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多巴·巴巴瑞格看着眼前的威尼斯宣告出着神。
这上面的每个字母,每个单词他都认识,多年来优秀的教育也让他除了打仗还学会了修辞学。
但是这份宣告上的内容现在在他眼里却变成了一个难以理解明白的难题。
隆多巴·巴巴瑞格抬头看看对面看上去风尘仆仆,显然一路上吃了不少苦的贵族院议员,他原本象征身份的紫色镶着金边的衮袍污痕斑斑,脚上一双靴子也破破烂烂的,可见他一路赶上很是辛苦。
不过这些并不是打动他的真正原因。
让隆多巴·巴巴瑞格没有怀疑这份宣告不是伪造的理由,是这个人的身份。
这个人是他叔叔老巴巴瑞格的一个朋友,隆多巴·巴巴瑞格有理由相信,如果连这个人都背叛了,那么巴巴瑞格家族也该走到头了。
不过正因为这样,他就更不能理解威尼斯总督府里的那些人都在想些什么。
“为什么?”有些激动的小巴巴瑞格质问着“难道威尼斯人愿意看着法国人占领米兰,然后然后让他们把触手伸到我们的眼前吗?”
议员看着义愤填膺的小巴巴瑞格有些感慨的摇摇头:“你现在的样子很像你叔叔年轻的时候,不过那个时候的他已经学会了用脑子而不是眼睛去看事情。”
隆多巴·巴巴瑞格不满的看了眼议员,他知道对方是在指责他的冲动,但是他却也有必须这样做的理由。
虽然都是巴巴瑞格家族的一员,而且还被寄予了很高的期望,但隆多巴知道自己不是叔叔,而且也不可能成为叔叔。
虽然只有短暂的几年,可形势却已经给人似乎一切已经都变了的感觉。
罗马忒西亚的崛起,西西里的统一,还有由于奥斯曼人的威胁以至威尼斯如今在地中海的地位每况愈下。
隆多巴觉得当初叔叔那套显然已经不适合如今的形势变化,更重要的是现在的他显然没有当初老巴巴瑞格多年积累下的威望与影响,所以他要想尽快让威尼斯人承认他的作用和地位,就必须做出足够多的功绩来。
带领威尼斯军队抵抗法国人侵占伦巴第,这绝对是一个能够让他迅速在威尼斯获得巨大声望的机会。
而且不论是出于一个军人还是战略家的眼光,隆多巴·巴巴瑞格都认为联合奥地利与法国人对抗,至少对威尼斯人来说是利大于弊的。
隆多巴并没有看的太远,不过至少他不希望将来有一天当他成为威尼斯总督时,只要一出那个水城,就看到法国人旗帜飘扬在自家门口。
确保对传统的威尼托地区的控制,进而对伦巴第施加影响,这是历代威尼斯总督都一直在坚持的长期战略。
为此当初他的叔叔老巴巴瑞格甚至一度暂时放弃与米兰和梵蒂冈的矛盾,暂时与这两个多年的对手联合起来对抗法国人。
可是现在,那些在威尼斯城的老爷们却告诉他要他放弃干预伦巴第,这让隆多巴·巴巴瑞格怎么也无法接受。
“亲爱的隆多巴,你知道你叔叔一直对你抱有很大的希望,”议员无奈的劝解着“其实他对你的希望要比你自己想象还要大得多,他认为你将来会成为比他更伟大的威尼斯总督,不过在那之前他很担心你可能会被你的性格伤害到。”
议员的话让隆多巴稍稍清醒,叔叔是他最崇拜的人,也是最了解他的人,他虽然觉得自己不可能会成为老巴巴瑞格,却并不妨碍听取叔叔或是他好朋友的建议和批评。
见小巴巴瑞格渐渐冷静下来,议员欣慰的笑了笑,他知道能被老巴巴瑞格看重的人不可能那么冲动肤浅,即便他长年累月的和那些大兵待在一起,可骨子里却还是个狡猾的巴巴瑞格家的人。
“总督,我是说我们现在的新总督罗莱特,”议员照顾到隆多巴的情绪稍稍解释了下“李奥纳多·罗莱特是个纯粹的政客,他希望用讨好威尼斯人稳固他的地位,不过你必须承认他这手很成功,现在威尼斯就如同一个已经病入膏肓的病人,很多人因为恐惧并不想听到实情。”
