一颗颗钉栓锁紧时,箬莎觉得她内心里的恐惧也被封闭在了华丽而坚固的铠甲里。
同时,一颗被隐藏在当初青春美丽的贵族小姐外表下的野心,却随着穿上铠甲掩显出来。
当她站在大厅台阶上,她父亲空着的宝座前时,看着下面那些用奇怪眼神望着她的骑士和科森察贵族时,箬莎忽然发现,似乎这才是她一直真正向往的。
科森察伯爵已经难以成了个笑话,而作为继承人的凯泽尔又下落不明,那么现在能真正统治科森察的只有一个人。
“做为科森察的合法监护人,我命令你们所有人听从我的命令!”
这是箬莎穿上铠甲后站在所有人面前说的第一句话!
“小姐,那个波西米亚人说了。”一个骑士略显紧张的报告着。
他从没想过有一天会在一个还不到二十岁的少女面前紧张得心跳不已,而这心跳完全与任何充满浪漫色彩的东西无关。
其中有的,是隐约的畏惧。
“他说了什么?”
箬莎尽力让声音听上去显得平静冷淡,她知道任何情绪上的起伏都可能暴露她其实是多么紧张不安。
这是从莫迪洛舅舅那里学来的,莫迪洛总是孜孜不倦的教授她各种以前总认为毫无用处的东西,可现在箬莎却衷心的感激着伯爵。
“他们抓住了凯泽尔少爷,”骑士有些不知所措的说“这真是太糟糕了不是吗小姐,他们抓住了……”
“他们会要赎金吗?”箬莎不耐烦的打断了骑士的话。
难道还会有人比她更关心家人的安危?箬莎暗暗冷笑。
“那个人没说,不过他说他们还抓住了那位贡布雷大人和伯莱里。”
“他们都被抓住了?”
尽管已经想到了最糟的结果,可亲耳听到这些坏消息时,箬莎还是觉得眼前有些眩晕。
凯泽尔,伯莱里,甚至还有那个亚历山大,这些人都是和她有着不同血缘的人,而他们现在都落在了波西米亚人手里。
“守卫队走了多久?”箬莎深吸口气问。
“城堡外的波西米亚人虽然看上去勇猛,可几乎没阻拦他们,”骑士略感奇怪的回答“所以如果顺利也许很快他们就到山鹫崖了。”
“是吗。”箬莎暗暗叹息一声。
当听说凯泽尔被抓时,箬莎已经知道城堡外的波西米亚人只是个陷阱,甚至这时候她已经对守卫队能否回来不再抱着希望。
我的梦想原来只是这么短暂的一瞬。
就在箬莎心里自嘲时,一个士兵忽然跑来。
“小姐,外面来人了,是腓特烈公爵的军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