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手中的报纸放在桌上,吴邪重重地叹了口气。
“中年男子惨死家中,心脏不翼而飞”,短短一周的时间,这种匪夷所思的死亡已经不知道发生了多少件。
虽然新闻里并没有明确地给出解释,但是只要稍微留心一点的人就能知道,最近因为各种离奇意外而死的人,全是10路车的司机。原本就没什么乘客的10路车,现在更是变得冷冷清清,公交公司干脆随便找了个借口,让10路暂停了运营。
丢了工作又被张起灵下了禁足令的王盟天天呆在寒舍,专门做做饭打扫打扫卫生,帮着收拾收拾屋子。反正黑瞎子付给吴邪的酬劳相当丰厚,而吴邪自己的卡也已经补办好了,王盟吃住都在寒舍,再象征性地付些薪水,就算是正式成了吴邪的小伙计。
足不出户在寒舍的这两天没有任何事情发生,原本一直神经紧张着的王盟也稍稍放松了些,用干活分散了大部分的注意力,每天跟在吴邪身后一口一个“‘老板’”地叫着。
看着王盟麻利地收拾着饭桌去洗碗,吴邪转头看了看面无表情的张起灵,欲言又止地把报纸拿起来又放下去。
稀里哗啦的声音像是吸引了张起灵的注意,看着吴邪那一脸快要憋死的样子,张起灵淡淡问道,“吴邪,怎么了。”
“小哥,”吴邪放下报纸在张起灵对面坐下,压着声音问道,“难道就一直让王盟这样躲着么?”
“嗯?”
“你不是能看见鬼么,那个,你能不能想个办法和她沟通沟通,让她放过王盟?王盟总不能这样躲一辈子啊!”瞟了一眼走进厨房的王盟,吴邪有些急促地说着。
“沟通?”张起灵微微皱起了眉头,反问道,“难道你看不见么?”
“额……”被张起灵的问题给噎得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吴邪支支吾吾地说道,“我能看见她那是因为当时我刚好在场嘛……”虽然自己现在和张起灵的关系似乎已经可以称之为朋友,但吴邪并没有打算把两年前发生的事故告诉张起灵。
“不是阴阳眼么。”淡淡地说着,张起灵看着吴邪窘迫的样子接着说道,“吴邪,你有阴阳眼。”
“你怎么知道的?!”脱口而出的惊呼让吴邪再也没办法装下去,看着张起灵那双淡漠的眸子,吴邪仔细回想着这阵子自己的言行,似乎并没有露馅的地方吧。
“看出来的。”有的话还是说开了好,省得以后吴邪明明见了鬼还老是自欺欺人地说什么都没看见。他能装作没看见鬼,可是鬼不一定会当做没看见他。与其到时候让麻烦自己找上门来,还不如让制造麻烦的人先来报备。
“小哥你不会觉得,我很麻烦,很奇怪么?”小心翼翼地问着,吴邪不敢抬头看张起灵。虽然自己知道张起灵绝非普通人,但是自己一个普通人,能见到鬼却又没有办法自保,说实话,这样的人会让别人觉得麻烦,也是理所当然的吧。
看着那有些颓靡的垂着的脑袋,张起灵突然很想去拍一下。而实际上他也这么做了,轻轻地揉着吴邪的脑袋,张起灵叹了口气道,“不会。”
“其实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突然能看见鬼,两年前我出了一场事故……”吴邪轻轻地说着,整个人微微地颤抖起来。
“吴邪,”把手上的力度放到了最轻,张起灵素来没有什么语气的声音里难得露出了一丝温柔。“不想说就不用说。”
“嗯,谢谢小哥。”把那些不好的记忆压回了心底,吴邪抬起头对张起灵感激地笑着。
于是,当王盟洗完了碗从厨房出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小哥轻轻抚摸着老板的头发两人相视而笑,午后的阳光像是给两人镀上了一层金边”这样的场景,站在原地愣了三秒,王盟突然想起来自己好像还有个锅没刷,一个急转身就又钻回了厨房。
“小哥,王盟的事情到底怎么办呢?”头顶上的大手收了回去,吴邪突然觉得自己似乎有些舍不得那微凉柔软的感觉。
