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直到夜色渐深,沿街的铺子摊摆纷纷打烊,素素和采枝逛得意兴阑珊,准备打道回客栈,也不见跟踪她们的人采取进一步行动。
如此一来,二人心思更不得松懈。两颗心不约而同揪紧。想不通,跟踪她们的人,究竟是为什么目的?
素素偏头睨了一眼身后五丐,挽着采枝,如无其事地往回走。心下却一直在回忆,自己究竟错过了什么?
总觉得,有什么十分细微却极其重要的线索,被忽略了……
“娘子,您瞧哪儿。”采枝忽然驻足,指着前方不远处一座豪华宅邸大门。
她们从金玉良缘绕道过来,途经之地多是繁华闹市,车水马龙、商铺林立的大街。在这样的街区闹市里,屹立着这样一座蔚为宏伟的宅邸——怎么看,都是异常。
“过去看看。”素素小声沉吟着,提步朝府前牌楼走去。
采枝却停下脚步,等那五个乞丐近前,向他们打探消息——前世她们家遭灾落魄时,她被迫当过几日乞丐。因而,她也知道,乞丐流窜的地头多,消息比一般人更灵通。
待素素看清门楼情况,朝她挥手示意时,五丐已经将所知消息全数告诉了她。
据乞丐介绍,此牌楼是此宅先祖所立,已有近百年历史,在祁阳方圆数百里地界内,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牌楼之上,朱漆底匾额中工工整整雕刻“君子有道”四个漆金大字。是取自儒家经典《论语.子张》中名句——“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旨在鞭策和警示族中后人——不可摒弃原则。
顺势下移视线,往牌坊后府门看去。
府邸门上匾额高悬,烫金的“严府”二字,中规中矩。并无出彩之处。但素素心里却“咯噔”一落,不由攥紧手心。
这里,竟是大昭富商、祁阳首富严家的宅邸!
祁阳严家!
素素心念百转,心潮澎湃,却是半晌不能说出一个字。双唇紧呡,眸子半眯。视线紧紧盯着匾额看,似要将紧闭的大门生生看出两个大洞方能一解心头仇恨。
前年,正是由严家的大少东家为“盟主”,联合仰州、漓阳、重莨等十数城中近百家巨商富贾,联手对她的产业实行了全面的抵制和打压。
短短半年时间里,瑞喜金铺全线倒闭。她的资产缩水一半不止。
一切,全拜严家商号大少东家所赐!
那时节,她也曾派人打听过这严家,以及严家大少东家的底细。
报信的人,来来回回只是说。“严氏商号大少东家神秘莫测。传闻其经商手段精深,手法凌厉,为人却十分冷淡寡情,而且行事低调异常。据悉,因为严大少东家自幼不在府中,甚至连他亲爹都不记得他长什么样,外人更是连他真实名字也不曾听闻。”
皆是无用的赘言,无一句确凿证据。
一波又一波打听消息的人,回信口径如此统一。若非看过他们内心所想,她还真怀疑。他们是被人买通,联手编了个谎蒙骗她。
后来她不死心,请林大掌柜亲自出马。
林大掌柜得到的消息,与前者大同小异,她这才不得不信以为真。
连对手是谁都无从得知,足见对方势力之广,行事之隐秘。加上当时危机四伏、诸事缠身,她只得将报复之事暂时搁置。岂料这一耽搁,就是一年多……
“娘子?怎么了?”采枝小声地唤着,推了推兀自出神的素素。
素素回过神。敛起情绪,轻道:“没事,走吧。”
虽然当时采枝是瑞喜明面上的坐镇东家,却因她不懂商业之事,素素等人便未将瑞喜倒垮的内幕说与她听。因而,她却是全然不知素素与这祁阳严家的恩怨。
听素素这样说,她当下挽着素素,快步往客栈方向走去。
由于不知跟踪她们的人究竟意图何为,她们只有尽快赶回客栈,才好安心。
素素回头,匆匆瞥了一眼严府前的牌楼,心底不由冷笑连连。
君子有道?
嗬!
依着严家大少东家的做派,是对祖宗一番苦心**裸的讽刺,直扇祖宗巴掌。若是严家祖上有灵,必会后悔写了这四个字。
匾上四字,端不该写“君子有道”,而当写“爱财,取之”,才是贴切!
不过,如今既然已经知道严家大门朝哪儿开,报复之事,是否也该提上日程了?
严家大少东家……听说是正房夫人嫡出的。
便是说,严家早晚都会由他当接掌家业。
“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素素咬牙暗恨。
虽然不知道这严大少东家为何自幼不居严府,但这儿总归是他严家祖宅……如果自家祖宅变成不是自家的了,不知“神秘莫测”的严大少东家,心里会作何感想?
