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自是引来路人侧目无数,好在序旸本不在意旁人的看法,素素也有黑纱掩面。只是未见,路人中有两道讶异的目光,紧随他们三人的身影移动,直至看不见。
“二少东家,您看这……”一个矮胖的男人唯唯诺诺地对身旁的年轻人道。
转眼一看,岂不正是司喜的汪掌柜,和严家的二少爷?
严二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勾唇一笑,“大哥好像遇上棘手的事,我们跟去看看,能不能帮上忙。”
“这……”汪掌柜迟疑着,不敢答应。想起从前序旸警告过他的话,更是惊得脑门子上冷汗涔涔。
严二对他的为难之色视若无睹,径自提步跟了过去。
汪掌柜无法,跺跺脚,暗自哀嚎道一声“这俩祖宗哟!”忙颠颠地迈开小短腿也跟过去。
而待他们追过街角,却已不见三人踪影。
严二懊恼地皱了皱眉头,一副错失看好戏的纠结神色。忽然转眼睨向身旁气喘吁吁刚站定的汪掌柜,阴笑着道:“老汪,你知道大哥在哪里。”
汪掌柜正抬手擦汗,听了他的话,顿时怔得连帕子掉落都未发觉。
“二少东家这……这……还求二少东家高抬贵手,别为难老汪呀……”一副似蔫巴茄子皱皮的苦色,连说话也结巴了。
严二眸光流转,笑了笑,“好啊,不为难你。”转身便走。
这厢汪掌柜才刚长舒一气,却听严二突然转身问道:“大哥在哪儿?”
“金玉良……”汪掌柜下意识脱口回道。待他醒悟过来。将将收住“缘”字,却终是为时已晚。
金玉良缘在祁阳的分号也是很有名的,严二自然知道,也是那儿的常客。听闻之下,他很快便将二者联系在一起。
原来如此……甚好!
花眸半眯。唇角一勾,“铺里事多,你就先回去吧,不用跟着我。”
“这……”汪掌柜迟疑。
二少东家支开他,显然是要单独去找大少东家。
他怎么能放心让他去?
万一大少东家被揭穿,凭金玉良缘那小女娃东家的势力,一怒之下,不仅会对大少东家不利。只怕将整个严家一锅端了也不是不可能。
再者,二少东家一向和大少东家不对付,此次突然来京,也不知是为了什么……
“二少东家不常在京中,对京中之事恐有所不知。这金玉良缘的东家,乃是当今太师,颜丞相的掌上明珠。先帝钦册的福贵郡主……”汪掌柜谨慎地凑近严二,小声解释道。
这一说。便是和严二摊牌——利害关系我已同你明说,若是你执意乱来,给严家招来祸事,那便是你的罪过。
严二自是听出了弦外之音。心下略加思忖,睇了汪掌柜一眼,冷哼着甩袖便走。
只是,当终于找到金玉良缘所在,他也不过是到对面茶楼的临窗雅间坐了个吧时辰,并未踏进金玉良缘一步。
金玉良缘三楼。采枝喂素素喝了参茶,又守着她歇息。大半时辰后,待素素转醒,她又为她把了脉,确定无碍,这才放心。
“娘子可把我吓坏了。”
素素感激她真挚情谊,对她点了点头。挪眼看向窗户。隔了许久,幽幽道:“采枝,你体会过被人背叛的感受吗?”
“娘子,”采枝忙握上素素的手,“采枝永远不会背叛娘子。”
她虽不知豫王究竟同素素说了什么,使得素素突然提及“背叛”这样沉重的话题。她只能以自己的方式安抚素素。
素素扬起唇角,就着采枝的力气,微坐起身。凝视采枝双眸,“你知道么?当时得知茗研背叛我,我便曾觉得心灰意懒。”
“娘子,您怎么了?”采枝小声地唤着,坐到素素身后,让素素靠在她肩头。
素素自嘲地笑了笑。
她只是遭遇一个丫鬟的背叛,便会难受至此。若是被亲生娘亲背叛,那样沉重的打击,她可能承受得住?