张起灵抬头看了一眼窗外,阳光强烈得像是要把这屋子照出个洞来。那女鬼已经杀了数十人了,以她现在身上的戾气和怨气,想要冲破寒舍的结界并不是不可能,而且她既然也看见了吴邪,就应该是知道吴邪是个梦见。放着这么好的工具却不利用,却只是隔三差五地站在寒舍门口看一眼王盟,张起灵微微地皱起眉头,有些猜不透这个女鬼的目的。
“你希望她魂飞魄散么。”张起灵知道,自己出手的话只有这一个选项。
皱了皱眉头,吴邪有些犹豫不决,“虽然她是杀了不少人,但是是那些人先对不起她的啊,我不是说那些人该死,只是觉得如果我是她的话,或许也会忍不住这么做的。”
“你不会的。”摇了摇头,看着吴邪脸上那明显的倦态,张起灵拍拍吴邪的肩膀道,“去睡吧。”
张起灵话音未落,吴邪就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揉掉眼角的泪水,吴邪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和他打了个招呼就上了楼。
“小,小哥……”看着吴邪走上了二楼,王盟低着头走到张起灵身后,声音里满是愧疚,“我是不是给你们添麻烦了?我,我还是搬出去吧……”
转身看了一眼盯着地面有些瑟缩的王盟,张起灵淡漠地说道,“知道自己是麻烦,就哪也不要去。”
用力地点了点头,王盟瞟了一眼桌上摊开来的报纸,脸色瞬间变得煞白。“那,那我上楼了。”
独自坐在空荡荡的大堂,张起灵远远地看了一眼那个飘荡在窗外的身影,微微皱起了眉头。看样子,吴邪又要作恶噩梦了。
如果每一次都是在噩梦中惊醒,那么还是永远不要想起来那些梦境的内容,会比较幸福吧。
吴邪是被一阵嘈杂喧闹的声音惊醒的,他迷迷糊糊地揉了揉眼睛,一时之间想不起来自己现在这是在什么地方。
身下微微的震动还有空气里淡淡的汽油味道,像是在告诉自己这是在一辆行驶着的车上。吴邪又揉了揉眼睛,总算看清楚了这些喧闹的声音是怎么回事。
自己坐在一辆小中巴的后座上,而前面的数十个乘客正在欢声笑语地交谈着,有人在大声的笑,也有人在唱着不知名的歌,还有些人在窃窃私语。
我怎么会在这儿?吴邪莫名其妙地看着窗外飞速向后退去的景色,这似乎是在开往郊外某个景区的高速路上,护栏后面是大片大片的油菜花田,金黄灿烂的花海在风中波涛起伏着,天空蓝的万里无云,像是要和这边金黄的花海连成一线。
不对不对,现在不是看风景的时候。摇了摇头,吴邪仔细地打量着车厢里的人,这是一辆小中巴,算上自己和司机的话,有将近二十个人。车子的后座只坐着自己一个人,边上放的全是些鼓鼓囊囊的包裹和塑料袋,里面放着的似乎是都些吃的。
这些人是要去野炊?
看着他们相谈甚欢的样子,应该都是认识的人,不过认识的时间应该并不长,因为吴邪看到还有人在交换着名片。
这是个旅游团?可是自己也没看见导游啊?
脑子里像是有某件很重要的事情被遗忘了,但吴邪绞尽脑汁却也想不起来那究竟是什么。自己是怎么到这辆车上的?前面的那些乘客似乎并没有自己认识的人,那自己为什么会和他们在一起?
算了,自己这么胡思乱想也得不到什么结论。吴邪伸手拍了拍前座那个正在听歌的人,问道,“不好意思,请问我们现在要去哪里?”
戴着耳机的人身子跟着音乐的节拍不停地晃动着,像是根本就没听见吴邪的话,自顾自地听着歌。
加大了手上的力度拍了拍那人,可是那人仍旧像是没有感觉到一样,甚至还探起身子去和他前面的人说话。
靠,故意无视我?吴邪坐回座位上,心头莫名窜上隐隐的怒气。冷眼看着这一车谈笑风生的人,吴邪总觉得他们越看越眼熟,似乎自己在什么地方见过。
究竟在哪里见过呢?
不过,如果自己真的见过他们的话,那是不是就说明自己和他们确实是一起的?如果是去景区的话,自己也确实有可能是跟团去拍照什么的。
想到这里,吴邪转身在那一堆行李里找着自己的登山包,可是把所有的包裹翻了个遍,吴邪也没看见自己的东西。
轻装上阵?再轻装自己也得带上相机啊?