采枝拧了热棉帕递给素素,顺嘴问道:“娘子您说什么?”
方才水声溅响,她听得不真切。
素素接过帕子捂脸,祛走整一日来郁积的寒气,顿觉神清气爽。长吐一气,摘下帕子重又递给采枝。思忖半晌后,问她道:“那些乞者都和你说了什么?”
她看见他们和她说话了。
采枝将帕子重新过水,绞干,晾上脸盆架,一气呵成。这才回身,来到素素身旁,细细将乞丐所说之事,全数转诉素素。
“……世代儒商,乐善好施。喜庆如逢年过节,亦或遭遇天灾**时,严家必会开设粥棚,施舍热粥热菜,接济十里八乡的贫苦百姓……”
采枝心怀敬意地说着,一张小脸涨得红扑扑。
素素觉出异样,便问她:“怎么了?”
“没……”采枝无限娇羞地说着,忽然道:“对了,娘子可还记得那司喜绸缎庄?”
素素点头,心下闪过一丝念头。
“那便是严家的产业。”采枝轻快道。
素素不解,“你如何知道?”
司喜店外商旗上,并未标明所属严氏的徽号。甚至她在祁阳城内逛了大半夜,压根没看到一家标着“严氏”徽号的店铺。
“娘子有所不知。”采枝抿嘴笑了笑,回想起往事,眼底一片憧憬之色。
前世她随父母逃荒进城,曾亲手从严家二少东家——当时她并不知道那个俊朗谦和的年轻男子,便是声明远扬的严家商号的二少东家,是后来从别人口中得知的。
她从他手中接过盛满热乎乎白米粥的海碗。接碗时,她无意间触碰到了他的手。
那是一双干净、修长、温暖的手。
她慌乱地收回自己粗糙黝黑的手,只怕自己手上尘埃会沾染他洁净无瑕的手,也怕他会怒斥她。
可他没有。他不仅没有责怪她,反而为她重新盛了一碗热粥,还贴心地嘱咐她:“仔细烫手。”
那时她直觉得,世间再没有比他更仁慈的男子了。
而自从知道他是司喜绸缎庄东家的弟弟,她便有好几次,无意识地去到司喜门前……正是那段时间,使她萌生了那个持续一辈子之久的远大理想——要用司喜的大红布做她的嫁衣。
她所谓的素素“有所不知”的事,便是严家百年来一贯秉承的低调。
严实旗下产业包罗茶、盐、米粮……各个领域,商铺遍布全国各地。但,统一没有昭示严氏徽记。
走在大街上,你身边的任何一家铺子,皆有可能是严家的铺子,但你就是无法确定,它究竟是不是严家的。
“……也可能是严家内部有统一的信号,但外人不知道。”采枝道。
素素点头,默然。
采枝少女情怀,回忆了那么多怀春事,可她却只听到最关键的一句——他是司喜绸缎庄东家的弟弟。
也就是说,司喜并非严家公中产业,而是严家大少东家的私人产业。
可见,严家这位大少东家,果然非同寻常!
她打听不到严家大少东家的消息,却能打听到严家其他人的消息。虽然消息十分有限,却也不是没用。
按当时数据推算,严家现任家主严振风今年四十岁整。
换言之,即便他像慕藉那样,十七岁就当爹,他的长子,今年最多也不过二十三岁。而司喜重整旗鼓开张,已是五年前的事……
便是说,当年时,严大少东家最多十八岁。
十八岁,便有如此精深的商业头脑,无怪乎大昭商圈里会流传着他数不尽的传说……无怪乎那么多巨商富贾,其中不乏前辈老者,仍要推举他当盟主,唯他马首是瞻……
可是……
“今日在城中,你可有见着司喜的分号?”素素顺口问采枝,一边自己也闭上眼,仔细回忆。
传说中司喜的分号开遍全国。
如果传言非虚,那么,即便是有些微夸张成分,但至少在祁阳这样一座南北往来集散的商业中心重城,不可能没有它的分号。
采枝也跟着仔细回想。最后,摇了摇头。
她是满心不解。
在前世传闻中,司喜的商铺是“十城一大铺,一城一中铺。”
可是,祁阳是严家祖宅所在,怎么反而没有司喜的分号?
素素半眯眼。
回想起来,不仅祁阳没有司喜的分号,从江寒到祁阳一路上,她们路过六座主城,只有建同有一家司喜的分号,韶阳、周庄等地,也都没有司喜分号……