她自问,她没那么勇敢。
好在,她是幸运的,比慕绯琛幸运。
拍着采枝手背,幽幽道:“我还有你。有你一直陪着我,真好。”
“娘子。”采枝没有别的话可说,只能声声唤她。
“过几日你陪我进宫一趟,好吗?”素素攥紧了手心。一瞬之间,眼前掠过慕绯琛的天真烂漫,慕年柏的苦苦相求,还有萧若兰那双平淡如水的眼眸……
采枝坚定地点了点头,“好。”
“谢谢。”素素心下低声说着,并未说出口,只是紧握采枝双手的手指,又收紧了一些。
“娘子累么?就这儿歇歇吧。采枝先去晋王府,明儿一早咱们再回相国府,可好?”采枝重扶素素躺下,为她拢实被子。
素素点头答应。
岂不料,次日一早,未及她们出门,已是听见满街锣鼓喧天的闹轰声。钦差到处张布皇室添丁、普天同庆的榜文。
韦沫凌生了个儿子。
素素面色唰白,脚下踉跄,幸亏采枝扶住她,才没有拌着门槛跌倒。
“娘子。”采枝眉宇间也拢上了愁色。
她虽不知皇室里那些勾心斗角的明争暗斗,可也知道,妃子在皇后之前生子,对皇后而言意味着什么。
素素勉强稳住声音,道一声“没事,走吧。”与采枝相携着出门上了马车。
早前她也曾心存侥幸,如果韦沫凌生的是女儿,她对抗公孙琦晗的胜算就会更大。
可如今……虽然这一成胜算消怠,局势对她变得艰难,终究已是比她预期的最坏结果好了很多。
鼓足勇气,重新踏进敕建颜相国府的大门——裴氏一直不知汝南王府的地契房契已经过户给颜老太,因而始终觉得是寄人篱下。当日颜诺恢复丞相之职,得赐住相国府。颜家上下原皆不欲搬迁,是她执意要住回相国府。最后,颜诺还是选择顺从她的心意。
想来,他对裴氏也是心怀愧疚的吧?身为丈夫,他为妻子做的,真的不多。
颜诺已不在府中。
门上禀告说他四更天就进宫上朝了。
四更天上朝,太早了点!
素素皱眉。她原知慕年枫当不来皇帝,却没想他竟然依赖颜诺到如此程度……而颜诺,竟然尽心尽力到如此程度!
颜诺,终还是在为慕家人效忠。素素笑了笑,前去拜见颜老太。
祖孙俩自是一番泪洒当场的寒暄。只连裴氏对她说话的语气也柔和了不少,让素素觉得很不习惯。
离开颜老太的暖阁,裴氏亲自送素素回非无院。这做派,倒不是她真对素素就贴心至此,只是在宣誓她的“当家大妇”地位。
素素心下失笑。这么些年了,裴氏心里仍结着这个梗,记恨着她。
“母亲。”她小声唤道。
这一次,裴氏倒没有再立时跳脚,对她破口大骂,只是从鼻尖里发出一声冷哼。
素素趁她不察,稍微移动脚步,遮住采枝。才又问她:“弟弟可在府中?”
裴氏朝前院瞥了一眼,容色间染上了浓浓的愁绪。
这样一来,素素也不好多问。就此别过裴氏,独与采枝往非无院行去。
待回了非无院,搁下随身行李,立即领采枝去看左厢房。
这两间屋子,为采枝留了整整八年,如今终于是有人住了。
采枝听她介绍着,不由是泪眼婆娑,“娘子,采枝便知,娘子不会忘了采枝。”
“傻丫头。这么好一个姑娘,我怎么舍得忘了你呢?”素素执过采枝双手,暂时抛却烦恼事,领她前前后后查看非无院各处。
墙角两株桃花,开得正盛。
“那时节,我孑然一身入府,人生地不熟,心里真是一点底都没有。”素素笑说道。
蓦然回首,重忆当年心境,真是恍如隔世。
当时她直以为堂堂颜相国府,但是豪门贵胄,多么的了不得。却没想到,内里竟是如此简朴……
采枝静静地听着,抬手接住一片落下的花瓣,“娘子一直身在这深深庭院之中,难怪采枝在外苦寻多时,始终不得见呢。”
“我也一直等着时机,好去找你,却没想,还是在城里遇见你。”素素心笑,缘分这东西,可是真奇妙。
“对了,下午咱们去趟司喜铺子。”素素突然想起一事,便说道。
无论是娉婷的婚礼,还是她自己的婚礼,以及将来采枝的婚礼……都需要色彩喜庆的布料子。
采枝娇羞地点了点头。
司喜的汪掌柜,一如既往的谄媚。殷勤地迎上来,嘘寒问暖。竟不像是买卖关系,而像是老友重聚。
其实他已完全不认得素素,只隐约还认得采枝是贾环佩的人。
但见素素黑纱蒙面的样子,猛然间想到昨天在街上看到他家大少东家怀里抱着的,岂不也正是这样打扮?
嗯……后边跟着跑的小丫头,好像也是眼前这个。
便是说,这二人就是他家大少东家现在的东家。
关系虽然复杂,名称虽然拗口,他也不得不周全应对着。这边先打好关系,万一以后大少东家真被揭穿了,他也好有个求情的由头不是?
正想着,只听内堂珠帘晃动声清脆,一把孤傲的声音冷漠道:“老汪,取五十两银子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