吴邪愣愣地坐着,总觉得有些隐约的不对劲。转头看着窗外一望无垠的天空中不知何时飘来了滚滚阴云,心里突然咯噔一声往下沉了沉。
车子不知道已经开了多久,车厢里的那些乘客们似乎也已经有些困倦,相互间打了个招呼就靠在椅背上开始小憩。越来越强的风从没有关上的车窗里钻进了车厢,呜呜的声音像是有人在小声地啜泣。
摸了摸胳膊上的鸡皮疙瘩,吴邪看着睡得跟死猪一样的乘客们有些不满地皱了皱眉头。睡觉之前不知道关窗户么?站起身,吴邪走到大开着的车窗前推上了窗户。转头看了看前面的几扇,吴邪叹了口气认命地去关。
没了风带来的空气流通,小小的车厢里霎时变得有些沉闷。空气里浓重的汽油味道熏得吴邪有点反胃,站在车子的中央,吴邪看着窗外阴云密布的天空,不知道是不是要下雨了。
漫无边际的油菜花田在这阴云的笼罩下像是褪去了那层耀眼的金,只剩下一片暗淡无光的黄,在这阴暗的光照下显得有些死气沉沉。
车厢里的乘客们仍旧在沉沉地睡着,就像是已经没了心跳一样。吴邪静静地站着,突然觉得背后慢慢泛起了一阵凉意。
“呜呜呜——”
又是一阵像是啜泣的风声在耳边响起,吴邪四下看着是哪一扇窗户没有关,密闭的车厢里已经没有透风的地方了,那这风声是从哪里的传来的?
“呜呜呜——”
不绝于耳的声音从车头传来,吴邪静静地看着驾驶座,发现果然是那里的窗户没有关。
“那个,司机师傅……”吴邪小心翼翼地往前走了几步,这里是高速公路又是午后行车,自己是不是最好不要去分散司机的注意力比较好?“那个,能把窗户关一下么?呜呜呜的声音,我怕会把其他人吵醒。”
“啪”,左边的窗户干脆利落地关上了。
“谢谢师傅。”吴邪轻声说着就要走回座位,却在转身的时候总觉得还是有些不对劲。那个司机刚才伸出来的手,好像是淡蓝色的长袖衣服。看着那衣服的质地和料子,好像是制服吧?
现在私家的小巴司机都穿上公交司机的制服了?
吴邪摇摇头,刚在座位上坐定,脑子里却像是划过了一道闪电。
自己刚才想了什么?公交司机的制服?!
猛地抬起头,吴邪看着后视镜里倒映出的正握着方向盘的司机,冷汗渐渐溢满了整个额头。
穿着蓝色制服的女生正专心致志地看着前方的路况,戴着白色手套的手正紧紧地握着方向盘,头发安静妥帖地披在肩膀上,如果不是胸前那个鲜血淋漓的空洞,她看上去就和任何一个普通的司机一样。
像是注意到了吴邪正看着自己,她缓缓地抬起头,惨白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而注视着吴邪的眼神中似乎有一丝惊讶,就好像没想到吴邪会出现在这里一样。
赶紧收回自己险些和她撞上的目光,吴邪低着头装作什么都没看到的样子,心里已经慌乱成了一片。自己怎么会在这儿,自己怎么会看到这个缠着王盟的女鬼?
对啊,她不是缠着王盟的么,为什么会找上自己,她应该去找王盟啊!
吴邪不由自主地颤抖着,被自己这瞬间自私冷血的念头弄得有些手足无措。原来自己也是大俗人一个,在这样的时候竟然会冒出这样的想法。
不过那女生仍旧坐在驾驶座上认真地开着车,并没有其他的动作。车子稳稳地行驶在马路上,只是不知道这一车乘客的终点站什么地方。
阴沉的天色让这密闭的车厢显得更加阴暗,不知道自己已经这样屏息静气了多久,吴邪觉得在那个女鬼把自己弄死之前,自己可能会先把自己给憋死。于是尽量不发出声音地喘了一大口气,然后小口小口地往外吐着气。
“呜呜呜——”
风声像是炸雷一般在吴邪耳边响起,静谧的车里已经没有开着的窗户了,这声音怎么会又冒出来?!脚底的凉意像是一条吐着信子的花斑毒蛇顺着吴邪的小腿一路向上,全身的汗毛都精神地站了起来。
“呜呜呜——”
又是一声,吴邪静静地听了一会儿,突然发现这根本就不是风声,而是确确实实的有人在哭。好奇心在瞬间战胜了恐惧,吴邪探着脖子到处看着,一车的乘客都在安静地睡着,并没有人醒过来。
那是谁在哭?难道是那个女鬼?!