“所以他就给那些人画了一幅充满美好梦想的荒诞画?”小巴巴瑞格冷冷的问。
“可这其实也不错,”议员目光炯炯的盯着小巴巴瑞格“威尼斯现在需要的不是一位英雄,而是可以维持他们现在体面光型外表的演员,李奥纳多·罗莱特就是这样一个人,你必须承认至少到现在为止他做的很不错。”
“可是米兰呢,还有整个伦巴第?”小巴巴瑞格不甘的问“法国人会长期在这里一直待下去,直到有一天他们不满足于占领,那时候他们就会宣布把伦巴第直接并入法兰西。”
“不会的,”议员笑了笑,他觉得这个时候可以稍稍的教训一下心高气傲的小巴巴瑞格了“皇帝不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你会发现这场战争会持续很长时间,这甚至可能会消耗掉两个国家原本无比强大的国力。”
隆多巴张嘴要说什么,却被议员抬手阻止继续说下去:“另外你认为罗马忒西亚会希望看到不论是法国还是奥地利长期占据伦巴第和米兰吗,你为什么不想想迄今为止罗马忒西亚公爵都做了些什么,要知道不论是与法国结盟还是和奥地利为敌,他难道不是一直都在维持着伦巴第那微妙的平衡?”
“你是说罗马忒西亚公爵一直在觊觎伦巴第?”
议员注意到隆多巴这么问的时候语气与其说是疑问,不如说更像是终于得到了答案,他露出了欣慰的笑容,看着隆多巴的目光里透着欣赏。
“那位公爵很年轻,如果不出意外他会在今后有很长时间牢牢的掌握着从帕尔马到那不勒斯的广大土地,这其中也包括罗马,”议员看着小巴巴瑞格“如果仔细回忆你会发现他用一连串让人眼花缭乱的手段完成了如今这难以置信的奇迹,而且现在他的目光盯上了卡斯蒂利亚的王位。”
隆多巴·巴巴瑞格深吸了口气,到了这时他才真正感觉到来自那位罗马忒西亚公爵的巨大压力。
“现在看来,不论是你的叔叔还是李奥纳多·罗莱特他们其实都老了,”议员轻轻叹口气“一切是那么快,好像所有的东西全变了,可你还年轻隆多巴,你将来会成为威尼斯总督,不论是成为对手或是朋友,你会和他打很长时间的交道,所以不要着急,以后属于你们的时间还长着呢。”
听着议员的话,小巴巴瑞格再次低头看向手里的宣告,然后他仔细的把宣告收好,这才认真的对议员说:“我会遵从威尼斯的命令,现在就下令停止停战,明天我会派使者去罗马忒西亚军队和那个贡帕蒂商量双方正式停战的详细步骤。”
议员站起来轻轻吐出口气,到了这时他紧张的心情才放松下来。
8月中,随着由罗马忒西亚前线指挥官贡帕蒂和威尼斯远征军司令隆多巴·巴巴瑞格共同在“波河停战简约”上分别签署自己的名字,罗马忒西亚与威尼斯之间的战争状态也随之解除。
随后,双方分别把这份停战简约派人送回本国,请各自宫廷与政府批准,以便形成由双方国家正式签署的停战协议。
这是个很简单的过程,不过却的确牵扯着太多人的心。
以至威尼斯总督李奥纳多·罗莱特在签字的时候几次停下来做出种种许诺和即兴讲演,直到获得了在场的所有贵族和商会代表们的热烈掌声之后,才很稳健的在停战协议上签下了他的名字。
据说,为了这个隆重的仪式,还找了好几个颇为有名的画师,打算把这珍贵的一刻永远记录在画布上。
只是在这些著名画师当中,却有个当学徒的小屁孩到处乱跑,而且因为他总喜欢往那些贵妇小姐的群裾中间乱转,还险些破坏了这神圣肃穆的气氛。
这个小屁孩儿,据说叫提香。
而在蒙蒂纳,签字仪式就显得简单得有些令人发指了。
在穹室里,只有几个相关人在场的冷清与威尼斯总督府的热闹形成了鲜明对比,如果不是东部军团司令官奥孚莱依恰好回来述职凑了个数,这个签字仪式真的只能用寒酸来形容了。