被这念头惊得整个人一个激灵,吴邪一屁股坐回座位上,下意识地抬起头看着车头的后视镜,却发现那应该坐着司机的驾驶座上,已经空无一人。而紧接着,吴邪耳边便传来了一个幽幽的声音。
“你在找我么?”
条件反射般猛地回过头,吴邪看着不知何时坐在自己身边的人,不知道是不是该应她一句。就这么大眼瞪小眼地看着面前的女生,吴邪很惊讶地发现自己竟然还有闲心去觉得她长得其实很好看。
不过确实是个很好看的女孩子,虽然脸上满是不该是她这个年龄该有的风霜,但是并没有掩盖住她本身的清秀。当然,如果她的胸口没有那个又开始往外冒血的大洞,吴邪或许会和她搭个讪什么的,但是现在——
下意识地就想装作什么都没看见,吴邪刚要转头,就听见那女孩子幽幽地叹了口气,紧接着,又是一阵呜呜呜的声音。
“那个,你为什么要哭?”话一出口,吴邪就恨不得扇自己一个巴掌。自己是脑子进水了去问一个鬼为什么哭?!
“哭?我没有在哭啊。”有些嘶哑的嗓音轻轻地说着,并不是从自己的身边传来,倒像是所谓的环绕立体声从每个角落里响起。
吴邪犹豫着要不要接话,毕竟现在既然自己已经被她盯上了,那是不是可以和她商量商量,让她放过王盟?
“你知道,这辆车上坐着的都是什么人么?”
幽怨飘渺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吴邪摇了摇头。
“你可以去看看,至少让他们在临死前,好歹还有个见证的人在。”声音里像是多了一份笑意,只不过这笑意让吴邪从头到脚又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站起身,吴邪仔细地打量着这一车睡着了的人,确实觉得有些人很眼熟,但是吴邪也能确定自己真的不认识他们。
像是知道吴邪在想什么,她轻轻地笑了笑,伸出手指着吴邪前座那个还在听着音乐的人,慢悠悠地说道,“这个人,在被抬上救护车的时候,一直指着我说‘都是这个黑心的司机,都是她害了我们一车的人’。”
吴邪一时还没反应过来,却猛然看见眼前的人像是提线木偶一般软绵绵地站了起来,惨白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从口袋里摸出连着耳机的手机,把那白色的耳机线在脖子上绕了几圈——
“不要!”吴邪话音未落,只见那自己拉着耳机线两端的人手上一个发力,一阵绞动的声音后,白色的耳机线竟深深地没入了他的脖子,只留下一圈浅浅的红痕。
车子微微地震颤了一下,吴邪目瞪口呆地看着那颗人头缓缓地就这么从脖子上掉了下来,粘稠的血液从颈动脉汹涌而出,染红了整块车窗。
像是颗球一样的人头咕噜噜地滚到了吴邪脚边,看着那血淋淋的脸,吴邪突然想起来自己在哪里见过他了——
新闻里,那个在事故里痊愈出院出伤者!
猛地站起身看着这一车像是陷入了昏迷的乘客,吴邪终于明白自己为什么觉得他们眼熟了。这些人,这些人全都是在那场事故中乘坐了10路公交车的乘客啊!
僵滞着慢慢转过身,看着那冷冷笑着的女生,吴邪这才反应过来,刚才那呜呜呜的声音,根本就不是什么风声更不是呜咽,而是她在拼命地忍着的笑声!!
密闭的车厢里浓烈的血腥味道在瞬间充斥着每一个空气分子,吴邪愣愣地看着那女鬼的长发无风自动,满是腥臭味道的发梢不停地扫过自己的脸颊,诡异的触感让吴邪腿一软坐回了座位上。
她轻轻地笑着,胸口的空洞不断渗出黑红的血液,和脚下鲜红的血液混合在一起,翻涌出咕嘟咕嘟的血泡。
“我好不容易把他们重新聚在了一起,既然他们不稀罕我救来的命,那就让我再一个个的,把他们都收回来。”
“吴邪,既然你不请自来,那就好好地欣赏吧。”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