而且与罗莱特签字时的激动相比,巴伦娣的神情就未免太敷衍了些。
她拿起一支普通的羽毛笔,沾了沾墨水飞快的在协约上签上自己的名字,然后让等在旁边的掌玺官为她烤热了印油,接着拿起沉重的印玺“啪”的一下按在了上面。
然后她就把那支按照罗莱特的说法是“终结了一场战争,拯救了无数生命的和平之笔”随手扔到了一旁。
“大人们,请记住这是份停战协议,”巴伦娣对站在桌前的几个人说,接着她的语气微微加重重复到“而且也只是份停战协议。”
公爵夫人的话让在场的所有人不由心头微动,同时他们也注意到了在稍显凌乱的桌子上铺开的几份地图,而伦巴第和更北方的与奥地利接壤的特伦蒂诺地区俨然就在其中。
被巴伦娣称为“只是份停战协议”的波河合约成为了结束罗马忒西亚与威尼斯之间战争状态的休止符,而这个合约带来的变化之一,就是随着东部军团停止作战转入半永久宿营地,奥孚莱依把他的指挥权移交给了贡帕蒂,然后回到了蒙蒂纳。
对于交出指挥权,奥孚莱依并不觉得可惜。
在亚历山大的军官体系中,贡帕蒂和奥孚莱依是两个很特殊的例子。
这两个人一个可以独当一面成为亚历山大的左膀右臂,而另一个则精于处理整个军队的计划与协调,扮演着亚历山大的军队总管。
这种一内一外的特长让他们两个人成为了亚历山大身边不可或缺的帮手。
这让他们无论是声望地位,都成为了罗马忒西亚军队中仅次于亚历山大的重要人物。
而因为他们各自擅长不同,这就在很大程度上尽量避免了因为直接竞争而导致的矛盾。
不过即便如此,两人之间依旧有着多多少少的隔阂,这是因为他们虽然是在同一天被授予了指挥指挥杖,却还是因为有个先后而已经逐渐表明的地位而产生的。
其实当初进入亚历山大军队的时候,奥孚莱依从未想过有一天自己可以拥有如今的地位,所以当从亚历山大手中接过代表着威严与地位的金柄指挥指挥杖时,当时看似镇定的奥孚莱依,却在回到家里之后对着妻子问了整整一夜“这是真的吗”。
至于他和贡帕蒂之间的竞争与矛盾,奥孚莱依其实很清楚这或许也是亚历山大乐于看到的。
所以当随着述职移交指挥权时,奥孚莱依多少松了口气。
他不想看到因为俩人之间的竞争而导致关系过于紧张,而且奥孚莱依很清楚他擅长的并不是前线指挥,这段时间来他在东部战线一直小心翼翼消耗的精力,甚至比以往为整场战争筹划准备还要多。
不过让他没有想到的是,巴伦娣在听完他的述职后却告诉了他另外一个出乎意料的消息。
“殿下要我去卡斯蒂利亚?”奥孚莱依诧异的问。
“对,亚历山大来信了。”巴伦娣并没有注意到她说到亚历山大来信时原本平淡的脸上露出的微笑“他要你在与威尼斯的战争告一段落之后立刻前往卡斯蒂利亚,他那里需要你的帮助。”
奥孚莱依很意外,可更多的是激动。
当亚历山大在卡斯蒂利亚正式对王位宣称的时候,即便是早已经知道,可他身边的那些人还是万分激动。
作为欧洲最古老的王国之一,卡斯蒂利亚因为常年与摩尔人的战争,在很多人眼中成为了欧洲大陆的守护者和圣国。
这也是伊莎贝拉能野心勃勃试图与梵蒂冈分庭抗礼的依仗,能够在卡斯蒂利亚受封,这对于很多欧洲贵族来说是异常荣耀的事情。
而对于奥孚莱依这种新贵,他甚至不敢去妄想能有这种好事落在自己头上。
所以当亚历山大宣称卡斯蒂利亚时,罗马忒西亚人才会异常兴奋,不过奥孚莱依却怎么也没想到,自己这么快就可以去卡斯蒂利亚了。
“公爵要你去帮助他尽快在卡斯蒂利亚建立起新式的军队,”说到这巴伦娣稍稍皱起了眉,她虽然想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平和些,可还是不经意间露出了少许的冷漠“我想你应该知道西西里女王如今正在卡斯蒂利亚,不过这件事显然不能指望她。”
奥孚莱依聪明的点点头。
做为罗马忒西亚军队的总参谋长,他在效忠公爵的同时也必须效忠公爵夫人,而他的妻子阿什莉是公爵夫人身边的女官,他的老丈人庞佩尼如今是蒙蒂纳的工程总监,所以不论于公于私,他都属于公爵夫人的一派,这就让他和西西里女王必须保持应有的距离。
“亚历山大需要个帮手,”巴伦娣稍显怅然的说,亚历山大已经离开很久了,而且他离开的时候只带着那么少的人,这让巴伦娣很担心他这段时间在卡斯蒂利亚都是怎么过的“你是公爵最信任的部下,我希望你能够肩负起这个重任。”
“遵命夫人。”奥孚莱依鞠躬点头,手中的金柄指挥杖攥得紧紧的。
“好了去看看阿什莉吧,接下来你们可能要分开好长一段时间了。”
巴伦娣向奥孚莱依笑着说,看着年轻军官离开的背影,巴伦娣走到桌子后从抽屉里拿出了一封厚得出奇的信。
这是亚历山大不久前派人送来的,每一次他的信写的都更像是一本,除了详细的阐述自己对意大利,法国和奥地利当下的种种推断和策略之外,其中很大的篇幅更多的是对妻子的思念之情。
巴伦娣其实知道这样的信他也肯定给卢克雷齐娅写过,甚至因为地理位置的优势,那个女人还会比她更早的收到信。
不过巴伦娣决定选择性的无视那些让人不快的细节。
如今在蒙蒂纳的城堡里以女主人的身份发号施令的是她,而不是教皇的女儿或是某个讨厌的野丫头,甚至即便是作为西西里女王的箬莎,也永远没有机会公开坐在穹室里的这张桌子后面。
这就足够了。
对巴伦娣来说,只要最后胜利的是自己,其它的她可以大方的不去计较。
而且亚历山大的来信也让她无比激动。
因为在这封信中,亚历山大第一次透露出了准备要她前往卡斯蒂利亚的意图。
“我即将向巴里亚里多德出发,这会议是一次很艰难的旅行,我考虑过可能会出现的最糟糕的结果,不过请你放心我不会让自己冒险,一旦形势不妙我会选择聪明的撤退,而不是盲目的冲向巨人,所以请不用为我担心……”
当看到这里的时候,巴伦娣还是很紧张的,虽然知道亚历山大从不做毫无把握的事,可远在欧洲一隅,相隔着几乎整个地中海的遥远距离让她怎么也放不下心来。
似乎在写信的时候已经预感到这会引起妻子的不安,所以亚历山大在接下来的信中这么写到:
“我想如果时机成熟的时候可以考虑让你来巴里亚里多德,要知道当我戴上王冠时我希望我的妻子站在我的右边,而且我必须承认我已经很久没有从你那里得到藉慰,所以请你放心,即便是为了安心的享受你的温柔,我也会让我们大家的处境变得更好些。”
这样一封聚谕令,家信,情书于一体的信终于让巴伦娣原本担忧的心情稍稍放松了些,而且她也知道亚历山大会考虑让她前往卡斯蒂利亚,就说明他对局势还是很有把握的。
一丝难掩的激动从内心涌起,一国王后,这是当初巴伦娣绝对没想到的。
如果说成为罗马忒西亚公爵夫人已经让她对当初选择亚历山大感到骄傲,那么现在巴伦娣甚至觉得完全可以骄傲的站在老罗维雷面前,告诉他“父亲我要比你更有眼光”。
不过在这封信中让巴伦娣真正关注的并非是她也许很快会成为卡斯蒂利亚王后这件事,而是亚历山大特意用很明显的痕迹标注出的一段话。
“与威尼斯人的和谈是必要的,因为我们必须保持拥有足够多的预备力量以便投入更重要的方向,所以在这里我建议你考虑组织新的军团,因为虽然我们不会在近期内介入伦巴第的争端,但是很快我们就有可能要用得上这些兵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